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趙賀就來傳話,說有點兒要緊的事。襲朗當即起身出門。
香芷旋又睡了一會兒,這才起身洗漱着裝,用過早飯,喝了一杯濃茶,去正房請安。
這一早起了薄霧,霧氣氤氳在視線之內,空氣溼潤冷冽。
入冬後的府邸,庭院多植着各色梅花,常綠喬木,裝點花圃的是月季之類冬日如常盛放的花。
幾日晨昏定省之後,香芷旋摸索出了規律,早間會掐算着時間,在婆婆用完飯之後進門。
這日進到廳堂,見錢友梅、蔚氏也在,笑着見禮。
錢友梅是在香芷旋晨昏定省第二日開始就有樣學樣,蔚氏則是從來如此,只是時間沒個準。今日三個人聚齊了,倒是比較少見。
錢友梅帶着安哥兒,蔚氏帶着宜哥兒。
安哥兒兩歲半,宜哥兒兩歲。前者安靜乖巧,活着活潑愛笑,都是很可愛的孩子。
香芷旋分別抱着哄了兩個孩子一會兒。
襲家每一代都是男丁多,兩三代纔出一個女孩兒。
碧玉出門來,請妯娌三個進門。
三人轉到東次間行禮請安。
寧氏笑着讓錢友梅、蔚氏把孩子抱到大炕上。孩子是不能被遷怒的,就算她再不喜襲脩,對安哥兒從來是溫和慈愛。
兩個孩子年齡相仿,很快就玩兒到了一處。幾個大人笑語盈盈的說了一陣子話。到了寧氏要去見管事示下的時候,才各自散去。
蔚氏抱着宜哥兒,對香芷旋笑道:“這孩子鬧了幾次小毛病,現在特別黏人,我也走不開。等過了這一陣,我再去找你說話。”
香芷旋笑着點頭,“孩子最要緊,我們說話的機會多的是。”
下午,香若鬆過來了。
香若鬆要是沒事,見都懶得見她,香芷旋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忙迎到了廳堂去。在一旁服侍的丫鬟,只留了含笑、薔薇兩個。
果然,香若鬆是有事跟她說:“你是不是又得罪人了?”
香芷旋無辜地看着他,“這話怎麼說?”
香若鬆道:“你就說是不是吧?”
“你非要這麼說也行,是。得罪人多容易呢。”
香若鬆微微蹙眉,“西府的洪氏派人去了家裡,沒頭沒腦的跟下人問這問那,但是也有規律可循,句句不離你在閨中的情形。”
“哦。”香芷旋摸了摸下巴,“她沒事找事,我就說了她幾句,她就記恨上了?”
香若鬆聽了就笑,“你所謂說了幾句,估摸着還不如扇人一通巴掌。唉——”他故意嘆一口氣,“有你這麼個姑奶奶,以後我給你收拾爛攤子的時候怕是少不了。”
“不願意管也別勉強。好像我除了你就沒人可指望了似的。”
香若鬆若有所思,“你能指望的,是夏家。”
他倒是把叔父、嬸嬸這個茬記住了。香芷旋笑了笑,“是又怎樣?”
“你就不能告訴我,夏家跟二叔二嬸到底有什麼淵源?”香若鬆對這件事最好奇了,“他夏易辰雖然一屆商賈,但在京城也是個人物,勢力不比一些朝廷大員小,你跟我說說又怎麼了?”
香芷旋纔不會告訴他,“我也不知道。你去問他們吧。”
香若鬆很掃興的樣子,“好。不願意說就算了。管不管你?自然要管的,要讓下人把你誇得天花亂墜,不然我也沒安生日子可過。”
香芷旋微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
香若鬆叮囑道:“你也注意些,彆着了人的道。”
“嗯。”香芷旋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香若鬆喝了口茶,又嘆息一聲,“你這兒其實我倒最放心,別的事反而亂七八糟的,理清楚是真不容易。”
“怎麼了?”香芷旋看着他,“家裡有大嫂打理着,還能有什麼事?”
香若鬆苦笑,“還不是阿綺的事兒。我是橫豎看不上那個丫頭,真是打算着把她送回老家找個人家嫁了算了——她調理了這段日子,見好了,看起來也安分了。偏生祖母不同意,說既然明年就都到京城了,還是等風頭過去之後,給她在京城找一樁說得過去的親事。”
香芷旋蹙了蹙眉,都懶得說老太太什麼了。
香若鬆繼續唉聲嘆氣地訴苦:“祖母已經在路上,不幾日就要京城了。還是咽不下襲老夫人那口氣,想着當面質問一番的,現在看來是沒那個機會了。這些倒不打緊,只是阿綺這事情是決不能照着她心思行事的。阿綺要是在京城出嫁,後患太多。”
他想的是日後的麻煩,可老太太想的必然是物盡其用。香芷旋知道自己根本不需爲這些費思量,說不說什麼都一樣,香家纔不會聽她的,香若鬆也一定早有打算。他說起這些,不過是吐一吐苦水,舒緩一下煩躁的情緒。她也就安安靜靜地做個聆聽者。
香若鬆也真就是抱怨一番,其實有些話,與家人反倒不能說,只能與這個一向厭煩香家的妹妹說一說,說完心裡也就敞亮了。離開時,已恢復了神采奕奕的樣子。
香芷旋需要重視的,只有香若鬆提過的關於洪氏的事,需得多加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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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反覆命人去東府打聽了幾次,纔敢確定自己所聽非虛。
她先是氣得摔碎了兩個杯子,之後才勉強平靜下來。
真是風水輪流轉,這陣子房裡真是一件順心的事情都沒有。不順心是輕的,要命的是怎麼添了個這樣的兒媳婦!?
她不由恨恨的埋怨老夫人,當初千挑萬選的,怎麼就選了洪家這個性子輕浮的東西!?是,她那時是同意,可又怎麼能不同意?那時別說長房了,就是自己,也還不是被老夫人拿捏着不敢造次?
一想到過往種種,心裡的怒火便一再飆升。
都怪那個老太婆!都怪她!
原本她嫁到襲府之後,都沒什麼不知足的。大老爺襲了衛國公爵,走上仕途卻不是靠着蔭恩,而是自己考取的功名。這樣的人高官得做,本是應當,男子都心服口服,何況女子。
後來靠蔭恩進入官場的,倒是二老爺。好在他上進,行事還算四平八穩的。
——這不是最好的局面麼?
偏生那個老太婆不知足,恨不得長房的子嗣死絕了,把好處全給她親生的兒子。處處打壓長房,處處把事情做絕讓人生恨。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襲家出了襲朗這樣一個人。
她記得,老夫人最早還是很疼愛襲朗的,後來是因爲襲朗六七歲那年哄着襲朋的時候出了點兒岔子,襲朋摔了一跤,後腦勺腫起來老高。
她那時是心疼兒子,真的急了,又哭又鬧。後來想想,是小題大做了。
她都沒想到的,從那之後,老夫人看襲朗就是怎樣都不順眼。細問過下人,才知道老夫人被有心人挑撥了,認定了襲朗人小鬼大,故意要襲朋出事。
那個有心人,是襲脩的生母孫姨娘。
她起初覺得這樣也好,因爲老夫人打那之後對襲朋格外寵愛,什麼都給襲朋最好的。後來,煩惱就來了——
老夫人的寵愛慢慢變成了溺愛,加上襲朋自小嘴甜會哄人,情形越演越烈。
她說過很多次的,這樣不行,三歲看小,七歲看老,襲朋來日不就變成二世祖了麼?
可是老夫人說你懂什麼,男孩子到長大成人之後,自然而然就什麼都明白了。再者,這是我的親孫子,你的親兒子,怎麼還不准我寵愛他?
二老爺也不當回事,還說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長大的,說她亂擔心,無事生非。
她沒法子,只得由着老夫人。
一晃這些年過去,襲朋並沒變得睿智有城府,一直還似個十來歲的恣意行事的孩子,什麼荒唐事都做得出。
膝下長子是被老夫人毀了,幸好還有次子。次子她是絕不肯讓老夫人帶着了,親自管教,這兩年更將次子送到了真定名儒家中求學。
她呢?也被老夫人毀了。老夫人隨隨便便的就能讓她與長房生嫌隙,她從來就惹不起老夫人,心裡那股子火氣,就全衝着長房去了,多年來慢慢成習。脾氣是越來越大,心智是一點兒都不見長。以前不需要用腦子的,只要頤指氣使就能消減心頭火氣。
一直就是這樣過來的。偶爾如同在夢中驚醒一般,意識到自己已是面目全非,再不是在孃家時那個知書達理的人。
如果老夫人不是那樣蠻橫霸道野心不足,府裡不會是這種情形。興許如今大家都在過着安生日子,喜樂融融。
偏偏,老夫人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到頭來弄得自己晚景淒涼,弄得二房陪着她陷入泥沼,無從翻身。
老夫人自己淒涼也罷了,還給二房埋下了禍根,給她選了個這樣的兒媳婦!
二夫人怒不可遏,很想衝到老夫人塔前狠狠數落她的罪過,狠狠地掌摑她!
過了好些時候,二夫人才勉強平靜下來,首要之事,是命人將襲朋接到自己房裡,安排到廂房將養。
二老爺聽說後立刻生氣了,到了她面前說:“不準!我不想見那個混賬東西!”
“你不想見他?我還不想見你呢!”二夫人所有的火氣瞬間躥到頭頂。
就是這個男人,這些年來對老夫人言聽計從,根本沒有自己的主張,只要他那個娘說的話,便是金玉良言,別人的話總是陽奉陰違。
“窩囊廢!”二夫人切齒道,“你這個窩囊廢!這個家就是被你毀掉的!你還好意思怪朋哥兒!?”她緩緩擡手,指着門口,“你給我滾!”
二老爺瞠目結舌,隨後暴怒,掄起手臂,狠狠地給了二夫人一巴掌。
二夫人只是瞬間愣怔,擡手便打了回去,“作死!敢打我!?”
二老爺看着她眼中盡是狂躁,竟然心生怯意,“你……你瘋了,瘋了……”
“滾!你給我滾!”二夫人轉去撈起茶壺茶杯沒頭沒腦地丟向二老爺。
二老爺落荒而逃。
“瘋了?”二夫人擡手摸了摸生疼的臉,坐到了太師椅上,喃喃地道,“是瘋了,你和你娘看着瘋了的人,纔是正常的吧?”
呆坐半晌,有丫鬟戰戰兢兢進門來通稟:“六奶奶過來了,六奶奶說……說她能照顧好六爺,特地前來跟您解釋的。”
那個賤人!那纔是個瘋子!是不是動了謀殺親夫的心思?二夫人咬牙切齒。還想讓她幫忙收拾香氏?想得美,她不讓香氏幫忙整死她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