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陰傷在右臂,那是一道不淺的血口,是她在竄入暗門時無意間被箭矢劃傷的。她本來就穿着單薄的白衣,這下顯得其上那鮮豔欲滴的血色越發的醒目。
花陰聽到翡玉舒的驚呼聲,這才漠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傷處,毫不在意道:“沒什麼,只是一點皮肉之傷。”
可這一點皮肉之傷卻讓翡玉舒心中十分不好受,花陰原本武藝極佳,即便是沒有馭獸之術,當今世上也恐怕難有幾人能夠出其左右,對付那點機關也應是輕鬆如常,現在卻因爲要顧慮他,才以至受傷。想起他來西臨之前,還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證會照顧好自己,絕不給她增添麻煩的。可到頭來,他卻還是沒有做到自己的諾言。
看着她尚在流血的傷處,翡玉舒喉頭一哽,一時之間眼底滿是自責和愧疚。
花陰看出了他明顯流露而出的情緒,只是淡淡說道:“好了,該走了。”
“等一下。”
花陰正想往前走,聽見他低柔的嗓音又頓住了腳步。
翡玉舒走至她身側,從衣服上用力撕下一塊乾淨的布條,然後輕輕綁紮好她右臂的傷口。
花陰低眉看了看正被他一圈一圈綁起的布條,又看了他一眼,眸色晦澀不明,可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兩人往前走了一陣,翡玉舒感覺到了一絲古怪。
“這個地方,我們之前似乎並沒有來過。”他一邊四下掃視,一邊對花陰緩緩說道。
花陰當然也早有察覺,適才翡玉舒告訴他有暗門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因爲在此之前她並沒有看見那處地方有道暗門,好像正是觸動了石像上的機關後纔出現的。
花陰不由皺了皺眉,出聲提醒道:“小心點走,說不定這裡面還會有其他機關。”
翡玉舒輕輕“嗯”了一聲,也就警惕了起來。
只是這暗門裡的甬道似乎特別的長,兩人走了將近半個時辰也未看到出口。之後又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才終於走到了盡頭。
不過……卻發現竟然是條死路。
“前面無路可走了。”眼看着前方那面堵得死死的牆壁,翡玉舒出聲說道。
花陰停住了腳步,眉尖一蹙,怎麼會是死路呢?
沉默了一會兒,她擡腳走上前去,在牆壁上摸索了起來。
“或許會有開關。”
翡玉舒聽聞此言,便也跟着她的動作查探兩面的牆壁。
可最終的結果卻還是一無所獲。
“花陰姑娘,現在要怎麼辦?”翡玉舒出聲詢問。難道要按着原路返回?但是那方的機關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了。
花陰凝神思索,並沒有急着回答。她是堅決不信這條路會沒有出口,要說皇陵裡面總不會白白建立這麼一條長長的甬道,此處必當是有所用出的。
想了想,花陰又細細地反覆檢查面前那堵牆壁,接着在牆上奇怪地一陣敲敲打打,最後傾身將面貼近牆壁摸索了一下,極其輕微地皺了皺眉頭。
聽着敲打的聲音,可見牆壁之後是空的,而且麪皮上還能感覺到微乎其微的氣息流動,這也正好印證了她的猜想。
只是,開啓牆壁的開關會在哪裡呢?
花陰若有所思地靜想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驀地凝起內氣,朝着面前的那堵牆壁重重的大喝了一聲。
隨着拔高的聲音迴盪在甬道內,那厚重的牆壁忽地發出了不絕於耳的“咯吱”聲,然後竟然奇蹟般一點點緩緩由內開啓,徐徐的清風隨之一波一波迎面撲來。
翡玉舒見此一臉掩飾不住的錯愕,接着便是一陣欣喜若狂:“門開了,門開了……”他着實有些吃驚,想不到花陰只是大叫了一聲,開關竟然就開啓了。他想不通是因爲什麼,只是含笑讚許:“花陰姑娘真厲害。”
花陰的脣邊勾起一絲冷然的弧度,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覷,如今這個時代竟然就已經掌握了聲控,若不是想到她從前閉關練功的密室也有一道這樣的門,只怕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出口了。
就是不知道這道門過後會有什麼新的發現?
擡起步子,翡玉舒緊隨着花陰躍門而去。才走了不下五十步路,前面果然又出現了一道關卡。
那處地方竟有了三道小門,正中央還放着一塊指示牌,大致意思是說:那三道小門只有其中一道是真正的出口,如果走錯另外兩道的話,將被永遠關在暗道裡出不來。可若是想找出確切的那道小門,就得正確回答出指示牌上所寫的其中一個問題。
翡玉舒皺起了眉頭,一面低聲念着那上面的問題,“你的左邊耳朵像什麼?”俊臉上是一派狐疑。
他剛唸完,就見花陰毫無遲疑的走向了最右邊的那道小門。他當下立即明白過來,忽然開顏笑了,左邊耳朵可不就是像右邊耳朵麼?
這設計皇陵的人可真有意思,連腦筋急轉彎都用上了。花陰平靜無波的黑眸漸漸現出一絲絲難得的笑意,不禁懷疑起當初那人是不是也是從現代而來?
走過小門後,又是長達近半個時辰的甬道。而就在出了甬道後,情景卻完全變了。與皇陵其他地方的設計不同,這裡充滿着歷史長河、亙古悠久的文化氣息。
花陰用指尖輕輕撫着大理石壁上猶如鬼斧神工的雕塑,腳步平穩的繼續往前走,在走過石壁末端時,卻忍不住側頭看了看,驀地眼尖地瞧見其上刻着特殊的字符,十分古怪而顯眼。
她好奇地走上前,拾起來細看,隱隱覺得這與自己在腦海中深記已久的圖騰頗爲相似。
“這是……”
花陰眯了眯眼,眼底有着一閃而過的光色,心裡也已經有了答案。
她隨着那些標記極速前行,穿過一座石浮牌樓,再踏上有很多對石像的神道,最後來到一處地宮,地宮門前還立着一對將近四米之高的石雕像。
“這是哪裡?”翡玉舒立在門前好奇的問道。剛剛只顧着跟上花陰的步伐,也沒有仔細四下觀望,現在卻來到這麼一個地方,不禁令他有些驚奇和愕然。
“巫族的舊址,我一直在找的地方!”花陰牽起嘴角微微上揚,擡眼定定望着眼前的地宮,許是因爲心情不錯,此刻不只是面色,就連聲音聽起來也和緩了幾分。
翡玉舒順着她的視線好奇地仰望,地宮的入門處懸着一方木匾,其上篆刻着兩個大大的古老文字。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字體,所以也並不知道那寫的是什麼意思。
花陰也不懂,但她知道,這裡定是巫族舊址無錯。
她擡腳入內,走了幾步後,又回首看着身後仍站在原地一臉驚訝之色的男子,淡聲道:“不進來?”
“……好。”翡玉舒反應過來,很快跟在後面也走了進來。
兩人走到裡面才發覺這座地宮其實也不小,花了大半天時間,才走了個大概。
西臨皇陵是依山而建的,當初正是因爲看中了巫族舊址這塊風水寶地,所以西臨纔將皇陵建立在了這裡,也因此這舊址裡面的東西纔會一直保存完好,甚至與西臨皇陵直接相連。
花陰如今能找到這裡來,她的目的也只算是達成了第一步。接下來,她需要在巫族舊址內找出解開被封印的馭獸之術的辦法。可要在這麼大的地方漫無蹤跡的尋找,其實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從前巫族人遷徙的時候,有不少東西都被遺留了下來,那個巨大的藏書閣便是其中之一。花陰首先便是想從其內查找出相關的線索,可花了兩天時間,竟是查閱還不到十分之一。
直到第三日。
花陰那時候仍在藏書閣裡迅速的翻看竹簡,忽然間卻聽到翡玉舒大聲叫喊:“花陰姑娘,你快來看這裡。”
花陰聞聲過去,就見翡玉舒略微激動的手指着一面石壁,其上竟全是壁畫,栩栩如生。
花陰見此亦是不免有些驚詫,這些古老家族的遺留文化果然博大精深。那面石壁很長很長,每幅壁畫之下,還配有相關的文字。那不是巫族的特殊字符,也不是梵文,卻有些形似甲骨文,花陰沒有見過,自然看不明白。
文字雖然不懂,可壁畫上的深意卻叫她揣摩出幾分。
那一刻,腦海裡閃現出的念頭告訴她:她要找的東西終於找到了!
那些壁畫所描繪的,正是巫族與馭獸族之間有關聯的東西。
……
因爲花錦鴻與西臨太子帶來的那場叛亂,西臨國十年一次的祭祀大典因此錯失。西臨皇等人也在隔日就早早回了京。不過這畢竟是西臨皇陵,四周皆有重兵把守着,但用三千影衛來對付他們,那就實在是綽綽有餘。
皇陵之外。
東方夜馬不停蹄的趕了十多天的路後終於到達了此處,此際,他那張俊臉之上倒是面色如常,不過連日來的勞累已經在他深邃的雙眸下洇開了淡淡的黑影。
他於皇陵石門前澹然佇立,背後正是一大片影衛,目光望着緊閉的厚重石門時,眸中全是寒凜。
“把這裡炸了!”他只是冷冷的下着領命。
可是,若把西臨皇陵炸開,豈不就等於毀掉皇陵?
這可不是件小事情,其間的利害關係,不用細說便該知道。一旦此事被西臨皇得知,只怕會造成無法估量的後果,說不定還會因此引得兩國大動干戈。
影焱不得已之下還是小心翼翼的上前勸道:“王爺,此舉……只怕不妥!”
這種行徑,先別說西臨的那些老祖宗會不會氣得從棺材裡面跳出來,單單西臨皇只怕都該要捶胸跳腳了。
這絕對不是鬧着玩的啊!
但是現在的東方夜哪裡還顧不上後果,他的目的只要花朝平安出來,甚至可以不計一切代價。
東方夜頓時黑眸一凜,並不看他,話音異常冷冽,“本王什麼時候連這點決定都做不了了?”頓了頓,他又聲音平板道:“西臨不是前不久才發生一場叛亂麼,有餘孽想毀皇陵似乎並不奇怪吧!?”意思就是僞造現場,讓他們來當這個替罪羔羊!
額……這樣也成?
影焱的眼角抽了抽,但見他家主子態度如此堅決,不由將剩餘的話全都咽回了肚子。
“是!”微微垂眸,躬身俯下。
……
地宮內。
花陰黑眸半閉,盤膝打坐,翡玉舒則是守在門外。
之前她還頗爲擔心因爲翻譯不出壁畫下的文字會無法獲解其間真正的含義,但老天似乎對她格外的偏愛,倒不想隨行於她身邊的男子會在最後的關頭幫了她這麼大忙。
事情差不多進行到一半,她的腹內漸漸升起了一道異樣的感覺,如此前在幽谷時的那般,有一股熱浪直撲而來,似是火熱的焰火,灼熱逼人。
“花陰,我這半馭獸之能就快要激發起來了。”花朝欣喜的聲音很快傳達於心底。
花陰同樣也能感覺到身體裡的變化,而且她那半被封印的馭獸之術也正毫無意外的慢慢解封。
“先別急,按照我此前教與你的步驟,慢慢接收。”
“嗯。”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花陰體內的灼熱感越來越強烈,全身籠罩着一層渾厚的氣體,周邊散射出十分耀眼的光芒。
細細密密的汗珠爬上了她精緻細膩的小臉,額角汗溼的幾捋髮絲軟軟地了垂下來。漸漸地,花陰緊緊擰起了眉尖,她的臉色較之前竟然突然變得有些蒼白,不僅嘴脣乾裂成了灰白色,面上的汗也越冒越多,那樣子就像是在隱忍着極大的痛苦。
她兀自咬緊牙關,驀地,一股劇烈而強勢的力量不受控制的破體而出,她猛地睜開雙眼,那眸底以及全身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凌厲懾人的氣息隨之褪去,意識似也隨之漸漸渙散。
與此同時,
一條通體金光的巨龍如奇蹟般忽地現出於半空中,正發出特有的吟、叫之聲。
地上盤膝而坐的人瞬間恢復了一貫的清淡柔和,滿面驚喜之色的就跳躍了起來,激動得忍不住地開懷大笑:“哈哈,成了,成了,終於成了!”
她擡頭望着盤旋在頭頂之上的金龍,眼睛亮了亮。這正如花陰從前所講的,虎嘯與龍吟都是馭獸之主的本命獸,原本一直沉睡中的龍吟當然也會隨着她這一半的力量覺醒而覺醒。
“先隱身吧,我發覺你還是小金蛇時的樣子比較可愛些!”她對着龍吟笑道。
被嫌棄的龍吟不覺有些委屈,賣乖似的吐着舌頭在她身上舔了舔,然後又乖乖聽話的隱身而去。
因着力量覺醒而產生的巨大驚喜讓她的心情始終很是愉悅,待到心情稍微平復下來,她才發覺到了其中的一些變化。
不對啊。
她不是應該呆在體內的麼?
怎麼花陰又讓她出來了?
不過對於精分者來說,這種轉換實在平常,並沒什麼好奇怪的,所以她也沒去在意。但心裡面的喜悅怎麼也該與自己的另一半一同分享。
“花陰,我終於成功了!”她喜滋滋地道。
可惜,她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聽到花陰一星半點的迴應聲。
“唔。花陰?”她不由微微皺眉,又接連叫了幾聲,心裡也依舊是無人回答。
她的眉間皺得越來越深,“花陰,你怎麼不做聲?”
“花陰,你有沒有聽到我跟你講話?”
“花陰,聽到了就應一聲?”
“花陰……”
體內仍是一片沉寂,花陰的聲音始終未再響起。
如此不尋常的反應教她的心裡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想到某種可能性,她面上的喜色盡數斂去,原本微微揚起的脣角慢慢變得冷凝而僵硬,心裡也不由得因此漫上一股寒意。
她閉上眼睛,凝神靜氣,卻感覺不出心底有任何的波動。
頓時間,那點不妙的感覺又加深了一層。
周邊靜得似乎只剩下她的呼吸聲,此際她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迷惘,就連那聲音也悶悶的,像是一種詢問,或者是一種茫然的自問:“花陰,你還在不在?”
可結果還是如一。
她咬了咬脣角,心中格外無力。
就在這時,翡玉舒從外面衝了進來,他適才聽到裡面發出的巨大聲響,便以爲花陰出了什麼事情,這下他剛要開口詢問,卻認出了她是花朝,當下不由多出幾分拘謹,微微頷首以示關心:“九王妃,你和花陰姑娘都沒事吧?”
她動了動嘴,緩緩擡起臉,不知道該怎麼跟說他剛發生的事情,話語裡有些許遲疑,“……我好像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翡玉舒定定看着她,語出艱澀:“這,這話是什麼意思?”
“花陰……可能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