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詰沒有以自身血脈之力推演之前,就算浮蘇站在他對面,他也無法得知這便是他的女兒。但在孫鴻影靈玉棺邊,他已經推演過,是此,浮蘇一出現,他便能感應到些許,再依念起卦,找到浮蘇不費吹灰之力。推演到女兒就在冥淵,蒼詰倒也不意外,浮蘇乃是他修魔功之後誕下的後裔,依他血脈之強來看,女兒多半也可能在冥淵中修行。
女兒是魔修,對大魔蒼詰來說,不過是吃飯呼吸一樣的尋常事,不值得意外。蒼詰感應到的地方是燈心坳,以燈心草爲主,燈心坳附近方圓數百里都是當年他的地盤,蒼詰更是心安如許。一開始他推演不出方位,還略有些擔心,但既然現在推測出在自己的地盤上,他就不需要再擔那份心。
蒼詰的地盤以玄盧山爲中心,燈心坳離玄盧山走路也不過盞茶功夫,蒼詰駕起飛行法器,更是眨眼之間的事。他到的時候,只見一紅衣女子俯首在那梳理着燈心草,一邊梳理還一邊嘀嘀咕咕:“這裡的燈心草可真不錯,記得當年接宗門任務,需要找燃靈燈用的千年燈心草,整整找了三年才找着。再看這裡,隨意一株也得有上萬年,玄冥可真是個好地方。”
“這裡是蒼詰的地盤,他就算不在,還有他的死忠屬下在,等閒的人誰敢來採,除非不要命了。”流光最見不得浮蘇這沒見過好東西的模樣,真真丟人現眼吶。
“秦浮蘇!”蒼詰都不用叫人從燈心草裡擡起頭來,就能得知這就是那舀過他魚,得過他傳劍修功法,還拿過他紙片子的乘雲宗女劍修秦浮蘇。再心中一念動隨手起卦,竟是一點錯沒有:“怎會……”
“喲,前輩,有日子不見,你還好嗎?”浮蘇抱着一把燈心草衝蒼詰揮手,完全不像知道蒼詰就是她爹的樣子,透着那麼的熱誠與熟稔。流光見狀,忍不住噗嗤笑得直抖,浮蘇這異端就是這麼逗趣。
她這麼一招呼,蒼詰一時間真有些不好怎麼開口,只得也尷尬地擺擺手:“甚好,你在此何事?”
浮蘇把抱着的那捆燈心草扔進乾坤鐲裡,繼續整理着身邊堆着的燈心草,上萬年的燈心草耶,拿回去給上元真人,上元真人肯定得高興得發瘋:“拔燈心草呀,前輩你說奇怪不奇怪,這地方的燈心草年頭如此之久,長勢如此之旺,居然沒人來取。如今滄海界的燈習草年份越來越淺,此處居然有這麼大一片燈心草,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呀!”
很明顯,浮蘇不打算認,當然,你蒼詰要是當面鑼對面鼓地直接說明白,那沒辦法,你要認便認,我認不認那是我的事,你也別干涉。不過,既然不打算說明白,也別怪我和稀泥,裝瘋賣傻。
“玄盧山方圓百里皆爲……皆爲老夫所轄,自無人敢來取。”蒼詰琢磨着,該怎麼說明白自己是她爹,再看浮蘇那一臉“今天真走運,撿着寶貝”的模樣,蒼詰真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啊,我拔了這麼一大堆,前輩您可要多多包涵。”浮蘇趕緊把燈心草都收回乾坤鐲,反正也夠了,她又不懂陣法,燈心草對她來說作用不大。沒必要真把蒼詰惹毛了,再怎麼是親爹,那也是玄冥兩大魔頭之一,惹急了連女兒都先掐上一掐再認那可就沒意思了。
燈心草對蒼詰來說,沒什麼大用處,如今女兒要,那還有什麼說的,擺擺手讓她要多少拿多少:“之於老夫不過無用之物,你自隨意取。”
那倒不用,她乾坤鐲裡已經堆得夠多了,燈心草氣味不太好,流光這破劍靈很是嫌棄,不許浮蘇再往裡裝:“已經拔很多了,多謝前輩不見怪,那我便先回宗門,前輩自便。”
嘿,你要不主動開口,我也不會主動說我什麼也知道,咱們就彼此心照不宣唄,這多好,沒必要非把窗戶紙捅破是吧。
不過,從蒼詰的態度上,浮蘇也感覺到了蒼詰對孫鴻影的一片赤誠之心,如果不是對孫鴻影着實愛不能自已,又怎麼會在孫鴻影留下的女兒面前如此裹足不前。此時此刻,浮蘇倒略能體會到,就算蒼詰修魔功,天道也餘下幾分道給他,因爲他如此有情。天道若珍視人世間的情,那麼就必然爲蒼詰這份情所垂青於他,孫鴻影,其實應該一直能感覺到幸福吧,哪怕不能相守,她心中也必然知道,蒼詰對她之心可表日月。
見浮蘇要走,蒼詰略有些急,天地可鑑,蒼詰十數萬年,何曾有過這般焦急的時候:“莫走,老夫……老夫還有事與你言說。”
“是,前輩有何事儘管吩咐,前輩所贈頗豐,晚輩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前輩但有所託,晚輩無不遵從。”漂亮話嘛,誰都會說的。
“可記和我曾向你打聽過一容色上佳的女劍修,那並非正元宗謝鸞歌,而是金嶽門孫鴻影。”蒼詰以爲他可以順勢把“你便是老夫與鴻影的女兒”這句話說出來,但話到嘴邊上,竟還是嚥了回去。
“原來竟是孫前輩麼,噢,孫前輩當年也曾是正元宗門下弟子,不過時日久長,我一時倒沒想起來,倒是誤了前輩找人。但,孫前輩已然過世,前輩卻只能徒添遺憾了。”浮蘇看得出蒼詰的猶豫,不免有些許笑意,卻是爲着蒼詰的情義所感動。至於父女,謝謝,咱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省事兒,何況她當年連媽都沒認呢。
媽不省心已然故去,爹不省事卻是個千萬年不老不死的主,真是冤孽吶!
蒼詰實在無話可說了,他說一句,浮蘇說一句,好像挺和樂的氣氛,可卻偏偏有種被堵在胸口的感覺,叫人氣悶。又說了幾句,浮蘇駕起飛舟就要走,眼看着人都要走了,蒼詰哪裡還顧得上,原本要說的話便就此脫口而出:“浮蘇,你是我與鴻影的女兒。”
就算已經知道真相,聽到這句話,浮蘇還是整個人心神一震,身體也跟着頓住。知道是一回事,親耳聽到蒼詰說出來真的便是另一回事了。蒼詰的語氣低沉而綿長,如清溪之水曲曲折折蜿蜒迴旋,使人聽之有蕩氣迴腸之感:“你說什麼?”
聽得浮蘇咬着一個字一個字問出來,蒼詰反倒整個人一鬆:“那年在鶴鳴淵遇到……”
接着,浮蘇和流光一道,把“冥祖蒼詰與鴻影仙子不得不說的往事”聽了個仔仔細細。從孫鴻影無意間進入鶴鳴淵,再到他們如何相殺相愛,至珠胎暗結再到最後孫鴻影從鶴鳴淵離開等等一一講來。末了,蒼詰還用各取一滴精血,以咒法相驗,讓浮蘇知道他並沒有誆她。
浮蘇長嘆一聲後久久沒再吭聲,蒼詰便也在一旁坐下不吭聲,流光暗暗問浮蘇:“你現在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有一天我是蒼詰之女的事被滄海界正道所知,連師傅和師兄師姐們都要受我牽連,流光,怎麼辦吶。”浮蘇自己倒無所謂被正道追殺什麼的,反正有蒼詰也沒人會輕易來招惹她。魔修又怎麼樣,她修的是正法,照樣能得成道果。但,那些曾與她有關,關心過她照顧過她的人,她該怎麼保全?
“這個我也沒辦法,你……你自己看着辦。”流光心說,我只是一小小劍靈,不是萬事通萬事曉,有些問題連天道都沒答案。
“誒。”浮蘇長嘆一聲,側着臉去看蒼詰:“前輩,咱們能不認麼。”
蒼詰聞言皺眉,眼看就要迸發出怒意來,但還沒迸發出來便收斂去,整個人又復柔和清諡:“爲何。”
浮蘇低聲道:“我有師傅,有師兄師姐,他們照顧我那麼久長的歲月,我不想讓他們因爲我而添任何煩惱。若我有個親爹是冥祖蒼詰,不管這事跟他們有沒有關係,也不管我是不是無辜的,到最後他們都會被牽扯其中。滄海界對魔修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對埋伏在正道之中的魔修卻從不手軟,前輩,我不是一個人活到現在的,有師有友,便有顧忌。”
“這有何難,有老夫在,誰敢動他們一分一毫。”蒼詰不認爲這是多麼爲難的事。
“前輩,你乃人身修魔功,與真正的魔修是不同的。你必定能明白,什麼是人言可畏,有時不需要旁人來動一分一毫,便只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傷人。前輩,家師已是渡劫期修士,飛昇在望,道果將證,此時此刻,我怎能給他添麻煩。”浮蘇越說越擔憂,她自己真就那麼大點事,可身邊的人呢,憑着蒼詰這脾氣,能罩着她就不錯了,哪裡會一一罩着所有與她有乾的人,更何況蒼詰也罩不過來。
蒼詰細細想想,並非不能理解,只是自己的女兒在眼前,卻不能認,還一口一個前輩,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不告諸三千界不礙,但私下相見,你連爹都不叫一聲麼?”
嘁,我連娘都沒叫過,叫爹,怎麼可能!
“叫嘛叫嘛,叫了你又不少塊肉。”流光卻在這時候莫明出聲,竟建議她開口叫蒼詰,這可真是奇怪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