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元娘由着秦夫人橫加指責,氣定神閒地喝茶。
秦夫人道:“今日我與你私下說說話,是想把事情往好處引,可你這是什麼態度?怎麼,好不容易等到我有求於你了,你要趁機拿喬麼?可笑!”
所謂把事情好處引,是要寧元娘寫信或是親口告訴秦明宇,她如何也不肯嫁入秦家。知子莫若母,秦夫人知道,兒子雖然一根筋,卻不是強人所難的性情,之前幾年執迷不悟,也有蔣修染那邊一部分原因。
秦夫人這想法對錯且不提,只是寧元娘身在局中,太多不得已,事情又豈是那麼簡單,自然不能答應。這便引得秦夫人有了火氣。
寧元娘擡眼看着秦夫人,“您之所以把我喚到這兒來說話,是因襲家與秦家交好,與寧家又是親戚。我肯過來,這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我不過來也不行,您不肯紆尊降貴去寧家,鎮南侯夫人這幾日可是沒少上門。”
鎮南侯夫人,是秦夫人的長女、秦明宇的姐姐。找到寧家去,自然也是軟硬兼施地表明態度:打死也不要這樣一門親事。不爲這一節,於情於理,她今日都不會赴約。
寧元娘繼續道:“您找我有話說,我找您也有話說,要是方便,您轉告鎮南侯夫人一句,寧家不歡迎她,若是再三登門,便不要怪誰怠慢自取其辱了。”
秦夫人不怒反笑,“你們家要是早給句痛快話,我們母女又豈會這般奔波勞碌?”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要問我,我什麼都不能說。您要去問我雙親,他們又能說什麼?難不成我們家曾上趕着去秦家提親了?”寧元娘諷刺地笑了,“我們家孝期還沒過,你們卻張口閉口要我們爲親事給個說法——是作踐自己還是作踐他人呢?我還以爲,皇親貴胄,都是那識大體懂規矩恪守禮數的呢。”
“哈!”秦夫人冷笑,“自己狐媚不堪,居然還有臉說別人不識大體不懂規矩?”
寧元娘冷冷地凝了秦夫人一眼,語聲清絕:“狐媚之人,大抵還是有些姿色的。沒那個姿色,有那份心思也沒那個本事。”
秦夫人真想給她一巴掌。這女孩子出身不高,對着她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清冷高貴的樣子,可惡至極!“我兒子便是一輩子孑然一身,我也不會允許他娶你這等貨色!”
寧元娘微微一笑,“多謝。”
三公主和香芷旋趨近時,聽到了兩人後面的言語,前者喚寧元娘:“寧大小姐,襲夫人找你有話說。”轉頭對香芷旋道,“你就別摻和這種事了,有我一個教訓她就夠了!”
香芷旋求之不得,溫聲勸道:“殿下不要動怒纔是。”
“我纔不生氣!”三公主這麼說着,氣鼓鼓地快步進了涼亭。
寧元娘從容施禮,走出涼亭,與香芷旋慢悠悠走向別處。
三公主已開始訓斥秦夫人了:“你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像個潑婦似的罵人呢?跑別人家裡來罵人家的親戚,誰教你的?秦家老太爺嗎?不對,他老人家可不是這種人,你來之前有沒有跟他說過此事?他準了嗎?你好歹也算是皇家的親戚,自己不要臉,也不顧皇家的體面了嗎?!”
香芷旋與寧元娘對視一眼,都是瞠目結舌了。這位公主殿下,說話坦率直接,罵人亦如此。
“不是,殿下,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秦夫人立時沒了氣勢,怯懦地解釋着,“我是爲了家事……”
“什麼家事啊?”三公主語氣愈發暴躁了,“你那點兒事情誰不知道啊?不就是你兒子對寧大小姐一見鍾情念念不忘麼?這關寧大小姐什麼事兒啊?你張口閉口的都是什麼齷齪的詞兒?罵人之前怎麼也不想想她是誰家的親戚誰的表妹?那番話你敢當着襲少鋒的面兒再說一遍嗎?合着只要跟你兒子沾邊兒的女子就都是生性輕浮的?那你怎麼不說我啊?我不也惦記着你們家秦明宇不少年麼?因爲我是公主你就不敢說什麼,寧大小姐門第沒你高你就這樣奚落人——你怎麼好意思的!?”
秦夫人張口結舌,神色又是驚愕又是疑惑的看着三公主——這人到底是哪頭的?
香芷旋輕輕籲出一口氣,真是太解氣了。秦夫人這種人,還就得讓三公主來收拾,別人說什麼都不妥當。
“我還告訴你啊,”三公主擡起素手,指着秦夫人的面門,“等會兒我就要去問問秦老太爺什麼意思,他要是不反對與寧家結親,回頭我就求父皇母后給他們賜婚!寧大小姐進門之後,你要是敢給她委屈受,我可饒不了你!”
三言兩語,把寧元孃的一輩子都管進去了。
秦夫人一聽就慌了,知道三公主偶爾就像個二愣子,連忙試圖挽回:“殿下,您別生氣,先聽我解釋幾句……”
“要解釋啊?行啊,回秦家去跟我解釋!”三公主擡手扯住秦夫人的衣袖,“襲家還在孝期呢,你跑人家來罵人,還是爲了姻緣的事,妥當麼?我不治你的罪已是仁厚之至!這就跟我走!不然我就去母后面前參你一本!有你這種勞什子的親戚,都讓我沒臉見人了!”說完話,強行拉着秦夫人離開。
香芷旋和寧元娘,包括隨公主前來的宮女,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回過神來的時候,三公主已挾持着秦夫人坐上青帷小油車走遠了。
事情好像是鬧大了,誰也管不了了。
香芷旋這纔回過神來,不無擔憂地看向寧元娘。
寧元娘卻是對她嫣然一笑,“怎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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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與秦夫人剛要上馬車,遇到了秦老太爺派來的一名管事媽媽。
管事媽媽不無擔憂地對秦夫人道:“老太爺要您即刻回府。”
秦夫人的臉色愈發灰敗。
回到秦府,三公主先去見了秦老太爺。一老一少說了一陣子話,三公主走的時候,已經沒了怒意。
秦夫人則利用這工夫知道了來龍去脈:
秦明宇一直命人盯着母親、大姐的動靜,這兩日看她們背地裡鬧得愈發厲害了,知道自己在家說話又沒分量,便告訴了祖父,求老人家做主。
秦老太爺一聽就火了,之前已經把孫女叫回來責罵了一通,鎮南侯夫人是抹着眼淚走的。
秦夫人走進廳堂的時候,腿都有些發軟。
秦老太爺正在寫大字,“這些年你主持中饋,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即便語氣和善,也知道這是反話。
“明宣小時候,是你婆婆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她嫁入鎮南侯這幾年,也是賢名在外。”秦老太爺說到這兒,擡眼看着秦夫人,“眼下你要她幫你去寧家惹事,是爲你分憂呢?還是要再賺個八面玲瓏的名聲呢?”
秦夫人連大氣也不敢出,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是錯。
“是非輕重我給你擺了,你卻陽奉陰違,橫生是非。若實在辛苦,神志不清,便去西山清靜幾年。”
秦夫人大着膽子辯解道:“爹,我不是有意陽奉陰違,您知道的,我從來就看不上寧家……”
“你看不上寧家?”秦老太爺目光如刀子一般,“寧家要是有一點兒法子,會與你糾纏不清?哪兒來的說這種糊塗話的底氣與資格?把人都丟到宮裡去了,還敢與我爭辯?!”他重重摔下手裡的筆。
秦夫人沉默下去。
“至夏末,寧家孝期結束,今秋定要讓明宇成婚。你能想通,便早些尋好說項之人屆時上門提親;不能想通,便讓人將西山的別院給你收拾出來。秦家要個好名聲,不是爲了在外被人誇讚,是爲着避免出現腌臢事。上不得檯面的人,等我這把老骨頭入土了再出來做跳樑小醜。”秦老太爺交代完畢,擺一擺手,“下去!”
這日之後,秦夫人許久閉門謝客,鮮少與人來往。
鎮南侯夫人每次回孃家,都被秦老太爺徑自拎到書房去,不給母女兩個嘀嘀咕咕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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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的後續,都是三公主告訴香芷旋的。
三公主閒時這家那家的閒逛,去的勤的,還是襲府。進到七月,對襲府已是熟門熟路了。
“我倒是真沒想到,秦明宇竟是這般周到,那日便是沒我在場,秦家老太爺也就派人把秦夫人領回去訓誡了。要讓秦夫人想,興許會覺得兒子拆她的臺,但是她做了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事,再沒個人管的話,日後秦家不知會變成怎樣的是非之地。”三公主不無感慨地道,“秦家老太爺最是有分寸,難怪我幾個哥哥都特別敬重他。”
這些都是實話。哪家的長輩要是都跟襲家老太爺似的,都要數年不得清靜。更不得乾淨。
“那殿下的婚事呢?”隨着日積月累的接觸,香芷旋與三公主已經很熟稔了,“可有合適的人選?”
三公主就撇了撇嘴,“哪兒有啊。上次父皇讓我看禮部擬出來的單子,寫着幾個人名,你知道第一個是誰嗎?是蔣修染呢!”此刻提起,還是有些心驚的樣子,語氣有些重。
香芷旋也是一驚,“啊?”
“我那會兒心裡緊張死了,拼命忍着纔沒顯露出來。”三公主悄聲道,“我就跟父皇說,蔣家這個人也好啊,跟秦明宇一樣,是個癡情種,這種人總壞不到哪兒去吧?父皇一聽就明白了,瞪了我一眼,說這樣說來,他要是與你成親,也是退而求其次了?你便是再不成氣候,也輪不到別人慢待!說完將名單揉成一團,讓禮部的人再好生篩選。”
香芷旋爲她鬆了一口氣。
三公主又說起秦明宇和寧元娘,“我跟父皇隱約地提了幾句,他就問我,你到底哪頭的啊?這樣成人之美的大度,也就傻子才做的出。他不肯,我就去求母后。母后倒是願意做這順水人情,說到時候問問兩家,都沒異議的話,她請父皇賜婚。反正從最初就反感我與秦家走動,眼下巴不得我跟他們撇清關係各走各路呢。”說到這兒又擔心起來,“我這是自作主張了吧?不行,我得去問問寧大小姐,她要是不願意……”她語聲頓住,被水噎住了似的瞪着香芷旋,“不願意也不行了吧?哎呀,我得趕緊去找她!”語聲未落,便已跳下地,向外跑去。
香芷旋搖頭失笑。
寧元娘不會反對,或者說,一早就失去了選擇的餘地。
這段日子,香芷旋也來回問過元娘、襲朗、婆婆,元娘態度沒變過,說只要秦明宇能幫父親平安回京覆命,並且不改初衷的話,她嫁。這樣一來,誰也不好說什麼了。最要命的是,誰也找不到比秦明宇更好的人選。
寧三老爺那件事,寧元娘與香芷旋說過。
襲朗與秦明宇如果只按照最初的打算行事的話,毫無機會——蔣修染在東面的威望,堪比襲朗在北部、西北的威望,有心相助的官員根本沒有可乘之機。
後來化解僵局的,是夏易辰的商隊——這是襲朗做的第二個準備。夏易辰的商隊直接帶着八萬兩官銀去了東部,有皇室中人的名帖開路,便是蔣修染,也不敢招惹。
商隊抄近路從速趕路,寧三老爺則一直是走官路慢行,中途相遇,一前一後的走了兩日。
後來,事情就成了。寧三老爺開始緊趕慢趕,如期將軍餉送至軍中,隨後馬不停蹄地返回京城。
說來簡單,介入的人卻很多,實際施行的話必然是波折不斷。只是男人們不屑於細說這些,只要一個結果。
結果喜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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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孝期結束之後,秦家請了說項的人上門提親。秦夫人敢跟別人厲害,對公公發的話卻是不敢違背的。
媒人你來我往的走動幾次,這件事便是滿城皆知了。
宮裡那邊,有皇后與三公主勸着皇上,皇上被說動了,念着秦家老太爺幾十年鞠躬盡瘁,又聽說兩家結親勢在必行,便擬旨賜婚,給秦家錦上添花。他之前的彆扭,只是爲稀裡糊塗的三女兒不值罷了——他的女兒心心念唸的人,不感恩戴德也罷了,反倒爲了別的女子魔怔那麼多年……真覺得面子上有點兒過不去。可越是這樣,賜婚倒更彰顯皇室中人心胸坦蕩,處事磊落。不爲這個,他纔不肯送這人情。
賜婚旨意下去沒過多久,遠在東岸的蔣修染戰捷,皇上命其班師回朝,論功行賞。
皇上對戰功赫赫的名將,不論是信任還是防備,都要綁在近前觀望着。蔣修染來日必將與襲朗一樣,在朝堂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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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官員爲此興奮不已,知道蔣修染回來之後,少不得與秦明宇、襲朗明爭暗鬥。而這三個年輕人的爭鬥,也能隱約體現皇室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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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隔三差五下一場大雨。
香芷旋很擔心襲朗的舊傷,請來了太醫幾次,討了幾道藥膳的方子,讓藥膳師傅每日做給襲朗服用。
襲朗到了這時候,京衛指揮使司的事情得心應手,凡事不需自己再親力親爲,舊傷也真是作痛不已,索性請了一段日子的假。
恰好趕上皇上有些不舒坦,也是年輕時落下的傷病所致,對襲朗就有點兒同病相憐的情緒,說朕這段都罷了早朝了,何況你這一身重傷病的,有個什麼事,讓指揮司的人直接去你府中商議便是。
體恤是一回事,公務不能耽擱是另外一回事。
襲朗領旨回家,每日上午去外書房處理正事,下午不是元寶跟他起膩,就是他跟香芷旋起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