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是由鍾媽開的車,因爲下雨的緣故,車的速度控制得極慢,行駛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纔到達蓮花廣場。
車剛到,顧南溪便不由分說的推門下車,踩着深深淺淺的步子,衝進雨幕,奔着拐角處的方向而去。
鍾媽在後面攔截無果,只得快速停好車,抓起車上的傘,跟着快步追了上去。
顧南溪並未走多遠,匆匆幾步後,便在廣場的拐角處停了下來。
今日蕭索寒涼的天氣,北風呼呼地吹,細雨綿綿,整個世界陷入一場天寒地凍。
轉角處的屋檐下,那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仍舊穿着昨日的破舊棉襖,手持一把葉面碎裂的蒲扇,聲音蒼老的吆喝着:“烤紅薯唷!賣烤紅薯……又香又甜的烤紅薯……”
寒涼的冷風並未讓他退縮,他狗摟着身子,披着厚厚的雨幕,對着過往匆匆的行人招呼,“先生……小姐……買個烤紅薯吧!又香又甜……買一個吧……”
一對衣着光鮮亮麗的情侶,男子西裝革履,面色冷漠,女子身着皮草,姿態妖嬈,兩人手挽着手相攜而來,見到賣烤紅薯的老人前來叫賣時,女子冷不丁黑了臉,對着他大吼,“哪裡來的乞丐,給我滾開!”
老人被年輕女子的吼罵頓住,臉色有些尷尬,手裡握着只烤紅薯,皮色乾癟暗紅。他往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認命的往後挪了挪腳,卑賤的佝僂着腰,轉過頭,對着其他的行人叫賣,“烤紅薯……這位小姐,買一個烤紅薯吧!……”
女子瞪了老人一眼,嗔怪地對着身邊的男人抱怨道:“怎麼還有賣這種東西的,又髒又臭,看着真是礙眼!”
“礙眼的東西就別看,免得污了眼睛。”男子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說道:“我待會給你買條項鍊,開心開心?”
女子一聽,當即開心起來,挽着男子的手,笑呵呵地往遠處走去。
也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有些人,還在爲愁苦溫飽問題,苦惱無錢看醫治病時,有些人,卻能一擲千金只爲博得紅顏一笑。
顧南溪看着那個背影卑賤的老人,他雖然生活窘迫,卻還是堅強的用自己的方式,在這個繁華的都市裡謀取一星半點的生存機會。
或許是感同身受,顧南溪在美國的那幾年,感受過太多的人情冷暖,所以此刻內心的感觸更是無以復加。
她明白,這份窘境裡,需要保持尊嚴的底線,又要保證溫飽問題的兩難。
雨幕裡無數流轉在人羣裡推銷烤紅薯的老人,他的背影,像極了那個年少時從雲端跌落的自己,孤寂冷清,遊離在冷漠的人羣。
嗓子裡莫名的有些乾澀,她往裡做着吞嚥狀,這才挪着步子,慢慢地往前走去。
不長的距離,顧南溪卻從老人無數次熱忱的推銷,又無數次被拒絕的眼神裡,看到一閃而逝的希望,與隨即而來的濃濃失落。
加快了腳步,顧南溪走上前,語氣輕快地說道:“老闆,給我來兩個烤紅薯!”
忙於推銷吆喝的老人聽到這句話,眼裡頓時蹦出一絲希望,滿臉堆着笑容,大聲吼道:“好叻,來了!”
剛轉過身,見到是顧南溪,老人的眼角更是往上彎了彎,滄桑的臉上皺紋龜裂,驚詫地說道:“唉!姑娘,是你呀!”
顧南溪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竟然認得自己,笑着說道:“老爺爺您每天要見這麼多人,沒想到記憶這麼好,居然能一眼認出我!”
“姑娘長得這麼漂亮,不記得才難!”老人看着顧南溪,臉上堆着笑容,“何況,你還是我昨天的第一位顧客。”
說完,老人看了看顧南溪,探尋着問道:“我的烤紅薯這麼好吃?今天冒雨過來買!?”
老人的眼裡帶着些期盼,希望能得到她的認可。
不得不說,昨日的烤紅薯確實香甜,但也不至於讓人慾罷不能的地步。
顧南溪看着老人期盼的眼神,立刻扯了扯嘴角,笑着說道:“對呀,真是太好吃了,所以今天還想買來吃。”
得到認可,老人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打開鐵桶,拿着鐵鉗開始扒烤紅薯,笑着說道:“那你等着,我給你挑兩個大的。”
顧南溪點了點頭,開玩笑着說道:“要又大又甜喲!”
很快,老人便迅速從一堆烤紅薯裡找出兩個,個大切甜,聞着味便讓人食慾大增。
老人動作靈活的將烤紅薯彷彿厚厚的紙袋,包好,遞給顧南溪,笑着說道:“姑娘,烤紅薯好了!”
顧南溪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紅色的RMB遞過去,老人卻推攘着始終不肯接。
老人的聲音有些低沉,推攘着說道:“姑娘,你這可使不得,這兩個烤紅薯哪裡值得這麼錢。”
顧南溪直截了當地說道:“可是我沒有零錢。”
老人笑了笑,扶着頭上的帽子,說道:“不要錢,我請你吃。”
顧南溪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手中的烤紅薯放在鐵桶上,語氣嚴肅地說道:“如果你不收錢,那這個烤紅薯我也不要了!”
老人有些爲難,看着顧南溪,語氣着急地說道:“姑娘,你這不是讓我爲難嗎?昨天的零錢我還沒補給你,今天你這……”
顧南溪笑了笑,淡淡地說道:“那些零錢不用找,在我這裡,你的烤紅薯值這個價,它勾起我許多回憶,也讓我懂得憶苦思甜的道理。我反倒要感謝你,讓我認清楚自己……”
老人雖然沒有多大的文化水平,雖然顧南溪的話說得感人肺腑,但他也明白,幾個低賤的烤紅薯,怎麼可能賣出這樣高廉的價格。
他明白,這個年輕女子不過是對自己的眷顧憐惜,對弱勢羣體的體貼關懷。
顧南溪看着老人,明白他在爲自己的自尊博取最後的剩餘。
生活的窘境已經讓他有些分身乏術,或許,自己該爲他留一點點退路。
顧南溪的腦中快速運轉,這纔看着老人,語氣輕緩地說道:“我沒有貶低您的意思,我買烤紅薯,只是因爲喜歡;我付這麼多錢,只是因爲它在我心中有這個價值。”
老人被顧南溪的話折服,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哆嗦着收起顧南溪遞來的那張紅色的RMB。
顧南溪也不再多猶豫,拿起那個包裹好的紙袋,嗅了嗅,這才擡起頭看着老人,笑着說道:“烤紅薯真的很香,希望以後能經常吃到您做的烤紅薯。”
顧南溪的笑容很純,帶着些滿足感,讓老人真以爲自己的烤紅薯勝過美食珍饈,當即點了點頭,笑呵呵地說道:“我長期在這裡擺攤,如果你喜歡,歡迎常來。”
顧南溪點了點頭,應允道:“一定的。”
鍾媽打着傘,這才匆忙走了過來。
隔着濃濃的雨幕,一眼便望見廣場的轉角處,滴着雨水的路沿下,顧南溪抱着一個紙袋,對着老人態度溫和的微笑。
此時,逐漸厚重的雨幕落下來,很快便將顧南溪的頭髮和外套打溼。
鍾媽見狀,撐着傘,快速跑了過去。
三步並作兩步,鍾媽很快便跑到顧南溪身邊,將手中的傘撐道顧南溪的頭上,急切的說道:“南溪小姐,你看看你,全身都打溼了!”
顧南溪見鍾媽滿臉的焦急,安慰着說道:“我沒事,回去擦擦就好。”
鍾媽看了看顧南溪懷裡抱着的黃色紙袋,探尋着問道:“這是!?”
顧南溪揚了揚那個黃色紙袋,梨渦淺笑,聲音清甜地說道:“今天中午加菜!”
“唉!?”鍾媽有些意外,看了看旁邊衣衫襤褸的老人,又看了看旁邊那隻全身漆黑的鐵桶,一時沒明白過來,只得對着衝進雨幕往回走的顧南溪吼,“唉……南溪小姐,等等我……等等我……”
鍾媽一邊叫喊着,一邊撐傘追過去。
冬天的寒風果真厲害,顧南溪坐回車裡時,外套與頭髮已經淋得全溼,溼噠噠的開始滴水。
鍾媽一邊唸叨她不顧惜身體,一邊打開車內的暖氣,將車內的溫度升得極高。
顧南溪看了看廣場的轉角處,依舊死守陣地,叫賣着烤紅薯的老人,對着鍾媽說道:“把傘送過去吧!”
鍾媽有些詫異,看着顧南溪,小心翼翼地問道:“南溪小姐認識那位老人!?”
顧南溪撇了撇嘴,語氣淡淡地說道:“不認識!”
“不認識!?”鍾媽有些意外,隨即問道:“不過是個路人,爲何對他這般好?!”
顧南溪深呼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語氣淡淡地說道:“這樣的窘境,大抵是感同身受吧!你別問那麼多,把傘送過去就是。”
她說話的樣子,眼神裡有些悽苦,還有些歲月的嘆惋。
鍾媽不知道,爲何這個年紀輕輕個的女子,眼神裡竟有如歲月沉澱的深邃,讓人捉摸不透,又莫名的心疼。
顧南溪的舉手投足,擁有所有名媛該有的獨特氣質,卻並未有半點的驕縱無理。甚至相對當下衣裙翩翩,妝容精緻的名媛,更多了份歲月薄厚的沉澱。
她就像一個謎,讓人愈來愈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