松山城內的洪承疇接報城外已現八旗探馬蹤影后,心裡還是隱隱有一絲不舒服:事情的進展沒有出乎意料,建奴主將眼見錦州難克,還是奔着錦州南面來了。若是建奴看到無利可圖後直接從錦州退回盛京就好了,那樣的話兵部的謀劃便全盤落空,楊嗣昌也沒機會撈取資本了。
但既然建奴真的來了,那就按照原先的計劃迎擊便好。雖然事涉個人的私利,但因私廢公這種原則性的錯誤他洪亨九是不會犯得。
“傳本官將令:大興堡、興平堡、松山守軍準備出城三百步外列陣迎敵,杏山守軍隨時策應!各部當以精誠合作爲準,倘有抗令不遵、坐視友軍勢危而不救者皆斬!”
大興堡是位於松山西南三十里處的一處規模不大的堡寨,爲當年袁崇煥督師遼東時修建,後被當時的後金拆毀,最後由孫承宗安排工匠修復。
大興堡內原有遼西明軍編制上的一營人馬駐守,實際上員額不到五百之數。勇衛營三千人由遊擊馮雋率領抵達後,遼西官軍的營官馬興路早已得了上峰指令,自覺地擔當起後勤官的職責。
三十餘歲地馬興路祖上是遼陽軍戶出身,十六歲時作爲家中長子繼承祖業入了官軍,期間也參與了幾場與建奴的戰鬥,但大都以失敗告終。這十餘年間馬興路和數百萬大明軍民經歷了從遼東到遼西被迫逃亡的過程,一次次的潰敗使得他從悲憤到不服再到害怕,最後只剩下了麻木。
眼看着大明從裡到外逐漸衰敗下去,尤其是現今的崇禎爺登基後,壞消息更是接連不斷地傳到了遼西。這時候他才知道,關內遭了流賊了,並且是越來越多,還接連打敗數路官軍,大明好像要亡了。這些林林總總的糟心事讓馬興路內心沮喪無比,爲自己和家人的未來擔憂不已。
而遼東的建奴卻趁機擴軍整備,連續向遼西官軍進攻,一點一點的蠶食着關外的大明領土,前幾年便已經打到了錦州邊上,並順勢奪取了義州。反觀整個遼西軍,在大都督的帶領下,坐擁大軍卻畏敵如虎,只是下令堡城龜縮防禦,嚴禁與建奴浪戰。親眼目睹一個原先小小的部落崛起之勢的馬興路,內心深處已經對重回遼陽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認命了。照現在這樣子打下去,將來關外這麼好的地方早晚都會歸了建奴,遼西軍名義上的十餘萬士卒除了投降外,那就是撤進關內去。自己祖輩都生活在關外這片土地上,無論如何也捨不得離開這裡。實在不行的話自己就投降好了,反正降奴的官軍也不在少數了,到時自己花點銀錢,託幾個投降早的、在建奴那邊混的好的同鄉同僚,好歹也混個一官半職的,只要家人能跟着不遭罪就成。
近幾年關內的消息還是不斷的傳來,但這回不一樣,原先的壞消息都變成了好消息,並且是接連不斷的好消息。尤其是在崇禎九年,當聽到官軍將關內流賊徹底剿滅後,馬興路還是打心裡感到高興不已:官軍如此厲害,那收拾完流賊後應該會被崇禎爺派來打建奴了吧?
雖然十餘年間,他從一個隊正糊里糊塗地升至了營官,之後也跟着上峰學會了吃空餉、經商賺銀兩、役使手下士卒軍戶爲其耕種,但他卻還是盼着官軍能收復遼東,那樣自己死後就能和葬在遼陽的太爺爺,爺爺、爹爹埋在一處了。
至於投降建奴,那也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爲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做的事。
其實馬興路打心裡瞧不起那些野人,尤其是對那根金錢鼠尾,馬興路更是感到深深的厭惡。
勇衛營的突然到來令馬興路既感意外又有些高興:敢不成崇禎爺聽到了自己的話,居然真的將大兵派到了遼西,就是不知道這些軍卒能不能打得過建奴,那些野人多年來可是將他們這些遼西官軍給打怕了。
馬興路的擔心沒有持續多久,勇衛營便將義州奪下,並且陣斬八旗真奴千人,聽到消息的馬興路開心的像個孩子一般。
雖然不知道爲何官軍奪下義州沒幾天又棄守,並且退回到錦州南面,但這不妨礙馬興路對勇衛營將士的敬仰之情。這可是打敗真建奴的強軍啊,遼西軍跟建奴打了多年,死傷無數,卻沒有斬得幾顆真建奴的首級,人家這回可是實實在在砍下了一千顆人頭啊。
在接到勇衛營一部將前來大興堡駐防的消息後,馬興路立刻下令士卒將堡內的軍營騰了出來,以供勇衛營入駐歇息。
“馮將軍,咱勇衛營以後是不是要常駐遼西?上回打義州將軍您斬殺了幾個建奴?聽說咱勇衛營火器犀利,打義州時就是火銃打的前陣。可俺手下也有銃手,兒郎們都不願用銃,三十步才能破開建奴的甲,放一銃建奴就衝到眼前了。俺也覺着不如弓箭好使,難不成勇衛營和俺們使得火銃不一樣?將軍,建奴重箭可是厲害,準頭足、射的遠,五十步外就能破棉甲,您可叫手下的弟兄小心着點!”
勇衛營入駐大興堡十餘日的功夫,馬興路便與勇衛營遊擊馮雋混的精熟。原因很簡單,馬興路私下給馮雋送去了二百兩銀子,藉口是感謝勇衛營將士給死在建奴刀下的爹爹報了仇。
馮雋身爲遊擊雖然每月都有不菲的月餉,但財帛動人心,再說人家又沒有事情請託自己,在推辭不過的情形下也就收了下來,自此之後兩人之間的友情迅速升溫,很快就成爲無話不談的好友。
馬興路多年來也積攢下不少家財,之所以給馮雋送銀錢,無非是想爲將來留條後路而已,將來說不定哪一天就能用得上。再說人家一個正牌的遊擊將軍,自己只是個營官,能巴結的上酒不錯了。
正站在堡寨的低矮的城牆上四處觀望的馮雋遲疑了一下,看看身邊沒別的人後,壓低聲音說道:“老馬,咱倆也不是外人了,實話告訴你,這回不光是勇衛營不走,後面朝廷大軍還會來的更多!我聽說朝廷這回是要聚齊大兵,準備直接把建奴老巢給踹嘍!上回義州之戰我打的是西門,遇到的建奴不多,不過看着也就那回事吧,給銃子打着也是一個死字!我說老馬,等收回遼陽了你可得請我喝酒,到時候我要是沒陣亡的話!”
馮雋的話讓馬興路興奮不已,他剛要開口接着詢問,忽然遠處騰起一股塵煙,一小隊騎兵從北面向着大興堡的方向疾馳而來,馮雋隨即大聲喝令道:“全軍戒備!”
城頭上靜坐歇息的士卒們迅速起身列隊,等候上官下一步的指令。
馬隊越來越近,在距城牆還有數百步的時候,馮雋從盔甲和背插的認旗已經分辨出來者是明軍的馬隊,是勇衛營的夜不收小隊。
不一會功夫,這一隻夜不收已經來到堡牆數十步外,爲首的隊官勒住繮繩後,戰馬嘶鳴着原地轉了個圈,後面的騎士們也紛紛勒停戰馬。
“北面十里外有建奴大隊人馬南向而來,督師令守軍按方略迎敵!告辭!”
高聲通傳完敵情後,隊官一帶繮繩,兩腿一夾馬腹,戰馬向東奔去,後面的騎士打馬跟隨。
“傳令下去,銃手營、長槍營、刀盾營出城三百步列陣,炮手於城頭掩護側翼!老馬,你帶着手下守住東西、南兩面堡門,一旦覺着守不住就趕緊示警!”
馮雋高聲喝道。
爲了安全起見,二十門佛郎機炮被佈置在了大興堡的北門兩側位置,官軍出城列陣三百步,正好在佛郎機炮五百步的有效射程內,這樣城上的炮火就可以給牆下的官軍提供火力掩護和支援。
大興堡東面不到十里便是興平堡,同樣駐紮着勇衛營的三千人。由於兩堡之間距離太近,建奴不可能從中間穿過後攻擊東門,所以馮雋讓馬興路帶着手下不到五百人守着西門和南門就可。
事實上,除了北門,其餘三門都非常的安全,馮雋這樣做一是爲了照顧馬興路,二是他並不放心遼西軍的戰鬥力和士氣,還不如讓他們留在城裡更放心些。
馬興路感激的衝着馮雋一抱拳,道聲:“承情”後,轉身喊來幾名親兵匆匆下了堡牆,馮雋目送他離去後也走下堡牆,親自率部出城,準備迎擊即將來到的建奴。
一個時辰之後,尚可喜率領十個牛錄的漢軍旗士卒來至大興堡,一同到來的的還有多弼和巴揚阿帶着的五百名鑲白旗的馬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