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會欺騙人的。
這是很老舊的故事裡都在一直不斷重複的一句真理。
比如說當你的面前站着一位魔術師,當他的手心裡有一張紙牌的時候,你往往會覺得很頭痛,因爲你會突然變得開始多疑起來,你不會知道自己篤定的東西究竟還是不是真的!
袁來此刻就彷彿面對着一位年輕卻手段高的魔術師。
他是先出手的,卻是佈下了防守的態勢,這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打算好的。在這場戰鬥還未開始的昨日,他仍舊一直在院子中練劍,當時武當歸就坐在窗戶裡頭彷彿沉睡。
卻每每出言,對他說一些有關修行的事情。
這個過程持續了蠻久的,袁來與他之間也有過很多次簡短的談話。
當時,袁來曾經問了一句:“劍修和其他用劍作爲兵器的修行者究竟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老劍聖當時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他說:“既然你看不出,那我當然也說不清楚。”
袁來懂他的意思,有些東西向來是沒辦法用兩片人人都有的脣說明白的。
所以他停下來,問道:“你應該有辦法讓我明白吧?”
“有啊,可惜時間不夠,一時半會的弄不好。”
“多長時間才行?”
“唔……三個月?差不多吧。”武當歸回答道。
袁來果斷放棄了這個企圖,轉而說:“那你總該能告訴我如果面對一個劍修的話究竟該怎麼做吧?”
“和人打架?還是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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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殺人。”
“哦……”武當歸這時候彷彿冬眠的熊,眼神都很遲緩,他似乎是想了想,然後說:“那就避一避。”
“避?”
武當歸忽然伸出手,在桌子上那些擺放整齊的書裡抽出一本來——那些書大半還是胡君子當時留下來的,沒有帶走的一部分。
他將那本書輕輕一拋,只是手腕輕輕一動,書本便翻飛着向袁來甩來。
書頁被空氣吹得翻動起來,嘩嘩輕響,宛如落葉蕭蕭。
袁來伸手接下,低頭一看,竟然是一本《春秋左式傳》,此刻翻開的頁面上正是一篇文章。
“曹劌論戰。”
袁來訝異地擡眼看了下老劍聖,見他一言不,便重新低下頭。
這本《左傳》與袁來記憶中的是相同的,這一篇名篇他早年背過,只是時間太久了,早忘得七七八八,此刻再見,那些文字卻猛然鮮活起來,頭腦中最初的記憶也復甦過來。
這篇文章乃是名篇,他自然還記得其最精彩的那句話。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此爲制勝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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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來腦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此刻武當歸緩緩說道:“劍,百兵之,君子之器。出劍腹中一股正直睥睨之氣,劍雙刃,頭尖銳,傷人傷己,鋒銳無比,劍修心意與器相通,最講究個銳氣,但是再鋒利的劍也有磨舊的那天,再厚的鞋也有磨破那日,胸中再多的正直氣也有散盡的時候。”
袁來接口道:“所以,我應該主守?”
武當歸搖搖頭:“不是守,而是避其鋒芒,是周旋。”
“前朝滄浪河決堤,水淹兩岸三府七州,所經之處山也沒落,人也塗炭,無物可當,三境修士也如土狗,四境修爲也無可奈何,這是天威,順流而下雖然一時狼狽,但是總比逆勢粉身碎骨死的全無意義要好。“
袁來點頭,面色有所感觸。
他從洪水想到了人世,人世間處處潛流,也如大河。
“那……我該如何周旋呢?”
“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劍法,也沒有毫無破綻的攻守,古時候修行者講究陰陽,講佈陣,死陣中也必須要留一個活口,不然就不成。”
“你的意思是……我懂了。”
袁來目光閃爍,心有所悟。
就算是太上的煉丹爐裡也有個角落沒有三昧真火,更何況一個少年的劍。
袁來只是轉瞬間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他按照心中所想,佈下了守勢,這守勢並不嚴密,因爲假使你防守得越緊密,越固若金湯,那麼其實留給自己的退路也就越小,生路也就越窄。
你跑得越快,其實前面剩餘的生路就越短了。
現在,他要思考的是如何與灰原周旋,而當他看到灰原的第一劍的時候,就無奈地現,這周旋二字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當真是艱難萬分!
他清楚地看到三柄劍穿過他青藤的重重阻隔,來到他的面前。
三柄劍一模一樣,劍柄處卻都沒有握劍的人。
所以可以這樣猜測,或許這三柄劍都是假的,或許其中有一柄真的,甚至……或許都是真的。
劍的度太快,他覺得自己只有萬全的把握在這瞬間擋下一把來,至多也就是兩把。
“是要我賭?”
顯然,這個情況下他如果還想要勝利就要有所取捨,三把劍這麼真,雖然看上去都是真的,但是如果用理智看來,灰原畢竟沒有踏入三境,有些高明的手段他應該是施展不出的,如果說他真的能夠一劍化三,虛實相生,瞬間就破開青藤的防禦……如果這麼強,那袁來乾脆認輸好了。
理智看來,應該有假,但是問題就在於哪一把是真。
取捨錯了,那就是大錯。
當然……他的選擇也並不是只能抉擇與那把劍,灰原這一招異常巧妙,但並不是那種他無論如何必須去對敵的強手!
擺在袁來面前的還有一個最容易的辦法,就是……退。
只要他退,天駟步度極快,位置飄忽不定,可拖延一下,只要多出來這一點時間,他是主動斬掉這三把劍,還是用其他的辦法就都遊刃有餘了。
只要他退!
但是……他能退麼?要知道這可不是和尋常的二境修行少年切磋,而是和南宗只屈居陳鄒一人之下的年青一代天下至少能排進前五的妖孽。
在常人看來,只是第一招就後退,那就相當於一盤棋剛開始第一手就放棄了佈局,前期局面一丟,後面再想翻盤就難上加難了。
如果他退,就可能再也邁不回來了。
按照袁來的脾氣,他真的一步都不想退,在他溫和的表面下一直有一棵菱角分明的心,那並不是凡事爭先的心性,而是……一種固執,不甘心未戰先退的固執。
但是……
“一鼓作氣!”
袁來心中念頭閃爍。
“盧掌茶都不喜歡賭,我難道就喜歡不成?”
他徐徐吐氣,在他的身邊,時間都彷彿緩慢下來。
臺下,無數人目不轉睛地看着灰原靜靜站在袁來身外,手中劍坯直指對手眉心,但是在劍尖與眉心間卻還盤亙着至少五道青藤。
“灰原這是在引誘。”盧掌茶目不轉睛,低聲道:“引誘袁來攻擊,只要他忍不住出手,那麼接下來就是灰原早就蓄勢的狠辣一擊!”
樓閣內,一位三境修行者訝異道:“此劍卻並不鋒銳,不知好在何處?”
臨江仙淡淡道:“少年意氣,最大的敵人並不是道法高低,而是心性。南宗灰原身爲劍修,卻懂得以劍攻心謀大勢,雖然修爲比不上陳鄒縱橫,但是……在我看來心性卻要是比那陳鄒好上太多了。”
“未來成就,不可限量啊。”
觀看者衆,眼光敏銳的自然是少數,大部分還都看不到那麼細,只是在期待着袁來如何應對。
他們雖然看不到在袁來眼前虛幻出的三把劍,但是也能猜到,此刻袁來必然有刀劍臨身。
這時候,卻要看這少年有什麼手段來破解了。
是一劍硬拼?還是分化而擊之?
然而,當袁來開始動之後,人們就現,自己的猜測都錯了。
他……竟然在第一個回合就主動後退了!
只見,袁來在衆目睽睽下腳下一動,身子後退三步,青藤也隨之搖擺,灰原的劍沒有刺過去,因爲刺過去也沒有意義了。
他竟然選擇退卻,這一退雖然放棄了開局,卻也是,退一步,開闊天空。
所以,就這樣,他的第一招被袁來化解。
或者說是……
“他害怕了?他第一回合就後退了!”
“這……怎麼回事,竟然一開始就退了?”
“果然是一介散修,膽怯至此!連第一手都不敢硬撼,這與認輸有什麼區別?”
“果然是沽名釣譽之輩。”
一時間,臺下議論紛紛。
只是第一回合就後退,這在此次天鼎大會所有場次中還是第一次,容不得人們不驚愕。
人羣中,柳顏的臉色登時蘊怒起來。
而在人們無法看見的樓閣內,臨江仙忽然輕咦,似是頗爲意外,那雙眼卻又不禁睜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