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於軻這話卻令那胡一平着實的嚇了一跳，驚道：“於侍郎呀，小的當日確是狗眼不識泰山，冒犯之處，你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跟小的見識才是。”
於軻要真是連這一點小事都斤斤計較，那又如何能成大事，估算着練海棠差不多已經逃沒影了，卻也懶得跟他再扯談，遂是一笑，道：“你不必驚謊，某隻與你玩笑而已。對了，剛纔跑過去那人是誰，你們爲何要追？”
胡一平聽這話才鬆了一口氣，卻又心急起來，道：“於侍郎有所不知，某等幾個兄弟原在南邊巡邏，那賊女人突然出現，殺了一個兄弟，傷了幾人，所以某等纔要追他，爲兄弟們報仇。”
於軻就知道練海棠留在長安是個十足的不穩定因素，早晚會惹出什麼麻煩來，果然這會竟然膽大的去殺神策軍，也不知是她哪一根神經又錯亂了。
於軻故作驚異之狀，略一思索便道：“神策軍她都敢襲擊，這其中只怕有什麼圈套，保護陛下要緊，爾等速往法門寺報信，叫其他神策軍兄弟們提高警惕。”
胡一平一愣，似乎有點不情願，於軻又喝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萬一法門寺出了什麼亂子，危及到陛下的安全，你們擔待的起嗎。”
“是是是，小的們這就去回去報信。”胡一平被於軻給唬了住，忙不迭的告辭，幾人只好棄卻了追擊練海棠，匆匆忙忙的往法門寺方向而去。
於軻暗鬆了一口氣，便叫朱溫遠遠在後放哨，他與吳義山尋着練海棠逃走的方向緊追而去。於軻想練海棠既然遇到了他，必不會不辭而別，想必會躲在某處隱蔽之處等着他來尋找。果然，轉過一處密林時，練海棠現身而出。
“這幾日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會出現在法門寺附近，竟還打死了一名神策軍，膽子也太大了吧。”於軻見她無事，放下了心，但對於她濫殺的舉動卻又忍不住斥責。
練海棠原本看到他時一臉的欣喜，等被斥責後表情卻又變得陰沉起來，只道了一聲“你跟奴來”便又往原路而去。
“你究竟想幹什麼，爲什麼又殺人？”於軻對於她沉默的態度十分的不滿。
“來不來隨你。”練海棠冷道一聲，接着就拍馬快行，於軻只恐她又惹下什麼禍來，只好追了上去。
沿河而去，不出二里地，來到了一座小村落。只是這夜深人靜之時，村民們卻依然未睡，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哀嘆與哭嚎聲。
幾人策馬走入村中，卻見村裡彷彿被賊匪劫掠過一般，處處狼藉。不時會看到有人抱着親人的屍體在哭泣，還有蓬頭垢面，穿着裸破的婦人癡癡呆呆的坐在院中**。
於軻眉頭暗皺，道：“這村子看來是遭到了賊匪的掃蕩，這幫傢伙也太膽大包天，天子腳下竟也敢作惡。”
練海棠哼了一聲，冷冷道：“你所說的賊匪，其實就是那些與你稱兄道弟的神策軍。”
“神策軍——”於軻臉色一變，沉思片刻，隱約已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奴原本是心情不好，這幾日一直在長安郊外遊賞散心，不想今夜途經這村子時，發現幾十個神策軍正像強盜一樣踐踏着這裡，他們強奪財物，淫**女，有敢反抗的就毫不留情的殺死……”
練海棠默默的講述着這裡發生的一切，這些事，於軻並不感到驚駭，因爲早在宋城之時，他就已經見識過了官軍們禽獸般的行徑，對待他們要保護的百姓，甚至可以比強盜還要殘忍。
可悲的是，對於強盜，百姓還可以拿起武器去反抗，去剿殺，因爲那至少在法理上是正確。而對於官軍的蹂躪，他們卻只能默默的忍受。
去告狀嗎？在這樣一個吏制敗壞，官官相護的時代，民告官只會成爲那些官吏們茶餘飯反的笑料。
去反抗嗎？好吧，刁民們，竟敢造反呀，殺殺殺！殺死你們這些卑賤的屁民！
所謂官逼民反，大抵就是如此吧。
只可惜，史書上一筆筆觸目驚心的勾勒，並沒能喚醒貪婪的統治者們最後的人性，歷史只能在一次次的輪迴中讓人慨嘆而已。
“明白了，我們走吧。”此時的於軻已不似從前那般的莽撞，不會再徒發無意義的憤慨。
有些東西，有些信念，只要藏在心底就好了。
練海棠對於他表面上的無動於衷很是不悅，一把扯住了他，怒道：“你是怎麼了，難道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你看看那些惡棍們的所作所爲，難道你就連一句罵詞都沒有嗎？”
“海棠，你認爲在這裡生氣罵娘有用嗎，還是殺幾個神策軍以解心頭之恨，便能挽回這些人的命運嗎。”於軻的回答理智的讓身邊的人感到害怕。
練海棠不是愚蠢的婦女，他知道於軻說得全在理，可就是咽不下一口氣，道：“是，奴只是一個卑賤的賊人而已，奴除了殺幾個人，罵幾句娘之外，確實做不了什麼，可你是朝廷裡的大官啊，你可以告訴皇帝他的軍隊的所作所爲，你可以告訴他天下百姓生活是怎樣的悲慘，你可以求他對百姓們好一點，你可以……”
“夠了！”於軻喝斷了她的種種假設，他的眼神從未如此肅厲過，沉聲道：“某不需要別人來教某該如何做，天下之事，還輪不到你這樣一個婦道人家來評判。”
“你，你——”練海棠被他突然間的震怒驚住了，雖然心中怨氣，竟是不敢再多說一句。
於軻剋制着波動的情緒，冷淡的說道：“這裡不適合你，你還是儘快回曹州去吧，如果有機會，某自會去看望你。”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你留在這裡，只會是某的負擔。”
那後那一句話徹底將練海棠的心擊碎，千里萬里尋君而來，只爲能多見你幾面，卻緣何如此的絕然無情。紅葉寨裡的對飲暢敘你忘了嗎，佛堂裡的巫山雲雨你忘了嗎，還是，你的心裡只有她，我就像的那一片葉子，秋來，枯了，便失去了顏色，丟棄了麼？
轉頭策馬狂奔而去，帶着哭泣與淚水，還有失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