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歸也在看他,然後就在忽然之間,這個老人笑了起來,笑容從眼角擴散開,帶着真心實意,他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種彷彿是“果然不出咱所想”的篤定感,在他笑起來之後,袁來只是翻了個白眼,而後用一種複雜的心情將出鞘的月中鶴扔了過去。
當這把劍飛出的時候,人們終於落實了自己的猜想。
隱藏在暗處的太一宗的兩個長老也終於徹底明悟自己緣何得罪了武當歸。
屠蘇等人不禁也是輕眯雙眼,心中思緒紛飛。
“你覺得袁來的劍道是不是真的出自武當歸?”屠蘇忽然問道。
那北宗長老思襯了一下,回答說:“依我看來,劍道真意的確有些相像,只不過我不是劍修,看得也不準,只不過能肯定的是那袁來當日使用的劍訣絕對不是來自武當歸。”
“那劍訣……”
屠蘇抿了抿嘴脣,將話嚥下,決定關於袁來的事情稍後再談,因爲此時武當歸已經接過了那把神兵。
當他重新握劍之時,整個人都再次神采飛揚。
他一躍而下,便來到滄浪河上,身形猶如幻影出現在臨江仙身前。
現在,兩個皆虛弱下來的修行者將進行最後的一戰。
而這最後一劍出自大陸劍聖,當他握劍的時候,月中鶴出了嗡鳴聲。如果說這世上什麼人最懂得劍,那麼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絕頂的鑄劍師,一種是巔峰的用劍人。
劍是器的一種,器和人一樣,會有自己的性格特點脾氣秉性,當你摸準了的時候,就能真正激它全部的潛能。
袁來一直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完全揮出月中鶴的完整力量,現在他更加篤定這點,因當它在武當歸中顫鳴之時,一種袁來從來沒有感受到的力量出現了。
那力量來自月中鶴本身,更來自它其中的器靈,一聲鶴鳴彷彿響徹深谷,武當歸已與對手站在一起,霎時間臨江山的積雪開始融化,那是武當歸的力量在收縮,在凝聚,那融化的雪水神奇地出現在了裸露的劍刃上,月中鶴那森寒的身形上析出透明晶瑩的水珠,每一顆水珠都倒映着不同的天空。
唯有劍尖上的一滴圓潤的水珠中映出的是臨江仙那張略顯猙獰的臉。
悄無聲息的,水滴墜落,掉落在冰層間的縫隙中,墜落在河面上,盪出同心皺紋。
水汽忽然蒸騰起來,形成大團大團的白霧,那是兩種力量近距離碰撞下釋放的熱,這熱蒸起大團的水霧,白霧極爲濃郁,不斷升高,幾個瞬間就將兩個人完全籠罩於其中。
無數的神識探了過去,卻皆被阻隔住。
蘇檢終於嚴肅認真了一些,同爲四境,他並不覺得自己就比那兩位前輩更強大,所以他在此時就必須給予四境之戰足夠的尊敬,雖然兩人這最後的一次拼殺或許不再那麼壯觀,但絕對足夠精彩。
“師叔,你覺得的誰會死?”
灰原看着那團寂靜的白霧,不由出聲問道。
蘇檢反問:”你自己的判斷呢?“
灰原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武前輩勝算更大一些。”
“哦?爲什麼?”
“因爲他是劍修,世間絕頂的劍修,而且我知道他當年曾是戰陣之軍,武力非常,而臨江仙卻擅長道法,不善武功,如果教我看,這麼近的距離,他當然更佔優勢。”
蘇檢笑着點頭,說:“你說的有理,不過還有一點你應注意。”
“請師叔明示。”
“在之前的拼殺中,武當歸使用的一直只是一把尋常鐵劍。”
灰原想到了什麼不由訝異道:“我一直以爲到了四境,好劍壞劍都是一樣的。”
“那種鬼話啊,只是拿來騙人而已。你想,就如同方纔那天塌的時候,假如他手裡的不是凡鐵,而是世間最堅最硬的神物,你覺得結果會如何?”
灰原恍然大悟,而又驚到:“師叔的意思是袁來那把劍真的很好?”
蘇檢扭頭看了遠處的少年一眼,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袁來,他的目光隱秘地掃過去,袁來並未覺,蘇檢先是饒有意味,忽然心頭輕跳,他微微皺眉,覺得自己剛纔好像感應到了什麼東西,可是再細細看去卻再也感知不到了。
他的這些變化都只在瞬間,短短一望之後他便移開目光,溫和地回答說:“肯定很好。”
“比我的山劍呢?”
“如果你這劍是完整的,那麼應該能比那把強一些。”
灰原沉默,遙望袁來若有所思。
這時候又聽蘇檢低聲說道:“不過……說起來他那把劍我倒是總覺得在哪裡見過或聽說過呢,恩,我記得臨江也有博學高人,更有劍爐在此,想必這把劍的來歷應該也被人知道了吧……”
白霧籠罩中,一片死寂,完全聽不到任何風吹草動。
但在這種平靜下,卻更有一種越那移山倒海威能的力量,有時候戰鬥真的很簡單,脫掉那些光影燦爛,剩下的最核心的無外乎還是一刀一劍,一拳一腳,在天道拼殺中,也不過是一沙一葉,一花一物。
據說最最強大之人的廝殺是優雅的,那廝殺只在一顰一笑間,一言塌天,一笑斷海,撫掌大笑遁天入地,掃落葉萬佛飲血,古劍仙彈指間飛劍千里,6地真仙坐地日行千萬裡。
而今那等境界的人世上不見,四境引動天地已經是駭人聽聞。
但引動天地不是真正的廝殺,而更像是做大戲,佔一個大勢。
在大勢已去之後,真正的生死戰鬥來臨,卻不再有天雷陣陣,只有一片白白的寂靜的霧。
人們卻更加期待了。
上千人聚攏在一起,臨江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後的結果。
天上的陰雲不知何時開始散去,肖白的手邊同樣不知何時出現了她那把形影不離的傘,袁來平靜地看着那片白霧,那片江河,看着河水迅猛地向東流淌,上面飄着無數的或大或小的浮冰,他不禁想起了武當歸的那番關於大勢的話。
真不知道他當初究竟從這滄浪河悟到了什麼,才能蟄伏十年,等來這最終的“公平”一戰,其中波折不知又有多少,如今卻也到了終點。
陰雲散去後,一縷縷昏黃的陽光慢慢灑落,袁來猛然現,看起來短暫的戰鬥竟然已經耗費了那麼久,算起來整場戰鬥兩人也並未有多少個回合,卻沒想到時間竟然耗費了那麼多,從午時開始蓄勢,到如今竟然已經太陽偏西。
肖白悄悄地撐開傘,擋在頭頂。
呦呦貪婪地享受着陽光的那一絲溫暖。
終於,人們聽到了一聲隱約的碰撞聲。
白霧開始扭動,翻滾,宛若6地的雲海,邊緣被陽光鍍上金邊。
一個身影搖搖晃晃走了出來,他破開霧氣,迎接他的是數千雙眼。
袁來死死地盯着那裡,終於那人的模樣清晰了。
臨江仙的衣衫已經碎裂,他的胸膛裸露着,雙眼空洞茫然地慢慢走出。
袁來的心沉了下去,他聽到了一聲哭音,卻不知來自身旁的哪個女孩兒,更有的則是肖白那輕輕的如有若無的一嘆。
他的手微微顫抖,眼睛不知爲什麼稍稍有一些紅。
然而就在他的心即將沉入谷底之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把劍猛然從臨江仙的胸口刺出!
一道血劍頓時射出,帶着臨江仙的一聲悶哼,而後另一個人從白霧中走出來,他一用力便抽出了染血的月中鶴,然後輕輕一踹,臨江仙那失去生機的軀體便晃了幾下,猛地載入河中。
在冰冷的河水中翻滾了一下,順流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