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諸郎指的是烏衣巷裡王謝兩家豪門貴族的青年才俊,這自然是個統稱。
沈城的學子大都對本地名士瞭解,對京城的烏衣巷則大都是耳聽爲虛,所以每當王謝兩家新詩熱騰騰出爐總是要冠名以“烏衣諸郎新詩”。
這一似乎格外的不同。
從這位傳詩的年輕人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就可以看得出來,然而或許是氣氛太熱烈,或許是人們太粗心,也或許是人們的信心與豪氣已經太足太滿了。
於是,這偌大涼棚裡上百的讀書人竟然沒有幾個現這傳書青年的異樣,也沒有現在那壽陽樓的大廳裡原本的聲音也忽然變低了一些。
除了心中冷靜的寥寥幾人。
比如袁來,他一向是一個很善於觀察他人的人。
“哦?快拿來看看!”
有人心急。
“烏衣巷的諸位郎君才學還是有的,前幾詩詞雖然比之我沈城才俊稍差一籌但也是難能可貴,這一必然也不會落了下乘。”
這是一位老先生說的話,語言文雅但掩不住語氣上的傲氣。
“只不過先有劉公子的一《題壽陽樓》的驚才絕豔,這一恐怕……哈哈。”
也有將烏衣巷渾然不放在眼中的。
袁來看着這些人,也看到每當有一人說話,那傳書青年臉色就更加晦暗一分,很細微但是不難察覺。
終於那幾張紙片片還是被衆人搶掠傳遞開來,同桌的老儒生笑容矜持地伸出手,自然有人將其中一張紙奉上,然後他就低下了頭看了起來。
桌上其餘衆人也都望眼欲穿但是還是耐着性子打算等老儒士看完評論幾句。
小喬還在笑:“我倒是也想觀瞻一下京城來的人到底有什麼本事。”
然而過了一會兒大家忽然現氣氛有些不太對,涼棚裡有些靜,於是顯得這天氣也不那麼熾熱難耐了。
不僅不熱反而有些冷。這是老儒生的真切感覺,他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默默將那張紙放在桌上,然後猶豫了一下才道:“這詩很好。”
“有多好?還能比劉公子的好?”小喬問道。
老儒生瞪了他一眼,終究還是開口道:“這一輪是烏衣諸郎勝了。”
“什麼?”
同桌人大驚,自古常言文人相輕,能夠讓老儒士如此評價那說明這詩必然是極好的。
幾人急忙拿過來低頭品讀,等讀了一遍衆人就不說話了。
涼棚裡其他地方也是如此,有的詩詞難分上下,但是有的詩詞又是很容易看出個高低來的,這詩顯然就是後者。
“這詩是何人所作?”老儒生問道。
有人迴應道:“是謝家的一位公子。”
“哦,”老儒生點了點頭道:“無妨,勝敗乃兵家常事。”
這句話一出就如同冰河解凍,桌上的氣氛頓時就重新熱烈起來,僅僅是輸掉一輪並不是什麼難堪的事情,再者如今是主場作戰如若是一直壓着客人那也是極爲失禮的行爲。
和這一桌情形相仿,整個涼棚裡大大小小的桌子上氣氛都是先一窒而後解凍。
片刻又如先前熱烈,只不過很多人原本喜氣洋洋的臉色都是收斂了幾分。
很多人以爲這只是短暫的失利,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者甚至只是淡笑說這是給京城來的兩家人留些臉面。
但是在壽陽樓一樓大廳內,氣氛卻有些緊張,確切的說是沈城本地學子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這一輪是烏衣諸郎獲勝,如此兩輪詩詞比試就打成了平手。”大廳中沈城本地的一位官員笑道,先是衝着左手邊的王謝兩家青年致意,而後對另一側的沈城本地學子遞了一個鼓勵鞭策的眼神。
廳中衆人桌椅圍成半個圓圈,中間是幾張大桌,桌上擺着筆墨紙硯文房四寶,而桌上空頭頂則是在二樓上拉起細繩將此處所作的詩詞懸掛起來,供人觀賞。
懸掛起來的紙張高度卻是不同,此處有多位翰林以及地方名宿、文官雅士對這兩方學子的詩作進行評比,評價高者懸掛的高度也就更高,而此時沈城本地文人看着懸掛得最高的一幅雪白宣紙皆是臉上無光。
同時看着對面氣定神閒的烏衣巷兩家族年輕一輩不禁感受到了一股壓迫力。
被舉得甚高的幾位學子感受到的壓迫力最深,別看先前他們壓着烏衣諸郎,但是表面風光下他們心裡早就有些苦。
對方從開始到如今一直氣定神閒,倒是自己這邊漸漸顯出疲態。
情形不妙。
幾位沈城學子暗暗低聲交流,眼神不斷瞟着對面領頭的兩位青年,分別是王謝兩家這一輩才思最爲敏捷,聲望也最高的兩人。
王謝兩家都是名門大族,族中子嗣甚多,謝家的這位在這一代中排名第十八,王家的排名第十二。
剛剛就是謝十八作下一極好的詩作,一舉將沈城學子壓得擡不起頭。
而此時謝十八神色淡然,微露一絲絲傲色,在這個年紀中養氣修養也算不錯,這讓座中的幾位老夫子連連點頭目露讚賞。
“他們要露真功夫了。”一人低聲道。
“真功夫?難道你認爲先前他們是在謙讓不成!”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頭,悶悶道:“你覺得呢。”
“你!”
“行了。”一位年長一些的沈城學子皺起了眉頭,壓下了衆人的議論,沉吟了一下才道:“這次我等是在家門口迎敵,樓外有大批士林中人觀看,烏衣巷雖然名震大啓二百年,但是我們也萬萬不能生出不敵之心!自王謝兩家從京城巡遊開始,已經連勝六座大城,於我江南地界更是幾近暢通無阻!但,既然他們到了我沈城,就不能讓他們得勝歸去!今日雖然是文比,但涉及到我沈城千年名城的臉面!我等須盡全力迎戰!勝不驕敗不餒方爲正道!”
“林兄所言甚是,下一輪比試即將開始,大家還是寧神休息片刻爲好。”又一人閉上了眼睛道。
衆人皆是點頭,只不過這一番談論中有一人始終沒有開口,倒是顯得有些特殊。
“劉公子對下一輪可有把握?”
座中一位神情淡漠的青年看了提問者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提問者看了唯有嘆息,低聲喃喃道:“劉重湖劉公子都搖頭了,這比試還能贏得了麼?畢竟……詩文比試遠不是以人數多寡定論的啊。”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第三輪比試開始。
坐於正位的一位老翰林頓了頓,高聲道:“這一輪詩文以秋菊爲題,雙方纔俊各顯所能,各擇優者三篇入最終比較!”
廳中學子皆是屏息凝神靜聽,這翰林所言的這一輪的詩題以及規則。
詩題以秋菊爲主題,規則則是兩方學子的詩作各取三篇最優秀的,最終由沈城的三篇對烏衣諸郎的三篇。
詩題一出,衆人眉頭皆如入秋黃葉,脈絡皺縮。
“秋菊爲題,這題目太過平常,所以也就顯得太過艱難。”劉重湖心中暗道。
這種想法不只是他獨有,廳中幾乎所有人都想到了這點,百年間最氾濫平常的詩文主題就有這秋菊一席之地,如果要以菊花爲題,幾乎是個讀書人就能吟誦兩句,然而就是因爲如此,菊花幾乎已被寫爛,推陳出新,爛泥中顯出光華,這一點纔是真真正正的大艱難。
然而就在諸多學子仍在皺眉苦思,提筆懸腕之時,烏衣諸郎位的在家族中排名第十二輩分的那位別稱王十二的青年站了起來,淡淡道:“小生不才,願拋磚引良玉。”
說罷,提筆,蘸墨,懸腕,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