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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被看穿、點破,大老爺有些難堪,險些惱羞成怒。

寧氏看着面前這男人,除了心寒,再沒別的感受。以前有過很多次,交待給她一些事,卻不肯細說原由,讓她去得罪人、傷孩子的心。等她事後指責的時候,纔會解釋一番,說他有他的苦衷。

這陣子,他被折騰的不輕,她則省心不少,只在一旁看熱鬧。

今日這事來的突然,要是一個不留神,她怕是就應下了。幸虧她對這人早已死心,只有猜忌、懷疑。

大老爺瞪着她:“你一心一意跟老四合夥造我的反,是這意思吧?日後你可別後悔!”

寧氏卻仍是笑着,“老四是一心一意讓家宅清靜些,你是一心一意地給他搗亂。我再繼續幫你禍害他的話,那還有天理麼?”

大老爺嗆聲反問:“他是讓家裡清靜了,可有他那麼行事的麼?設局坑了二房是沒錯,卻不該脅迫我做這做那,誰家有這樣的子嗣?!”

“那是你自找的啊。”寧氏目光倏然變得凌厲,語氣卻還是很輕快,“從來都是這樣,佔盡便宜還不念別人的好。眼下老四可不就該這樣,橫豎都要被你埋怨,那還不如讓自己心裡痛快些。”

大老爺驚愕地看着她,“你竟敢對我這般說話!?”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眼下呢,我已當你死了,凡事只聽從兒子女兒的。”寧氏揚了揚眉,悠悠然站起身來,“這種事,沒有下次。”又戲謔地道,“心裡是不是想休妻啊?那可不行啊,休妻也會影響你一世英名的。”

“你這個刁婦!”大老爺報以冷笑,“便是你想讓我休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三年河東三年河西,有你後悔的時候。”

寧氏漾出爽朗的笑聲,“好啊,我等着。”隨後出門,回往正房。

這幾日,她都在手把手地教老四媳婦持家之道。其實所謂的持家之道,都在形形色色的賬冊上。

賬冊上記載着人情來往、各項事宜的開銷,把這些看熟了,就能清楚如何行事。至於用人方面,倒是不需要她指點。老四媳婦身邊的人都是堪用的,自然不是運氣太好,而是有眼光。

過一陣子,她就能將手裡的事交給老四媳婦打理了,由那孩子做這一府主母。而等到孝期過後,她給冬兒張羅婚事的時候,自然少不了要那孩子幫襯着。冬兒嫁個好人家,她就什麼都不需怕了,只管隨心所欲地度日,等着含飴弄孫。

未來幾年的打算,說起來不過是這幾句話的事。可也真不是多繁瑣的事。

老四夫妻倆是明白人,她更不是自找麻煩的人,都想把日子往好處過,能出什麼差錯?

麻煩的不過是大老爺、襲脩那羣混賬,可那已不是她要記掛在心的事,自有老四應對。她只想對老四媳婦多一點疼愛,可以當做是變相的彌補不曾照顧到老四的愧疚,也可以當做是膝下添了半個女兒。

那個孩子……想到老四媳婦,她不由自主的微笑。嬌嬌柔柔的一個人,如今和她相對,不再是一板一眼,完全是真性情。

偶爾一兩句會帶點兒軟糯的南方口音,做什麼事都是慢悠悠的。

喜歡這種兒媳的婆婆,應該不多,她以前也不認爲自己會喜歡這樣的人,但那個孩子不同,讓她覺得有趣,好感與日俱增。

冬兒是喜歡這樣一個嫂嫂的,姑嫂兩個常常坐在一起閒聊,一說就是大半晌。她初時看了真是驚訝——從來不認爲女兒、兒媳是話多的人,由此也就明白,兩個孩子是因人而異。而老五媳婦要是和她們坐在一起的時候,就更熱鬧了,總是笑聲不斷。

身邊現在有這些討喜的孩子,有那麼順心的事,大老爺帶給她的那點兒不快,轉念便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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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到二月,寧氏操持完老夫人的百日祭禮,便依着打算,將內宅事宜慢慢交到香芷旋手裡。初期自然是要盡心幫襯着,等過一段日子再完全放手。

老夫人故去帶來的無形陰霾,逐日消散。

襲脩走出了書房院,搬回房裡,錢友梅真是打心底的不高興。可也知道,誰也不能關他一輩子——很多人,包括她都不知道他到底爲何去面壁思過,再關下去,就要傳出閒話了。

襲脩回來了,錢友梅即刻搬去了安哥兒房裡。

她是如何也不能忍受和他朝夕相對的情形了。

襲脩不悅。他也樂得分房睡,但是安哥兒應該跟着他,找去說了說,錢友梅卻道:“四爺早就說過了,要我盡心照顧安哥兒。你要是不同意,只管去找四爺說,我只是聽命行事。”

襲脩就覺得,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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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京衛指揮使秦大人上了道摺子,稱年事已高,精力不濟,難以擔當大任,要回家頤養天年。

這位秦大人,便是襲朗好友秦明宇的祖父。

秦大人已是年過花甲,秦家後輩不乏棟樑之才,能夠代替老人家爲國盡忠。皇上准奏,並加封太子太保,又讓秦大人舉薦代替他的賢能之輩。

秦大人力薦襲朗,稱雖然襲家孝期未過,但是京衛指揮使負有掌統衛軍、護衛宮禁、守禦城門、拱衛京師等責任,哪一項都關乎天子安危,平庸之輩絕不能夠勝任。而放眼京城,最適合擔任這一軍事職銜的人,唯有襲朗。

皇上當即拍手稱好,又詢問太子,太子附議。

由此,轉過天來,皇上召襲朗進宮,說了這件事。

襲朗稱祖母屍骨未寒,理應留在家中守孝。

皇上就說,你祖母若是泉下有知,也會贊成你放下哀思爲國效力。再說了,朕與京城的安危可不是小事,要是無能之輩上任,朕豈不是要整日提心吊膽。自古來忠孝不能兩全,還望你以大局爲重。

君臣二人你來我往的勸慰、婉拒一番,再加上太子在一旁幫皇上說話,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旨意一下,大老爺的臉都綠了。

京衛指揮使,三品官,負責皇家、京城安危,坐到那位置上的人,都是皇上青眼有加十分倚重的人。

如今居然選了襲朗!

家中有個手握京城軍權的人,別人是再不能位居高位了,那樣襲家的權勢太大,是皇上決不能允許的。

換言之,除非襲朗在三年孝期內丟掉那個官職,否則,他是不能起復了。

襲朗能丟掉官職麼?怎麼可能呢?號令幾十萬軍馬的名將,肚子裡的墨水也不少,掌管區區京衛指揮使司,完全不在話下。

多年來在官場苦心經營周旋,終於成爲第一權臣,到頭來,因爲兒子回京、一樁喪事,斷了前程。

皇上是怎麼想的呢?

大老爺氣得滿屋子亂轉。

襲朗,還要過幾個月才滿二十一歲的人,就成了三品大員。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纔剛入官場,是五品文官——那還是因爲那時既是衛國公世子又考取功名才得來的。從五品官升到三品,他用了十幾年。

可襲朗呢?只憑借幾年征戰幾場大捷,就一生無憂了——秦大人就是例子。就算是又有大戰帶兵出征,回來後還是會官復原職。要是出岔子,除非英年早逝,除非皇上還要升他的官,讓他進兵部或是五軍都督府。前者是不可能,後者只看皇上怎麼想,要麼讓他負責皇家安危,要麼讓他管理天下軍務,倚重的程度不分伯仲。

五年馬踏山河,賺下了一輩子的榮華。

他這個做爹的都開始嫉妒了,犯了很多文官的通病——看不得武將功成後得到的偌大權益。偏偏襲朗擔任這個職位是讓人無話可說的,種種事宜都是帶兵打仗的將軍最擅長的。皇上勸慰襲朗的話自宮裡傳出,已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他不由想到了蔣鬆到訪那次說的話。那會兒聽了,還以爲襲朗充其量也就能做個不上不下的閒職。

現在呢!?

他直磨牙,也真想看看蔣鬆聞訊後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秦家那個老頭子也是可恨,早不養老晚不養老,怎麼偏偏在這種時候養老?怎麼偏偏就大力舉薦襲朗?

大老爺這邊怎麼想怎麼生氣、不甘,襲朗那邊則忙着安排府中的大事小情。三日後就要上任,肯定要起早貪黑的忙碌好一陣子,不能時時照看阿芷,定要縝密的安排下去,確保她和大夫人等人不會出差池。

這晚他在外院用過晚飯,又耽擱了一陣子纔回房。

香芷旋正藉着燈光翻閱賬冊,手邊幾張隨手畫的簡筆圖。他將圖拿到手裡看了看,見畫裡的人是幾個管事媽媽,笑了笑,問她:“有多久沒畫過我了?”

她先拿過書籤夾在賬冊裡,把賬冊放到一旁,又想了想才說話:“你有多久沒正經理過我了?還沒上任就這樣了,上任之後,我連見你都難吧?”

他近日的確是忙。太子早就跟他透過話了,並且將京衛指揮使司的一應花名冊交到了他手裡。他自然要下點兒功夫,詳細瞭解各個下屬是怎樣的人,雖說不怕意外,可是有備無患不是更好麼。便是因此,常常在書房耗到三更半夜才驚覺已太晚,回房來她自然早已睡了。

“生氣了?”他歉意地捧住她的臉,“忙過這一陣就好了。”

“不是生氣。”香芷旋拉過他一隻手,“怕我是那個單相思的。”

他抵住她額頭,“阿芷想我了?”

“你先說,說你想我了。”香芷旋眼裡含着笑意。

“不是想你,是特別想你。”他柔聲說完,捕獲她雙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