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啓明果然在第二天上了這道奏章,這是三天以來,皇帝收到的第二封,來自於微不足道的小官的奏章。白啓明在奏章中以大唐律法爲本,輔人聖賢之理,正義凌然的慷慨言詞,也不知是那個多事之人將他的奏章內容散往朝中,一時間又引起一片的私議。
懿宗其實也是很爲難的,作爲一名帝國的君主,他當然想擁有名義與實質上雙重的最高權力,對於那兩個擁立他有功的宦官,他並沒有存有多少的感激,相反,那種如芒在背的制約,讓他感到恐怖,感到厭惡。
除掉宦官的威脅,這是德宗以來歷代皇帝的深層願望,然而卻沒有人能成功,英明神武的憲宗、宣宗不敢,勇敢的文宗以失敗而告終,作爲子孫後代的懿宗,雖以賢德之君自居,內心裡恐怕不敢面對那些真正的賢德先帝吧。
懿宗自然想把這封奏章同樣做冷處理,但這一次不同的是,朝臣們開始做出了反應,戶部侍郎盧攜率先上奏,請求皇帝准許大理寺接收大良米行一案,緊接着吏部書令史林清翰、諫議大夫陳宗元等多名大臣都上書,提出同樣的請求。
於軻歷任禮部侍郎不出數月,朝中的一些派系關係還摸得不透,他只知道戶部侍郎盧攜是史書上留下名字的人物,算得上是一位忠良之臣,黃巢攻入長安之時因不原爲其出仕爲官,所以被殺害。
這些人在這個時候同時提出這樣的建議,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這些人中必有一些人是受了右中尉韓文約的暗示,或者也有一些人對路巖不滿,看出了這其中暗藏的借刀殺人之機,所以也隨之站出來。
不過似王鐸等幾位平章事、中書令、門下侍中、尚書省左、右僕射以及各部尚書這些三省六部的正牌級別的首長均未對此發表意見,出頭的都是一些下級官員,可見左右中尉對朝中高級官員的影響力還是有限的。
對於這樣頗有規模的上奏,懿宗皇帝當然不能再置之不理,但他也不好就這樣做出決定,於是只好假作正經的將此事交給朝臣們商議,企圖把包袱丟給大臣們,但那些大臣們可都是人精,再議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懿宗只好發回讓他們再議,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一直都沒有個定論,很顯然,皇帝就是想把這事託下去。
於軻雖然在這事中暗中放了把火,但在明面上卻又保持緘默,他正要藉着這個機會,將朝中的關係網絡瞧個究竟。然而,作爲天下第一才子,同昌公主與皇帝的新寵紅人,有些事並不是他不想摻合能不置身事外的。
在朝議未決的第三天,於軻收到了一封請帖,右神策軍中尉韓文約邀請他要府中做客,他不得不去。
在本朝,人們似乎對太監的鄙視並未達到明清的高度,“死太監”這個詞也還沒有被髮明,高級宦官們除了身理有所缺陷外,其實是享受着與朝臣們一樣的生活。由於擁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便可以擁有更華麗的府第,更奢侈的生活,右中尉韓文約的府第就是於軻見過僅次於皇宮與同昌公主府的豪華住宅。
當於軻被引入韓文約的書房時,卻稍稍感到一點意外,這裡除了精緻與華麗之外,還多了幾分書卷氣息,牆上掛着許多書畫字帖,靠牆的書櫃中擺着不少珍貴之作,書案上的筆墨尚正濃,紙上的字跡尚未乾,細細看出,寫得頗有些功底。
於軻暗想:“看來這個死太監還有點文化,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步聲傳來,於軻想必是那韓文約來了,雖然他天生的反感太監,但還是不得不略整衣冠,擺出一副垂手恭候之狀。
“老奴有些要緊事辦,來遲一不,讓於侍郎久等了,還請恕罪呀。”那韓文約從外而來,還未等於軻開口,便搶先施禮道歉。
於軻是受了電視劇的影響,總以爲那些權盛的宦官們對他們這些朝臣,必是一副趾高氣昂的“九千歲”之狀,不料這韓文約除了聲調微有點娘娘腔之外,言辭態度倒是十分的謙遜,若不知他宦官的身份,還會以爲只是個彬彬有禮的老者。
於軻忙道:“韓中尉言重了,某也是剛來不久。”
韓文約一臉的和氣,客氣了一番,二人分主賓坐下,韓文約雙手一拍,侍婢們便將準備好的酒菜擺上,樂聲起,又有幾名美貌的舞娘翩翩起舞。接着又來了幾名絕色的美人,在旁酌酒夾菜,服侍他二人用食。
“這廝連老二也沒有了,還弄這麼多美女伺候,享又享受不了,這不成心來自己添堵麼。”於軻私底下嘀咕。
他很清楚韓文約邀他前來的目的,無非是想讓自己幫着他這右中尉對付左中尉,朝中雖有不少有份量的重臣,但一般都不敢參與到宦官集團間的爭鬥中去,韓文約想拉攏也拉攏不得,而於軻算是朝臣中的新貴,韓文約便想在他未搞清楚形勢之前,先拉其下水再說。
可惜,於軻並不是傻子。
韓文約一開始倒也並未提及正事,只是一味的讚美於軻的文采,聊着聊着又與他談起了詩文的創作。令於軻吃驚的是,這個他眼中的“死太監”的文化水平並不低,對於詩文的一些看清也多些獨到之處。韓文約興起之時,還將自己所做的詩拿來讓他評價,於軻驚奇的發現,他所做的詩確有幾分文采,如果自己不去抄襲名家的話,只怕還做不出韓文約這樣的詩詞來。
接着,那韓文約又說起了帝國存在的弊病,譬如藩鎮割劇、財政困難、吏制腐敗等問題,當然,他不可能把宦官專權列入其中。但他的這些分析清楚合理的言詞,卻讓於軻對這個宦官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他忽然想到,如果韓文約不是一名宦官的話,也許會成爲帝國一名出色的能臣。
自古以來,人們都把專權的宦官看成是一羣有着生理缺陷、性格分裂、貪婪、惡戾的敗類,他們一無是處,無德無才,除了攬權之外對帝國沒有任何好處。
然而,這一切禍害的根源又是什麼的,只是那羣失去了男人尊嚴的奴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