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紀休要故弄玄虛!”
謝靈運的呵斥當然是有道理的,任誰看到袁來用這種口氣對當朝重臣說話都要心裡評價一個狂妄!
狂妄就代表了不知天高地厚,袁來當然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所以他當然不只是在故弄玄虛。
他琢磨了一下,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立在一旁從始至終身子都未曾移動過位置的謝十八,而後便道:“晚輩斗膽講一個故事吧。”
袁來笑了笑,不等謝靈運說話便自顧自講到:“從前有片草原,草原上有一個牧羊人。牧羊人擁有整個草原上他眼睛可以看到的一切範圍的領土,他養了很大的一羣羊,爲了管理羊羣他又挑出了三隻十分強壯的公羊。”
袁來講故事的天賦還好,聲音不疾不徐,故事也簡單讓人不禁聽了進去。
“牧羊人是這樣安排的,他將自己的羊羣劃分成三塊,三隻公羊分別管理一片羊羣,他對公羊們說誰若是敢多管另外兩羣羊的閒事,他就用鞭子抽誰。鞭子很有威懾力,但是幾隻羊卻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天性,總之會爲了其他羣的美麗母羊而伸出蹄子。於是時常有某隻越界,牧羊人便會用鞭子抽打,如果屢教不改的他就會將其宰殺,然後換一隻新的來管理羊羣。”
“就這樣,牧羊人殺了很多隻,終於有一天某隻聰明的公羊用大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一直不曾越過界限分毫,一開始牧羊人很開心,覺得這隻羊真的很懂事啊,特別是和另外兩隻公羊相比簡直是太老實了。於是就這樣這隻聰明的羊活過了一個冬天,又活過了一個冬天……在又一個冬日來臨之際,某天清晨有朋友來探望牧羊人,牧羊人決定要宰殺一隻羊來招待客人,於是他拿起了刀將那隻聰明的羊宰殺掉了。”
講到這裡謝采薇已經聽的入神,她頓時一怔,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閉上了嘴巴的袁來。
“爲什麼?”她問道。
謝十八也好奇地看了過來,唯有亭中謝靈運面色不變。
袁來繼續講道:“客人曾經多次聽牧羊人誇讚過這隻聰明的羊,於是他也大惑不解地提出了疑問:有那麼多隻羊可殺你爲什麼要殺掉這隻最聰明的羊呢?
牧羊人解釋道:因爲這隻羊從來不會犯錯,它對我的命令總是很好的執行,從來不曾被本能支配而犯錯。
客人問:那你爲什麼要殺它?這是多麼優秀的一隻頭羊啊。
牧羊人回答說:鞭子的威力是有限的,它開始時不犯錯我可以解釋爲它比較膽小,之後不犯錯我可以解釋爲它比較聰明,但是這麼多年它從來不犯錯……我在想,這樣的羊……它還是一隻羊麼?
如若它能完全克服自己的本能,始終不犯錯那麼它就不是羊了,而成了人,很聰明的人,我當然不願意和另外一個人分享我的草原。
這就是我爲什麼要宰殺它的緣由。”
袁來講完了,他淡淡笑了笑,將目光投向謝靈運。
謝靈運面色不改,只是眼神忽然變得深邃了,嘴脣也變得菱角清晰了一些。
一陣沉默,而後謝采薇輕輕啊了一聲,似有所悟,袁來偷偷看了眼謝十八看到這個傢伙臉色有了變化,明顯已經聽懂了這故事的寓意。
謝靈運則沒有說話,他不說話也就沒有人敢說話。
袁來講的是一個故事,更是一個寓言,意思是指爲臣之道。
遍觀歷史,古今中外,掌權者們從來都要學習御下之道,而爲臣者皆要掌握爲臣之道,何爲爲臣之道,就是既要讓掌權者知道自己的重要和分量也要讓他們能夠放心地使用自己。
簡單來說便是:不可輕視,亦不可太過重視。
輕視則無法獲得地位,太過重視則會衍變成忌憚,從而打壓。
君臣之間從來都是在玩一場互相心知肚明的猜謎遊戲,而袁來所暗指的就是王謝兩家。
烏衣巷傳承數百年而不衰亡這本事是不正常的事情,所以可以猜度的是皇帝必然不會真的對這在朝野中根系達的家族有什麼深重的信任可言,謝靈運當然深知這一點,謝家的所有人都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們纔開始謹小慎微,所以他們纔會對謝采薇這個謝家的姑娘要修行這件事表示反對,爲的就是生怕皇帝因此而猜忌家族。
這個想法似乎很正確,沒有問題,但是袁來卻指出了另外一種隱患,便是皇帝不會希望自己的臣子太過聰明,聰明得過分,作爲皇帝可能會希望天下皆白癡,唯有他一人聰敏,卻絕不會希望有哪個勢力深沉的臣子比他更聰明。
從不犯錯的人才真的可怕,就像從來不亂吠的狗才真的會咬人。
所以袁來的意思是,謝家偶爾犯個小錯反而是好事,甚至若是被政敵拿來攻擊,甚而被皇帝施加懲戒那反而是好的。
謝采薇畢竟是女兒身,皇帝即便是要敲打一下謝家手段也會比較溫和,這種溫和的懲戒於謝家無大害,於皇帝卻可以讓他略微泄一下對這個家族的忌憚。
就像河水,久不疏導就會崩堤,就像牧羊人的鞭子,偶爾捱上兩鞭子反倒是好事,最起碼會讓帝王舒心。
謝采薇懂了,於是她開始用驚訝的眼神看着這個從河裡撈上來的少年。
謝十八懂了,於是他開始靜靜的若有所思。
謝靈運懂了,於是他終於開始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着袁來,吐氣道:“小小年紀,不要故弄玄虛。”
袁來開口之前,他說了一句:小小年紀休要故弄玄虛!
如今等故事講完了,謝靈運說的是:小小年紀,不要故弄玄虛。
前一句話是呵斥,後一句話是敲打。
袁來頓領玄要,施禮道:“謝伯伯教訓的是。”
“行了行了,我有些累了,十八。”謝靈運活動了一下身子骨,一身的壓迫氣場頓時消散。
“啊?”謝十八被父親一句呼喚從沉思中拉扯了回來,有些恍惚。
謝靈運有些不滿地斥道:“精神集中些!不要胡思亂想,你的課業做完了麼?去忙你的吧,我要休息了。”
謝十八不敢反駁,只是點頭,而後有些遲疑道:“那小妹……”
“帶她一起走吧。”
謝靈運拋下這一句話,而後起身便出了亭子向花園外走去。
謝十八一呆,隨後臉色大喜!
謝靈運既然沒有再說什麼,就是說他對謝采薇的事情決定放任,雖然依舊說不上支持但他既然不管,那麼家族裡其餘叔伯也就不能再說什麼了。
謝采薇的考試也不會有人阻攔。
少女很驚喜,但是其性格卻讓她很難去歡呼,唯有她微微顫抖的手指才能顯露出內心的激動。
她忽然扭過頭來,用很認真的眼神看着袁來,道:“謝謝。”
“不用。”
“真的謝謝!”
袁來嘆了口氣,笑道:“真不用,就算沒有我你爹爹八成也不會真的阻攔你的。”
看着少女眼睛裡的不信,袁來苦笑着搖搖頭,輕聲道:“你難道真以爲我說的那番道理你爹不知道麼?他只是借我之口說出了他心裡的理由而已啊。”
“什麼意思?”
袁來輕笑一聲,眼睛看向謝靈運離開的方向,淡淡道:“你爹啊,就是個老狐狸。”
“你說誰是狐狸!”謝采薇故作怒道。
“哈哈,狐狸多好啊,毛茸茸的挺萌的!”
“萌?是什麼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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