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陸漫漫點頭,輕聲說:“大伯母找我去了。大伯,這些年我住你家,給你帶來不少麻煩,爲了我,你也受了不少氣。你放心,我會拿錢給你治病的。暇”
“還治什麼啊,浪費錢。我這已經是晚期了,每天吃吃止痛藥,不那麼痛,我就可以了……”大伯說到一半,突然眼睛一瞪,大聲問道:“你大伯母找你要錢去了?”
“哦,要了一點點。沒事,我爸不是留給我二十萬嗎?我有錢。”陸漫漫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大伯母根本就沒把錢拿回來!
“這死女人,每天在外面跑,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大伯咒罵了幾句,擺了擺手,長長地一聲嘆息,“漫漫,我這病治不好。我要把錢留着給你哥娶媳婦。你若有心,以後多幫襯你哥哥一點。他不如你和表妹有本事,現在成天喝酒打架……”
“他又打架了?”陸漫漫同情地看着他,一雙兒女,沒有一個在身邊陪他,不是說兒女成雙,福氣圓滿嗎?看來,有沒有福氣,還得看運氣。
“拘留二十天,還關着呢……哦,今天應該是最後一天了。”大伯伸着枯瘦的手指算了算,痛苦地哼了起來,“把止痛藥拿給我。
陸漫漫趕緊把藥拿來,喂他吃掉。
大伯和她爸爸長得很像,爸爸臨終前也是這樣枯瘦如柴的模樣。看着大伯遭罪的樣子,陸漫漫又想到了爸爸,心裡難過極了。
她想,若她當年沒有去大伯家裡,他家會不會平和很多?畢竟多一個人,多一份開支,吵吵鬧鬧的事也就多了。
這時候的陸漫漫對大伯充滿了歉疚,她給他擦了手腳,把被子給他掖好。大伯突然就嗚嗚地哭了起來,聽得陸漫漫心酸極了。勸了他好半天,直到護士來催,她才離開了醫院。
人生就是這樣,給你幸福快樂,也會給你苦難折磨島。
陸漫漫想,上天爲什麼要這樣安排呢?造出人類,爲什麼不能讓人類一直幸福呢?爲什麼非要製造這麼多苦難。
白山的夜很靜,行李箱不時壓到碎石子,發出嘎嘣的聲響。
“陸漫漫?”有人在她身後叫她。
她飛快地轉頭看,只見堂哥捏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煙,擰着眉盯着她。
“哥。”她叫了一聲。
“你怎麼半夜站街上,不怕別人把你拐了?”他晃着肩膀過來,捏着煙的手指往她眉心上戳了一下。
陸漫漫拍開他的手,不悅地說道:“你怎麼又打架,都沒人照顧大伯。”
“我要掙錢啊。”他咬着煙,拎起了陸漫漫的箱子,晃着肩膀往前走。
其實陸景宵十九歲之前學習特別好,人也老實本份。但高考落榜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每天菸酒不斷,打架滋事。大伯母護犢子,這兩個孩子的性格全是她慣出來的。不過陸景宵對陸漫漫算可以,他畢竟是男孩子,陸漫漫又是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多少會憐香惜玉一些,最起碼不會和她打架吵架,偶爾還會幫幫她的忙。但也正因爲是男孩子,男女有別,他和陸漫漫就顯得有些生份。
“我不住你家,怕你媽回來。”陸漫漫拉住箱子,小聲說道。
他“噗”地一聲吐出了菸頭,不以爲然地說:“她不回來,在黎水租了房子,陪曉鷗去了。”
“她不管大伯嗎?”陸漫漫愕然問道。
“管個屁。”陸景宵拿出車鑰匙一摁,路邊一輛黑色沃爾沃越野嘀嘀地響了。
“你的車?”陸漫漫大跌眼鏡,他哪有錢買這麼好的車?這車起碼八十多萬。
“我給別人開車。”他拉開車門,把行李箱塞進去,扭頭看陸漫漫,“我帶你住好地方,走吧。”
“你給誰開車,你住哪裡?大伯那裡催着交錢,你知不知道?”陸漫漫推住車門,小聲質問他。
“行了,這天天用的錢,不都是我拿回來的?快上車吧,我還要做事。”他拎起陸漫漫的胳膊,把她往車上塞。
陸漫漫抱着包,看着他跳上車,油門一踩,飛快碾過路上的暗光,往前馳去。
“哥,幾年前我發燒的事,你記得嗎?”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問。
“嗯,我把你撿回來的。”陸景宵又點了根菸,淡淡地說道。
“我……出什麼事?”陸漫漫咬咬脣,難堪地問道。
陸景宵用力吸了口煙,罵道:“那死丫頭找你去了?這死丫頭,看我不打死她。”
“我真的出過事?”陸漫漫身子繃直了,緊張地看着他。
“行了,早晚要和男人睡的。早睡晚睡一樣,你問這個幹嗎。”他打了音樂,跟着哼。
“是不是那個背上紋着鷹的混混?”陸漫漫嘴脣都快咬破了。
陸景宵看了她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知道。你念了好大學,有了好工作,還管這個幹嗎?怎麼,你現在男朋友有意見?是誰啊?我揍他一頓,看他還有沒有意見。好像他自己那根短棍兒,沒進過女人窩裡去
一樣。”
“哥……”陸漫漫兩年沒見他,沒想到他說話越加直接了!
“到了。”他猛地一腳剎車,俯過身來拉扯她的安全帶,“你就住這裡,若是來看老爸的,你也看到了,明兒就走吧,別的事還問個屁。”
“哥……我想知道!”陸漫漫死死拽着安全帶,委屈地說道:“我就想知道怎麼回事,不然我要愁死了。”
陸景宵住了手,擰着眉說:“我怎麼知道怎麼回事?我撿你回來的時候,你躺在小區的椅子上,裙子後面有血,月退上脖子上都有吻痕。不知道哪個雜|種對你幹了這種事?你當時燒得厲害,滿嘴胡話,念着什麼陳默你帶我走好了。我後來找了一圈,黎水叫陳默的人還有不少,但也沒找名堂來。”
“沉默?”陸漫漫楞了一下,轉念一想,估計是燒糊塗了,所以才念起了好朋友的名字。
“沉默是我網友,女的。”她擺弄着手機,小聲說道。
陸景宵叼着煙,斜眼看她,“這樣啊,我白費力氣。當時,我怕小區別的人看到了,就直接把你送醫院去了。你高燒到四十度,腦子都差點燒壞了。若真變成了傻子,一準被我媽給賣去山裡面了。都是我在那裡看着你,給你用冰塊擦手擦腳心,我還沒這樣伺候過老孃,完全是因爲看你當時哭得可憐,懂嗎?”
“謝謝哥。”陸漫漫真誠地道謝,小聲問:“但是哥爲什麼瞞着我?”
陸景宵吐了煙就罵,“不然呢?你早就被老媽給罵死了。你們這些丫頭,心情不好就去喝酒,你以爲你是男人呢?男人被基了,別人頂多笑笑。女人有了這種事,稍微臉皮薄點的,能活下去?曉鷗那晚也看到了,我說你是摔的,這死丫頭,還是拿這事去威脅你了。哪天我非去揍她一頓。”
陸漫漫垂着小腦袋,手指用力地在手機屏幕上戳,找沉默的名字。這好像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特別無助的時候,就想找她說話。哪怕對方沒有應答,哪怕對方早就不把她當成朋友……
她腦袋裡嗡嗡地響,那些畫面又開始往一起拼湊。
那輛車,那個男人,那場大雨。還有她撕壞的衣裙,激烈的糾纏……那個男人的臉和紀深爵的臉奇蹟般地重合了!
怎麼可能呢?
她用力搖了搖頭,惶惶地擡頭看陸景宵:“哥,你是不是還瞞着我,是不是那個叫鷹哥的混混?”
“我真不知道。”陸景宵拍了拍她的頭頂,小聲說:“下車,在這裡住一晚,明早就回去。現在都是大城市的人了,就在那裡好好過,以後不要回來了。”
陸漫漫往外看,這是一家挺新的大酒店,五星級。
“你有錢?”陸漫漫錯愕地問道。
“不要錢,我們老闆在這裡長年包着幾間房,我給他開車,有時候也住這裡,所以有一間房的房卡。你住這裡,我給你看門。”他拉開門車,一手拖起行李箱,一手拖起她。
陸漫漫被他拽進大門,環顧四周,富麗堂皇,不比黎水的酒店差。
“你老闆是什麼人哪?”她小聲問道。可千萬別是那些壞事幹盡的角色。
“大老闆,你也不認識。”陸景宵又嚼了顆檳榔,拿房卡刷電梯。
陸漫漫跟在他身後,輕聲說:“哥,你別跟着別人幹壞事,大伯很擔心你。”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現在好得很,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沒有我,他早被推進太平間去了。”陸景宵漫不經心地說道。
陸漫漫看他身上穿的花襯衫,花褲子,都是海瀾之家的。皮鞋最貴,是江詩丹頓。梳着油頭,脖子上掛着金鍊子。十九歲那年高考失敗後,抱着一疊書,面無血色站在門口哭的陸景宵,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這個陸景宵,已經徹徹底底成了江湖裡的老麻雀,張嘴閉嘴,全是江湖話。
“哥,別人有房卡嗎?”她把行李箱放好,擔心地問道。
“我就住這沙發上,有房卡也不敢對你怎麼樣。你把房門鎖上好了。”他吐了檳榔,又吸菸,還倒了杯洋酒,拿在手裡晃。
“喂……你少吸點菸吧。”陸漫漫奪他的煙,皺着眉頭瞪他。
“還管起哥來了。”陸景宵扒開她,往沙發上一倒,雙月退一疊,一邊吸菸,一面喝酒,大聲說:“乖乖女,繼續當你的乖乖女,早點睡去。”
陸漫漫關上門,往大牀上一倒,腦子裡開始回放陸景宵的話。他的話很有道理,若那時候這事就鬧開了,她也就完了。在白山這小城裡,一點點流言,都會釀成原|子|彈,把她炸得屍骨無存。
不管怎麼樣,陸漫漫來這裡的兩個疑問,都有了一半答案。她當年確實有過那種事,白鴿給過林惠錢封口,林惠知道真相……
兩個答案都讓她難受至極,心裡有如利刃在割,一割一薄片,千刀萬剮。
很晚了,十二點了。
紀深爵這時候應該回去休息了吧?這一路上,他也沒給過她消息,更沒電|話。對於一個不喜歡別人
違抗他命令的人,估計陸漫漫的行爲讓他生氣了。若知道她來這裡的目的,可能會更生氣,然後把她一掌掃開,再也不見。
外面有動靜,她猶豫了一下,跑去門邊看。
陸景宵在接電|話,一臉恭敬。
“是,我現在就去,會辦妥的。我記住了,送五十萬。”
他的短袖已經月兌了,背上也紋了一隻黑色的鷹!
看來,他真的是加入那些混混的行列了!
陸漫漫等他掛斷電|話,開門出去,小聲問:“哥,你到底在幹嗎?”
“我給人送筆錢,你睡吧。”陸景宵抓起車鑰匙,端起放在一邊的酒,又喝了一口。
“你喝這麼多酒還開車。”陸漫漫過來奪他的車鑰匙,擔憂地說道:“能不能好好找份工作?”
“我這工作不是挺好嗎?”他不耐煩地奪過鑰匙,冷冷地說道:“別教訓我,各人過各人的生活。天亮你就走。”
陸漫漫抱着雙臂,無奈地看着他走出大門,揚長而去。門關上之前,她聽到了陸景宵大咧咧的聲音。
“我妹回來了,黎水大學的高材生,最漂亮的那個……哈哈,你別想,人家明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