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目光紛紛撤回,袁來則開始打量這些人。
按照他的第一觀感,這次的人數明顯比十幾日前要少,估計很多人是要去安排各家弟子的事,卸甲世界一行,有人死,有人傷,有人有新領悟得到突破。
死的要埋,傷的要醫治,剩下的有所突破的更需要師門長輩指點。
人數雖然少了,但是各家在此處最重要的人物卻都還在。
除了……千座。
在座的共有四境九人,袁來大都陌生,其餘座位都是滿的,唯有棲光院的席位空空如也。
申屠沃甲看出了袁來的疑惑,輕聲道:“千座有事未到,不用在乎。”
袁來點頭,神色如常。
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打量這些人,目光卻並未多放在那些四境大修行者身上。
四境無雲晴空已經是可以開宗立派的等級,放眼整個大陸人數也只有那麼一些,已經屬於這個世界的高端戰力,每一尊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袁來也知道,能修煉到四境的人物,身上的紅塵牽絆都不會多,更極少有會插手宗門日常事務的,更多的都是掛職長老,以做威懾。
所以,在座的幾尊四境宗師幾乎都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更有眼觀鼻鼻觀心完全如泥塑木雕樣的存在。
至於真正的代表宗門意志的反而是如屠蘇、杜康這種三境修爲的高層。
袁來環視一圈,才收回目光,也不說話,只是等其他人開口。
他注意到很多位三境高層互相眼神交織,卻竟無一人率先開口。
氣氛有些沉悶,也像是醞釀着什麼。
終於,還是北宗的屠院長率先打破平靜,他喝了口熱茶,才向袁來看來,微笑道:“恭喜。”
袁來微笑回禮:“同喜。”
“此次爭奪,最後的結果真的讓我們都很意外。”屠蘇說道。
袁來笑道:“我也很意外。”
“此前在臨江你就讓我意外了一次,這是第二次。”
“屠院長你記錯了,應該是第三次纔對。”袁來忽然道。
“哦?”
袁來平視屠蘇,只是笑,也不解釋。
屠蘇一怔,隨後呵呵一笑,眼眉一垂,道:“的確是第三次了。”
在座的這些人有些人面露疑惑,也有些人若有所思,其中倒是數富態的杜康長老笑的最是燦爛。
那些對袁來的出身來歷有所研究的人略一想,也都紛紛明悟起來,袁來所指的應該是京城北宗入門大考的事。
北宗考覈,那是袁來修行的起始。
而那一次,他卻極爲出人意料地做出了一件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更讓北宗顏面無光的事。
雖說這件事被屠蘇有意壓了下去,但知情人的還是不少。
袁來棄考,放棄了考覈第一的名頭和拜入天下第一大宗的機會,這纔是第一次讓屠蘇意外的事。
至於臨江時候成爲一匹漆黑如墨的大黑馬,一舉奪魁,這是第二次。
現在,是第三次。
想明白這樁事的人們大都心中微緊,只有杜康滿面春風,似乎十分樂於見到屠蘇難堪。
沒錯,袁來此時當衆點出這件事來,明顯就是要屠蘇難堪的。
放棄了入你宗門的機會又如何?
甚至不入任何宗門又如何?
他還是在臨江一路登頂,當然,那次的名次有水分,陳書畫和陳鄒縱橫要不是拼的兩敗俱傷,袁來是沒有機會登頂的。
但是這一次呢?
天下年輕一代共逐,千帆競渡,最後花落袁來,各大宗門更是以北宗死傷最爲慘重。
當初袁來放棄入北宗的機會後,京城無數人嘲笑他愚蠢,甚至爲了懲罰這個挑釁宗門威嚴的少年,屠蘇也曾授意手下對袁來的名聲進行了某種抹黑。
甚至於在臨江袁來登頂後,幾乎沒有宗門對他示好,這其中的原因當然錯綜複雜,但是裡頭難道沒有屠蘇的意思麼?
當然是有的。
作爲一個讓北宗顏面受損的考生,袁來走得越高,越輝煌,屠蘇等人就越會不開心,尤其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無論因爲什麼原因,袁來畢竟是從屠蘇的手指縫間漏出去的,屠蘇作爲那一屆北宗監考,錯失了這樣的一個弟子,這豈不是證明他有眼無珠?
此時,袁來舊事重提,意圖實在說不上好。
除非這少年的情商低的令人髮指。
想通這一層,衆人看向屠蘇的目光也變得古怪起來,更有些人低聲竊竊私語。
屠蘇的臉色有些難看,準備將這個話題揭過。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袁來卻沒有就這樣算了的想法,只見袁來淡淡一笑,忽然露出關切的神情道:“對了,昨日出來匆忙,記得劉重湖受傷不輕,不知道有無大礙?”
頓了頓,他又解釋道:“我們畢竟是同鄉,說起來也是一起上京赴考,至今不知不覺也過了這麼久了,他在沈城的時候就有天才的名聲,如今果然不負衆望,聽說前段時間我離開臨江後他更是闖出了偌大名聲,在卸甲世界裡面的時候沒有找到時間敘敘舊,實在有些遺憾。”
袁來一番話情真意切,但是屠蘇臉色卻猛地陰沉下來,扣在桌案上的手指微微起合,顯然胸中已起怒意。
在他聽來,袁來這番話真可謂是字字帶刺,劉重湖當初在京城考覈就是位居袁來與謝采薇之下,兩人放棄之後,劉重湖得了個有名無實的榜首,這讓其一直遭受宗門內部弟子的非議,直到隱忍到臨江事件,劉重湖與施卿卓結盟,在其推動下嶄露頭角。
陳書畫因被陳鄒打敗,跌落年輕一代第一人的寶座,加上內院中支持陳書畫的勢力出了問題,這纔將劉重湖推出來,屠蘇也是支持劉重湖的高層之一。
劉重湖的天才有目共睹,其崛起的速度之快,勢頭之猛更是讓所有人都驚訝非常,但是這種讚歎的話天下人都說的,唯獨由袁來說出來就天然不大好聽!
畢竟,無論是北宗考覈,還是臨江,再到如今的西北,袁來都死死地壓着劉重湖一頭!
除此之外,劉重湖這次殺袁來失敗,被晉級的袁來一劍斬飛,的確是受傷不輕,之後袁來放衆人出來的時候也的確沒有太關注這位同鄉。
北宗死傷慘重,就連辛晴也折在了裡頭,劉重湖自覺無臉見人,出來後就開始閉關療傷。
這些事屠蘇都很清楚。
而如今,在衆目睽睽之下,由袁來輕輕地一件一件問出來,偏偏還是那一幅情真意切的模樣,這讓屠蘇如何回答?
他又如何不怒?
然而屠蘇卻還偏偏無法發作,只能是陰沉道:“他的事,就不用你關心了!”
袁來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然而大帳中所有的人都已經開始迷惑起來,袁來進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挑釁屠蘇,這實在有些讓人看不懂。
因爲什麼?
又有何必要?
一些心思靈敏的人則想起昨夜得知的,在卸甲世界內,袁來與劉重湖的一場戰鬥,心想這或許就是原因?
但是宗門爭奪,生殺有命,這種事情若是也要尋仇報怨,那未免也太幼稚。
尋仇報怨並不幼稚,幼稚的是用這種言辭挑釁的方式。
就像一隻狗向着一條巨龍狂吠,在他們眼中這絕對算不上勇敢。
此時,在衆人眼中,袁來就是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於是他們便優哉遊哉看起戲來。
卻無人注意到,袁來那雙帶着淡淡笑意的雙眸最深處的一片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