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醒來之後,眼前看到的就是翡玉舒的身影。
她此刻的身子是平躺着,似乎被什麼定住了,渾身上下都動彈不得,雙眼掃了個大概,也只知道眼下應該是在一個很空曠的地方。
掃視完之後,她眨了眨眼睛,很平靜的問道:“這是哪裡?”
翡玉舒就佇立在她的身側,見她於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鎮靜,眉宇間浮現了一絲絲的詫異。他只是回道:“巫族新搭建的祭臺。”
花朝聽得出他此際的語氣很是冷淡,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溫和有禮。她定定的看着他一會兒,像是帶着些探究之色,問道:“翡公子又爲何在這裡?”
她記得自己在昏迷之前,正是在那山頂之上。當時,她好不容易纔從穆彧墜崖的事件中回過神來,剛一轉身就看到背後不知道何時已站了一排陌生人的身影。
她從他們的衣着裝飾上很快認出了是巫族人,心知他們這個時候找上自己定然不是什麼好事。果不其然,雙方還沒有多說幾句就動起了手來。
她如今恢復了異能,即便是遇到了箇中高手,要將他們打得死去活來也是絲毫不在話下,可這次來的人卻偏偏是自己的剋星。
他們那場鬥爭打得很激烈,也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最終,花朝還是敗了。
於是,她就這樣被抓了來。
“九王妃不是都已經知道了麼?又何必再明知故問?”翡玉舒微微側身,花朝只能看到他的半個身子,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略微沉吟,花朝問他:“你想怎麼樣?”
翡玉舒聞言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他和巫族人合作不過是各取所需,而他的目的卻是——
“我只要花陰能夠回來!”他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出,說得認真而堅定。
花朝聽着這似擲地有聲的聲音,微微一怔,不是因爲他毫不掩飾的目的,而是才知道,原來他對花陰已經如此執着。
她笑了:“翡公子就這麼肯定,你這樣做,花陰就一定能回得來?”
翡玉舒忽然沉默了下來,花朝看到他的眉間有了幾分掙扎,心下一喜,還欲再說,他卻已經明白過來,眉目舒展,語氣更冷了一分:“九王妃別再白費力氣了,還是好好在這裡躺着吧。”
花朝心裡微微泄氣,這個男人果然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她掙扎了好半晌,到最後,爲了能讓她安靜點乖乖閉上嘴,翡玉舒竟然連藥都用上了。只是不知究竟是何藥物,那藥效卻十分神速,纔在她的鼻尖輕放一下,隔了一會兒,她便已經很是不甘心的無力的合上眼,昏沉睡去。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朦朧中,花朝似聽到有人在叫喚自己。
“花朝。”
“花朝。”
“花朝……”
聲音一次比一次大,卻也聽得一次比一次清晰。
“嗯?是誰?”花朝有些迷糊,半知半覺的在心底咕隆,隱隱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頓時一個機靈,就像是有人用一盆冰水將她當頭澆醒。她的意識陡然清醒了個九分:“花陰,是不是你?”
“嗯。”聽見那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花朝心中大喜:“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當初花陰忽然消失,她不是沒有懷疑,在馭獸之主未達成之前就離開,這實在不符合情理,而且她們在舊址裡找到解封之法的時候也似乎太過容易了點,所以她沒有理由不去想着會不會是巫族人另藏有一手。
也因此她在回京之後便派人密密監視姬煙,並且在準備離京前一晚還特意與姬煙見了一面,最後在她的逼問之下,終於從姬煙口中得知了實情。
那牆壁上的壁畫是解封馭獸之術的關鍵不錯,但是卻也還藏有其他的作用。
巫族,本是最有野心的家族。他們一直想要吞噬馭獸族的力量爲他們所用,於是便在那壁畫上下了禁制。但凡有人真的按照其上的方法,在馭獸之術解封的同時,也會將整個精神力完全禁錮。但好在她們是精分者,不然結果只會更慘。
所以,花陰其實並沒有離開,只不過是被禁錮了而已。
而如今在得知巫族的目的後,花朝心裡擔憂:“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大概就是描述的她們現下的處境,她們此刻就像是被定在了砧板上,想要反抗也反抗不起來。可要她們體內的力量白白便宜了巫族的人,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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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靜靜等待花陰的回答,然後便聽見她語氣平穩地開了口:“若是找不出其他辦法,那就只能孤注一擲了!”
“你……想怎麼做?”
花陰忽然淡淡問道:“還記不記得我們來這個世界之前,我做過什麼?”
“當然記得。”她幾乎想都不用想,答案就自動浮現在腦海裡了。當初花陰爲了激發她那一半沉睡中的力量,甚至連家族禁術——馭人,這種極端的法子都使用上了,以至於最後自傷自己,丟了性命。
馭人?!
想到這兩個關鍵字,花朝心裡一驚,猛地明白過來:“你是想……想要……”
見她猜的沒錯,花陰也就直接承認了:“對!”
她想要再次使用馭人之術,只不過這一次卻不是馭的自己。
她們現在被定住了動彈不了,東方夜的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來,如今唯有靠自己想辦法解決。
而翡玉舒,或許就是她們要找的那個突破口。
所以……
花朝沉默着,沒有做聲。
花陰見她久久未有迴應,便又問:“要不要賭一把?”
花朝心裡很是矛盾。
有關馭人的風險性,她們比誰都要清楚,這搞不好她們還會再一次一命嗚呼掉。
不可否認,如今的她是有些怕死的。不同於上個世界,這裡已經有了她所在乎的人和事,她捨不得離開這裡,更捨不得離開東方夜。
因此,她纔會心生猶豫。
可是她也知道,巫族的人已經開始做法了,她們身上的力量正一點一滴的漸漸流失,這樣的情況容不得她們浪費過多的時間來遲疑。
幾經掙扎下,花朝最終還是妥協了。
“賭!”她們既然能在這個世界得以重生,想必運氣也差不到哪裡去。
……
雙睫微顫數下,躺在祭臺上的人便幽幽的睜開雙眼,那眸中深處閃爍着縷縷幽沉,竟隱隱顯得有幾分懾人的戾氣。
翡玉舒在一側看得很仔細,絲毫未錯過她面上閃現出來的任何一絲神色。他急忙俯下身去,頓時換了一臉驚喜之色:“花陰,是你回來了嗎?”
花陰想動身子卻仍是動不了,臉上不由寒意更深。她冷冷地看着翡玉舒,言語譏誚道:“是,我回來了。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爲我做了這麼多?”
她這一句話幾乎是字字從脣縫間擠出來的,任誰都能聽得出其中的反諷意味。翡玉舒似是從來沒見過她像現在這樣怒意難忍過,臉上的欣喜不由瞬間僵硬:“花陰,你在生我的氣?”
“難道現在這個樣子,我還不該生氣嗎?”她的語氣更是冰冷起來。
翡玉舒有些失落,淡淡道:“我只是想讓你回來。”
“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意願?有沒有想過我若是失去了馭獸之術會有何感受?”花陰的眼眸裡滿是森冷寒光。
對她而言,沒有了馭獸之術便等於鳥兒沒有了翅膀一樣,她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麼能容忍!
翡玉舒啞然,花陰的言語他根本無法反駁。
是的,那一些問題他一直都沒有想過,他只是自私的想要花陰回來。因爲在他看來,只要花陰能夠安然迴歸,其他的影響便都是微不足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
他微微垂下眼眸,身影僵硬得半晌未動後,才澀然的開了口:“花陰……對不起……”
花陰漸漸平靜下來,繼而冷聲問道:“那你現在還想不想幫我?”
翡玉舒聞言復又擡頭看她,問道:“怎麼幫?”
“殺了那作法之人!”花陰冷然道,漆黑的眸子裡平添了一抹殺意。
翡玉舒皺了皺眉,眼眸中帶着爲難,他遲疑了好一會兒,說道:“我與巫族之人事先有過協議,我現在還不能動手。”
“難道你還想助紂爲虐?!他們這些人根本目的不純,倘若馭獸之術真的被他們利用,那還不知道會是什麼後果。即使你到時候想殺他們也殺不了!”花陰冷冷地說道。他們馭獸族人雖然擁有這強大的力量,但一直以來都算安分守己,從不會借用力量爲禍人世。但巫族人卻不一樣,難保他們不會心生惡意,否則這天下必當動亂不堪。
“我……”翡玉舒顯得有些猶豫。
花陰瞧見他眼中隱約有些鬆動之色,半眯着眼,簡短地命令道:“翡玉舒,你看着我的眼睛!”
翡玉舒略微愣了愣,卻還是聽話的將視線一轉,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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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那雙眼睛本來就十分漂亮,雙目大而清透,黑白分明,眸子漆黑湛亮。翡玉舒這一看,便已是有些入了神。
此刻,她眼中的冷厲之色已然退散,其間竟還透着一抹不同以往的眸光,像是蘊藏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深邃得簡直要將整個人都吸進去。
“翡玉舒,你告訴我,你願意幫我殺掉那作法之人的是不是?”花陰低低地開口,像是不容辯駁的命令,可是,語氣裡卻有着她從未有過的輕緩。
翡玉舒像是受了蠱惑,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依照她的話輕輕點了點頭,“是,我願意。”
“很好。”花陰繼續道:“只要你按照我說的話去做,我就原諒你!”
她這話明顯起了誘惑之意,翡玉舒聽了眼眸一亮,“原諒我?”
“對。”花陰緩緩勾起脣角,“我要你現在就殺了他,現在就去!”
“好。”翡玉舒果然順從的點頭。花陰雙眸深邃閃亮,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了些,就在翡玉舒轉身的那一刻,那一抹弧度瞬間勾勒成極致的冷絕。
此刻正在作法之人是巫族的祭司,也是翡玉舒此前在西臨見過的那名中年男子。其他人現在的注意力都在祭司身上,並未關注到祭臺上剛剛發生的那一幕,自然也就還未發覺翡玉舒身上的異常。
翡玉舒下了祭臺後,便直接朝祭司的方向走去,直至快要靠近時,那在一旁的巫族族長及時的出聲制止:“翡公子來此處做什麼?祭司現在正在關鍵時刻,不宜上前打擾,你若想看,站在旁邊即可。”
翡玉舒愣了愣,面色木然,忽然間,腦海裡植入了一道冰冷的聲音,那道聲音只是反反覆覆的說着三個字——“殺了他”!
翡玉舒乖乖應道:“是,殺了他。”
“翡公子在說什麼?”巫族巫族聽得不甚清楚。
可也不待他想清楚,翡玉舒便已付諸行動了。
厲光一閃,那隻凝聚內力的手掌驀地便襲向祭司的後背。他這一出手,毫無防備的祭司剎那吐血倒地。
“祭司!”
“祭司大人!”
巫族巫族與巫族衆人紛紛驚呼。
巫族族長最先上前,面上充斥炙人的怒氣,“翡公子,你竟然殺害祭司!”
翡玉舒被他的怒吼聲驚得後退半步,原本懵懂的眼神也在瞬間轉向清明,他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着倒在自己腳下的祭司:“我、我……”
他殺了祭司?
他怎麼殺了祭司?
此刻,幾乎不用細想,他心底已便有了一個確切的答案。
花陰。
他猛地轉頭望向祭臺。
然而,就在他剛剛被驚醒的同時,花陰的嘴角亦是吐出一抹鮮紅。
是反噬。
沒想到翡玉舒會這麼快就清醒過來。
其實她該覺得很慶幸,畢竟這一次沒有要掉她的性命。
只是……
花陰咬咬牙,勉強壓下體內的不適,這反噬的威力終究也是小不到哪裡去。
巫族族長適才只是驚慌住了,這下也很快想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禁不住恨恨地道:“這女子到此刻……還能作怪,我們果然是太小瞧她了。”
翡玉舒看着花陰嘴角沁出的血痕,便知道她受傷了,他快步上前,急急道:“花陰,你沒事吧?”
“走開!”花陰冷冷地隨手一甩。
這吸噬馭獸之術本是中斷不得的,如今祭司已亡,便意味着他們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之前花朝也是被祭司用巫術定住了她的身子才無法動彈,當下自然也就恢復了自由。
花陰於心底說道:“先由我來打頭陣,你慢慢把力量吸收回來。”
花朝應道:“好。”
不管怎樣,巫族之人是怎麼也可不能輕易放過她們的,而她們受了傷又怎麼可能不去報仇呢。所以,眼前的這場硬仗必然是少不了。
花陰看也未再看翡玉舒一眼,便一躍而起,她這最先對上的人就是巫族的十二大護法。
關於巫族的內部狀況,花朝早已從姬煙口中瞭解了個大概,知曉這十二大護法的實力也是不容小覷的。眼下她們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對手又正好是自己的剋星,她們自是不能再使用馭獸之術。因此,花陰只能憑着自己本身的武藝與他們打鬥。
翡玉舒的眼神自始至終都落在場中那道凌厲的身影之上,眸色暗淡,卻也只是拽緊了雙手地站着。
他記得不久前花陰對他做過什麼,也記得花陰爲了誘惑他殺祭司時閃現出的柔色,那是他做夢時纔敢想象的光景。可是,從她那冷厲的神情中,他已經看出了,她怕是已經對他生厭了吧?
花陰本來還打得遊刃有餘,巫族巫族見十二大護法都無法制服她,便又加派了人馬進去。巫族這些年來雖然已經在走下坡路,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那些殘餘勢力裡還是有不少的能人。何況花陰本就有傷在身,這種車輪戰又最是消耗體力,長時間打鬥下來,花陰多少有些心力不足。
翡玉舒看出了花陰疲於應對,驀地閃身上前,護在她的左側。
巫族巫族見翡玉舒這時也參與其中,深沉的眼中暗含怒意,斥責道:“翡公子是忘記了答應過老夫的事情麼?這時插手,莫不是想出爾反爾?”
翡玉舒並不以爲意,只是淡淡回道:“我即是想出爾反爾又如何?”
巫族巫族聞言不由怒意更勝,可看出了花陰似乎並不怎麼領翡玉舒的情,便又道:“這女子根本不想你幫她,翡公子何必多此一舉?”
那個原本還神色自若的男子臉色微變,還是平靜地說着:“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勞族長掛心。”
“既然翡公子不願守約,那就怪不得我巫族人無禮了。”巫族族長頓時惱羞成怒,揮手示意其他的人一起上。
翡玉舒可算是深藏不漏,有他在旁邊拼力阻擋,花朝便也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花陰,我的力量恢復了。”花朝的聲音於心底驀地響起。
很好。花陰不動聲色的緩緩勾起脣角,冷然的弧度顯得倨傲至極,“讓我們的力量完整合一吧,也該是時候讓他們見識一下馭獸之主的真實力量了!”
“好!”花朝的聲音中帶點難以壓抑的激動和興奮。
真正的王者,終於要覺醒了!
突地,天地之間,風雲變色,狂瀾驟起,暗潮涌動。
此際,那個小小女子的身上正毫不掩飾的呈現出讓人無法直視的鋒芒。
“不好,馭獸之主即將達成。”巫族巫族不由大驚,頭頂之上的天色已由黑潮遮蓋。
其餘人急道:“族長,現在怎麼辦?”
馭獸之主若是真的達成,又豈會是他們這些人的力量能夠剋制得住的!
巫族族長心有不甘,不過是棋差一遭,竟然就功虧一簣了。他心裡很明白,這個時候就算想逃也是逃不了的,暗暗咬一牙,他道:“既然已經沒有了退路,那我們也只有放手一搏!”
“即是想死,我便成全你們!”花陰冷眼掃向他們,嘴角揉潤出的是一抹殘酷而嗜血的冷笑。
話音剛落,虎嘯、龍吟乍然而現,嘶吼之聲振聾發聵。
可縱然這詭異的場面翡玉舒也是冷靜如常,他只是站在不遠處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是波瀾不驚的黯沉。他知道,那裡有着他此生都無法觸摸的高度。
響聲攸止,他聽見從她微張的雙脣裡只吐出了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字,“殺!”
施令發完,收了手,花陰身子一晃,心口翻涌不停的血氣終是難以控制,她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口,噴出的鮮血化作漫天雪花,而身子力氣亦是源源不斷地消失,身子一軟,不由自主向後倒去。
翡玉舒不禁心驚,叫了一聲,“花陰!”
他飛身奔去,一雙手臂將她扶起,環住。
花陰睜開眼睛,勉強看了他一眼,聲音雖冷卻透着一抹無力,“你走開!”
力量的反噬怎麼可能只讓她吐一口血如此簡單呢,所有的不適,她不過是一直在極力忍耐罷了。
“你內傷很重,我幫你……”翡玉舒緊緊擰着眉頭,豈止是內傷,幾乎連內腹都震碎了。他一手抵在她的後心處,暖融融的熱流自他掌心滾滾而入她的體內。
“無需你幫忙!”花陰悶哼一聲,還不待他說完,便已甩手掙開了他。她臉色青寒,冷冷地望着他,說道:“翡玉舒,你真的當我不知道你與穆彧從一開始就是一夥的麼!”
翡玉舒沒想到她這個時候來揭示真相,只是到了這個份上,也沒什麼再好隱瞞的了。
垂下了雙睫,他輕輕道:“穆彧是我的師弟,當初他來求我幫忙,我便答應了。其實我只是陪他來京城演一場戲而已,並未有參與其他的事情!”
“你要是真的做了其他事情,我又豈會留你至今!”花陰冷笑一聲。
初見翡玉舒時,正好是她第一次在這個世界出現,當時她還沒有讀取到花朝的記憶,並不怎麼清楚那會兒究竟是什麼情形。可是,這並不意味着她會一點判斷力都沒有。
就連躲在農舍外偷聽的花朝都要慘遭滅口,那他一個聽到全部事情經過的人又有什麼理由被留下活口呢?而且,他同她說的一番話裡,便有不少的漏洞,只是她當時眼見情勢不明,纔沒有刻意揭穿他罷了。後來幾次相遇,她也沒有在他身上感覺到什麼惡意,這才例外的沒有對他下手。
“我平生最不喜他人騙我,不論是誰都一樣。你、我之間,即便不是陌路,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關係!”她低低地開口,一字一字,那麼清晰。
當初在西臨時,她那句“你大可不必對我這麼好”便是早早的言明瞭她的心思,她雖然與他同行,卻是處處都透着強烈的冷漠與疏離,她就是想斬斷他心裡的任何一種可能。
只是,她終究還是沒能夠斬斷得徹底!
翡玉舒身形僵住。
她這一席話,就好像世上最鋒利的刀子,直直刺入了他的軟肋。
他強自忍住心頭的酸楚,好半晌,他猶自喃喃道:“……可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真的!”
花陰毫不在意,閉上眼睛,凝神運功療傷。
當東方夜等人趕到的時候,波瀾已退,四下血色斑駁,空氣裡充斥着濃濃的血腥與焦臭的味道。
東方夜一眼就看到了那坐在地上打坐的女子身影,他飛躍上前,當視線落在翡玉舒的身上時,眸色明顯的暗了暗。
他轉而看定花陰,見她面色蒼白,便知她明顯是身受重傷。
“娘子。”他輕輕的喚道,聲音裡有着明顯的擔憂。花陰微微蹙眉,閉着眼睛說:“我……沒什麼事。”
東方夜當然不信,即刻開口叫道:“雲陽……”
雲陽聞聲趕至。
東方夜轉頭看着旁邊的翡玉舒,開口道:“翡世子是不是該讓開了!?”話雖是問句,卻是十分強硬的口吻。
翡玉舒並未退讓,這時卻淡淡一笑,道:“早前一直聽聞九王爺武功卓絕,本世子正想要討教一番。”
東方夜現在滿心滿腦都關注在他家娘子的傷勢上,哪還有什麼心情和他人開打。
他平靜無波的黑眸陡然一眯,沉聲道:“翡世子若想挑釁,不如換個時間,恕本王此刻沒空作陪!”
“本世子卻覺得這個時間正好……”翡玉舒淺淺勾着脣角,笑痕清晰分明,卻無半分笑意。也不管東方夜答應不答應,笑痕一凝,他便猛地一掌朝東方夜襲去。
東方夜頃刻避開,神色凜然。在翡玉舒的相逼之下,他不得不出手還擊。
兩方剛交上手,東方夜寒冽的聲音驀地響起:“原來是你。”
翡玉舒嘴角微微一勾,毫不否認的應了一聲:“對,正是本世子。”
這番對話讓其他人聽着似在打啞謎,可他們在說的卻正是——穆彧當初設計挑撥他與花朝的關係,在他找尋花朝的途中突遭襲擊的事情。
那個後來一直沒有出現的神秘黑衣人就是面前的……翡玉舒。
東方夜想到那離間計中還有翡玉舒的功勞,便是怒極,幽深的眼中散射出凌厲的寒意,手下的動作也就越發的狠戾起來。
舒玉遏是後面才趕來的,剛巧就看到兩人打得不可開交的一幕。
他怔怔的看着其中一道翩然起伏的身影,眸光復雜至極,良久,不自覺的喃喃道:“我從來不知道,大哥的武藝……原來如此精湛。”
飄渺的聲音,半分驚異半分感慨。
聲音雖小,翡玉舒卻很清楚的聽在耳中。
“我和穆彧是同一個師傅所教,不過來京之前,我卻從未動過武。”他回道,從話語中聽不出有任何情緒。
……
此刻,另一側。
那雙腿盤膝在地的女子表面看似仍在閉目療傷,卻不知道內底裡也正發生一番變化。
“……花朝,我要走了。”花陰的聲音忽然傳來,語調很輕很慢。
“走?走去哪?”花朝覺得奇怪,下意識的問完話後,很快又明白過來,頓時驚道:“你要走!”
“嗯。”這一次卻是真的要離開了。
“爲什麼?”花朝忙問。
花陰反而淡淡回道:“爲什麼,你不都知道的麼?”
“……”花朝一滯。
花陰的出現只是爲了成全馭獸之主,如今事情得到圓滿,她要再次消失也是自然。她早就猜到自己會是這種結局。而她,也同樣清楚。
花朝感覺很複雜,她的心境一直隨着花陰在變化着,從最初的逃避,到後來的接受,再到如今的消失,她覺得一顆心像是要少半邊似的,空落落的難受。
“你……”她剛剛開口,又噎下話去。本是想問她是否一定要走,可又覺得這問的都是廢話。在她們的力量整合之前,花陰或許還有留下來的希望。可如今卻是……
只不過,憑着花陰的堅持,她應是不可能會放棄成爲馭獸之主的機會吧!
果然,清楚知道她的心思,那道聲音立即道:“花朝,我們是馭獸之主!”
言語中,一如既往的矜傲。
她是她,她也是她!
她們一直都是同一個人!
她們是馭獸之主!
“馭獸之主乃當世王者!”
“王者之尊,不容許任何人冒犯!”
“只許他人低頭,不許自身卑弱!”
“你要記住,都要記住……”
她的聲音開始遠去,聽起來虛無飄渺,漸漸變得有些不再真實。
她緩緩睜開雙眼,那冷厲懾人的氣息已然消散,只餘一抹溫寧微暖。
最後的一聲“再見”似還留在心底,她的神情裡有着一絲難以掩飾的難過,脣角微啓。她道:“……再見!”
花陰,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