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嬪妃、宮人、侍衛的簇擁下,去往養心殿。
秋夜颯颯風中,養心殿火光沖天。
嬪妃個個神色驚慌無措。事發突然,聽聞有人呼喚“走水”到大火沖天,多說只有一刻鐘。
養心殿是宮中最重要的所在,怎麼會失火呢?說句不好聽的,除了皇上自己在裡面放火,誰能趨近並且做成這件大逆不道的事?
事情詭異,卻是事實。
趨近養心殿,有太監上前來阻攔:“火勢太大,請皇后娘娘止步,以免傷了鳳體。”
皇后擡手,率衆停下來觀望,沉聲問道:“皇上怎樣?”
太監抹了一把汗,“奴才不知。”
“嗯?”皇后挑眉。
“奴才的確不知,還未找到皇上下落,已有人進去繼續尋找。”
皇后面色沉冷,不再言語。
太監忙行禮離開。
慧貴妃站在皇后身後,冷眼打量。
皇后的背影一如以往,背脊挺得筆直,儀態端方。這是個美人,膝下一雙兒女也是皇室中容貌最出挑的。隨着年歲漸長,她依然是風姿綽約。
沒點兒過人之處,想在後宮中盛寵不衰,是不可能的。
只是——慧貴妃凝了眸子,在前面沖天的火光映照下,看到皇后被風吹亂的一縷發,泛着刺目的白。
這段日子,皇后是怎麼過的,可想而知。說是愁白了頭都不過分。
這場大火,是不是皇后所爲?慧貴妃從聞訊後就有這懷疑,在宮裡,除了皇后,還有誰能做成這樣的事情?
至於擔心,慧貴妃並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她到了如今,已經沒了任何指望。淮南王就那樣了,禁足解除之後,迷上了星象,過的是日夜顛倒的日子,夜間觀星,白日矇頭大睡。她要他進宮,他都不肯。
皇上就更不需提了,責怪淮南王,連帶的遷怒她,說再也不想見到她。
不見好啊,不見都清靜,都省心。
皇上要是被一場大火奪去性命,這些年可真就是白活了,死了也活該。
要是沒死,不過是繼續跟皇后耗着——她瞭解皇上,不到穩操勝券的時候,不會下殺手。
她麼,她做個看熱鬧的就好。
火勢太大,而且是從裡面燒起來的,很難撲滅。
太子和吏部尚書、兵部尚書、蔣修染、秦明宇率領三千驍騎衛迅速趕來。
接踵而至的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鎮國將軍、右都御使、禮部尚書。
拼上性命衝進去尋找皇上的侍衛進去幾批,背出了幾個被燒傷至昏迷的人,還有幾具屍首。
皇后與嬪妃先是掩臉不敢看,緩了一會兒,才怯怯地走上前去,驚疑不定地打量着那幾具屍首。
都已燒得面目全非。
皇后看了半晌,走到了一具屍首跟前,視線定格在隨風輕擺的一塊已破損灰敗的衣料上。
幾名嬪妃見狀湊過去看,看到了那塊衣料上殘存的一小片明黃。
震驚之下,她們不能相信,急切地打量着那具屍首。
屍首必然是劇烈掙扎之後才斃命的,身形蜷縮着,臉……沒人敢細看一個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人的面容。便又想尋找到皇上經常戴在身上的佩飾,旋即就打消了這念頭。
皇上這些年根本沒有鍾愛的佩飾,只在上朝着朝服時戴一塊九龍玉佩,平日裡有點兒閒暇,都用來參禪論道,不論着明黃還是家常錦袍,只以同色衣帶束在腰間,甚而不用,似是很喜歡寬袍大袖的裝扮。至於扳指之類的小配件,更是不戴的。
他說那些都是身外物,在不在塵世,都不需戴在身上。累贅。
屍首上也找不到一件佩飾。
能如皇上這般的人,宮裡朝堂也找不出幾個的。
便有人放聲大哭起來。
“哭什麼?!”皇后忽然擡頭,目光凌厲地看着哭泣之人,“你又在哭誰?!”
哭泣的人看着她眼神近乎狂亂,嚇得立時噤聲。
太子走過來,細細審視着那具屍首。沒人看得到他的眼神,只見他面容越繃越緊。
片刻後,太子擡頭。
“尋人來驗看。”
皇后與太子同時道。
越是敵對很久的人,在一些特定的情況下,反而最有默契。
當夜,將近寅時,養心殿的大火才被完全撲滅。
宮殿是毀了,只餘斷壁殘垣。費心修繕,倒不如拆了重建。
**
天色微明時,皇后回到宮裡。一夜未眠,卻是了無睡意。
太子和一干重臣去了御書房議事,不知何時有個結果。同樣需要等待結果的,還有那具屍首到底是皇上還是別人。
今日起,京城的氣氛將會陷入劍拔弩張。
她喚來宮中幾名太監總管,讓他們吩咐下去,尋找皇上蹤跡。
皇上要是能那麼安分的死去,也不配讓她愛恨交加這些年。是的,盼着他死。可是看到疑似他已身死的情形,反倒不相信,因爲他從來不是能夠爽快地讓她如願的人。
她和五軍都督府大都督、鎮國將軍、右都御使、禮部尚書籌謀這麼久,這不過是一次試探,後面纔是重頭戲。他要是死了,她不就白忙了那麼久?
他要是能夠輕易上當死去,那就是個廢物,她該後悔是的沒有儘早下手。
等待回信的間隙,她歪在軟榻上眠了一眠。醒來後得知,已經放出風聲,此刻京城已是流言滿天飛,官員百姓都在懷疑甚至確定皇上葬身於大火。
至下午,幾名太監總管接踵來稟:找不到皇上蹤跡。
找不到,那就只有兩個結果:他真死了,活着是他躲到了太監宮女想不到或不能靠近的地方。
而只要他還活着,他就不可能離開宮廷。
離開宮廷,等同於怕事躲禍,是他寧死也不肯做的事。
“你們先下去,讓本宮靜一靜。”皇后擺一擺手,撐着頭斂目思忖。半晌,忽然坐直身形,起身往外走去。
在這宮裡,現在只有一個地方,是太監宮女都會完全忽略的地方——靜園。那是宮中禁地,也沒人願意前去。
靜園已閒置多年,沒有人踏進過一步,甚至比不得冷宮。冷宮裡起碼還有被廢的一羣癡傻瘋癲的女子,靜園只有一羣啞奴照料,沒有聲音,沒有人氣。
估摸着只有她知道,靜園是皇上最喜歡也最牴觸的所在。
皇上這一生,寵了她與慧貴妃多年,但只是寵。他愛的女子,只有一個——元皇后。
元皇后身子羸弱,有喜之後胎象不穩,夜間無法安眠。皇上做主,讓她暫居到靜園安胎,他每日晚間都去陪着髮妻,別的女子在他眼裡都是擺設。
後來,元皇后到底福薄,辜負了他,撒手離去。
元皇后在世的時候,皇上起碼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會衝動,會與太后較勁,會眉飛色舞,會黯然神傷。
元皇后難產而亡之後,皇上落寞多年,後宮裡這一羣女人,只是他用來綿延子嗣的工具而已。
世人都說他念舊,是長情之人。
是啊,他是念舊,是長情,那些都是給元皇后的,別人分不到分毫。那其實是個最涼薄的人,他的感情只給原配發妻,對太子都沒多少父子情分。起初那些年,他是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情緒,不敢多看多親近太子,只命專人照料教導太子,後來能平靜相對了,太子也已長成了一個讓他陌生甚至頗有微詞的少年。
他居然都沒辦法念着元皇后的情分多給太子幾分寵愛。
涼薄至此,也是世間少有了。
這些都是別人所不知的,只有她這個幸運又不幸的做了當今皇后的人看得出、琢磨的透。
所謂皇上寵愛她與慧貴妃,能給的又有什麼?虛名,一點點因着兒子得到的權勢。他的真心,她看不到,從來不能感受得到。
慧貴妃眼皮子淺,也看不出這些,才沾沾自喜了那麼多年。在她看來,那是蠢,也是福分。起碼,人家還有高興的時候,她沒有一日是從心底綻放出笑顏。
她知道,自己也好,兒女也好,若是不爭取,永遠會被元皇后母子踩在腳下。
情意她是爭不到的,別的呢?什麼好處都得不到,做這所謂母儀天下的皇后又是何苦來?
**
靜園遍植翠竹,只在後方有一個梅園。屋宇不似宮中建築,倒一如尋常官宦家中一個雅緻的小院兒。
到了靜園的月洞門外,皇后命隨行宮人止步,獨自走進去,目不斜視,只看着腳下。
元皇后喜歡翠竹、荷花、凌寒梅花。那些又有幾個女子不喜歡呢?獨她矯情,處處彰顯,沒得叫人膩煩。
皇后揹着皇上來過這裡幾次,算是熟門熟路了。
皇上這個人很奇怪。別人以示哀思的方式是保有着故人住處原貌,他不。元皇后去世兩年之後,他命人將這裡的一切物件兒封存入庫,把居室大肆改動了一番,舊貌蕩然無存。
有兩年他遇到了煩心事,便會來這裡,不過喝茶,看經書。
也是因着他這般與衆不同,後宮嬪妃纔會以爲他已將元皇后忘了。其實,從來沒有。
他只是不想將痛處展現在人前,防着人隨時往他心口上捅一刀。
想想也是,要記得一個人,從來不需那些不知所謂的儀式。
走到正屋門前,院中兩名啞奴各司其職,沒看到她一般。
她推門而入。
室內瀰漫着淡淡檀香、書香味道,窗明几淨。
中間三間是打通的,貼牆林立着幾個偌大的書架,角落裡設有桌案、座椅、軟榻、醉翁椅。東西兩間分別爲宴息室、茶水間。
她停下腳步,側耳聆聽。
有人步履輕緩地從宴息室走過來。
是她熟悉的腳步聲。
她笑,自己並不知這笑是喜是悲,高興還是失望。
皇上一面看書一面趨近、經過她面前,“皇后來了?”語氣隨意,彷彿她只是來這裡看看他。
“是。”皇后行禮,“臣妾記掛着皇上。”
皇上在書案前停下腳步,隨手拈起一個書籤,夾在書中,側目看她,似笑非笑,“皇后是該記掛朕。”
皇后打量着他。
年逾五旬的男子,看起來只得四十出頭的樣子,有着一雙目光深沉睿智的鳳眼,年輕時是讓後宮的女子皆傾心的俊逸男子。此刻,他穿着珠灰錦袍,腰間沒有任何墜飾,是他覺着自在的寬袍大袖,身形不是特別挺拔了,卻自有一番道骨仙風。
這些年一心參禪,沒有白費功夫。
而近日比之往昔,他有不同之處。手上戴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她視線鎖住那個扳指,“皇上從來不喜這些身外物,今日卻怎麼——”
皇上合上書,動作輕柔地放到案上,擡了擡手,“這是朕髮妻相贈,她要朕練習騎射時戴着。以往總是擔心被閒雜人等亂碰,便從不佩戴。”
皇后不由笑起來,“是該如此。”
皇上問道:“外面鬧得厲害,你怎麼來了這裡?”
皇后凝視着他面容,沒有想象中的病容,只是略略蒼白一些。原本以爲鬧一場,他身子骨本就不濟,熬不過這個冬日。此刻看起來,他怕是還有些年頭要活,說不定,活得比她還久。她仍是笑,“外面亂,是因爲皇上不見蹤跡。臣妾來這裡,自然是來請皇上出去做主。”
皇上溫聲道:“如此看來,你還沒到發瘋的地步。比朕預料得來早了一些。”
“哦?皇上這話臣妾倒是聽不懂了,臣妾爲何要發瘋呢?”
“先前便是沒發瘋,也已沒了章法,否則,怎麼做得出投毒放火的傻事。”皇上面上一絲笑容都沒有了,顯得有些失望,“朕還是高看了你。”
“皇上這樣的說辭,足夠臣妾死上百千次。”皇后對他揚了揚眉,“不如將臣妾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皇上有點兒意外,“在這兒?”
皇后的笑容隱退,面色宛若冰凝,“是臣妾失言了,臣妾怎麼能妄想髒了這地方。”
皇上滿意的一頷首,“明白就好。”
皇后眼中閃過寒芒。
皇上脣角上翹,延逸出笑容,“也未到朕除掉你的時候。朕不急,你又急什麼?殺一個人就能得清靜的話,朕怕是已早死了多少回。”
“皇上說的是,都要好生活着,靜看雲起雲落。”讓一個人死於非命很簡單,讓一個人背後的勢力隨之土崩瓦解卻是不可能的,甚至於,會適得其反。
所以,她命人投毒、放火只是想激怒他,使得他病情加重。真想要他的命,何須這般費周折。
“你本意不是這打算。”皇上從容落座,“你想激怒朕,讓朕廢掉你,這樣一來,你與睿王的黨羽便會以爲朕和太子要大開殺戒,從而鐵了心興兵造反。而反過來,朕與太子若是忍氣吞聲,你便能心安幾分,還會妄想熬到成爲皇太后的那一日。可事情怎麼會只有這兩條路供朕抉擇?”
“妄想成爲皇太后?”皇后品着這句話,頓了頓明白過來,“皇上至今日,幡然醒悟,不會再讓繼承大統的子嗣受你當年的苦。既然如此,因何還不下旨廢掉臣妾?”
“不過一句話的事,急什麼。”皇上微笑,“日後朕也不會將你打入冷宮。你好生籌謀,沒人要殺你,只看你有沒有活下去的本事。”
皇后着實意外,嘴角翕翕。
皇上心情不錯,竟對她解釋道:“這樣的局面,除去激進、忍耐,還有對峙。時候一到,短兵相接,勝負立現。”
“這應該是襲朗或蔣修染的主意。”皇后諷刺一笑,“你們父子二人,得了兩個名將輔佐,纔敢鋌而走險。”
“鋌而走險?”皇上目露譏嘲,“與其這樣說,不如說朕念在一場緣分給你們幾分體面。放眼天下,有誰能敵得過我朝這兩名悍將聯手作戰?朕不想殃及百姓,也不想他們再因朝廷開殺戮,僅此而已。朕的意思是勸你智取,而非引發戰事。”
“皇上果然是心懷天下心存悲憫的仁君。”皇后語氣譏誚,說起了反話。
“過譽了。”皇上擺一擺手,“退下。”
皇后行禮退下。皇上住到了這裡,又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靜園怕是遍地殺機,她不敢激怒他,不敢違逆他的意思,怕自己再也走不出去。
出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帶上門,回身時瞥見一道身影,愣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襲朗。
襲朗從廂房走出,身後跟着的啞奴捧着一摞卷宗。他並未穿官服,而是宮中侍衛打扮。看了她一眼,也沒行禮,緩步離開,過了一會兒,身形沒入竹林翠綠間。
她若有所悟,面色又蒼白了幾分,回身衝進室內,問皇上:“襲少鋒怎麼會在這兒?!”
皇上已在閉目養神,“自太后仙逝之後,朕常夜不安寢,擔心一覺睡去再也無法醒來,近日尤甚,便在手裡加了一支暗衛,少鋒是統領。他從來不會辜負朕的期望,兩相兼顧得甚好。朕十日前聽了他的建議,搬到了這裡,每夜睡得甚是安穩。”
十日前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搬過來了,她一點兒都不知道。之前還以爲,他是在昨日才避到了這裡……
甚至於,她都不知道他手裡多了一支暗衛。
襲朗果真是辦事得力之人。
她冷笑起來,“天下與你的咽喉,都由襲少鋒扣着,你就不怕他哪一日起了反心?要是那樣可好了,這天下就要更名改姓了。”
皇上輕輕地笑起來,是真的心情不錯的樣子,語調舒緩地道:“他纔沒那份閒心,你當誰都稀罕這天下?朕常在佛祖面前禱告:來生便是生爲螻蟻,都不要生於帝王家。太子也不見得稀罕,但他一定要爭,否則他就要死。朕一度不喜他,就是因爲他有時爭不過手足。他是元皇后的血脈,不該這樣沒出息。”他睜開眼,看着皇后,“勳貴世家,只要能夠沿襲繁華,可比天家更自在。只要不是君逼臣反,只要稍有點兒腦子的人,都看不上那張龍椅。做這皇帝有何好處?要每日聽朝臣爭吵,要收留一羣不想要的女人,甚至還要這羣女人給自己生一堆多餘的孩子。不這樣做不行,不這樣言官能磨煩你一輩子。”
皇后踉蹌後退。被他末尾幾句話刺得心頭滴血。
她是他不想要的女人,她的兒子是多餘的孩子。
半生夫妻,他對她,不過是這樣的態度。
她不能留在這兒受氣了。
她不能殺他,他也不會殺她,爲的都是避免硬碰硬引發腥風血雨。
這樣一個沒心肝的人,她決不能爲了撼動他手裡的皇權而賠上自己的性命。她要活到他落敗那一日,笑着踐踏他的尊嚴。
她轉身,步履虛浮地離開了靜園。中途便得到消息,太子已去迎駕。
流言將會不攻自破,人心亂不了了。
父子兩個有襲朗、蔣修染幫襯,靜靜地看戲,等着她尷尬,等着她神色灰敗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忙碌多日一無所獲,可不就如小丑一般麼?
她呢?她手裡的人,不論心智、狠辣、謀算,怕是都找不到能與襲、蔣二人平分秋色的人。
要如何,才能讓這兩人爲她所用?
這纔是她最該想到對策的事情,不然不論文鬥武鬥,都會輸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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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在府裡聽得消息一時一變,得到最終結果時,已經是第二日。
第二日一大早,皇上升座金鑾殿,只是讓百官見一見他,知道他無恙,另外稱自己還需靜養,養心殿走水一事也要徹查,朝政就全部交由太子處理。等到諸事有了結果,他會上朝親自下旨,屆時定當賞罰分明。
回到宮裡,皇上命內侍去勸皇后:住得不順心就搬出去算了,這樣各自行事也方便,更不需擔心誰一時頭腦發熱安排人暗殺彼此的親信甚至親人。
皇后一聽暗殺二字已是心驚肉跳,生怕皇上命襲朗待人殺了睿王。由此便是明知落入了皇上的圈套,還是同意搬離宮中,去了離睿王府較近的一所皇家別院,名爲要爲皇上祈福,潛心齋戒禮佛。
自然,落到後宮和部分朝臣眼中,便是皇后謀害皇上未成,心虛驚恐之下離宮避難去了。
皇后想見的到,來日若是她與睿王的黨羽落敗,若是西夏當真不能出兵協助,她被廢之時,罪名就是今時謀害皇上未成。別的罪名不會昭告天下,因爲那是給天家抹黑的罪名,如何都不能說。
香芷旋仔細地梳理了這些事,知道自己日後要更加謹慎地照顧家人,出門時更需小心。不能幫襲朗什麼,起碼別給他添亂。
閉門謝客是不行的,憑什麼要人以爲襲家變成了膽小怕事之輩?如今襲府的門風,要隨着襲朗的做派樹立,到何時都不能張揚,更不能畏縮。
與此同時,香芷旋惦記的是襲肜秋闈中考得如何。
往年秋闈在八月舉行,同月或九月初放榜。而今年是朝廷的多事之秋,生員如期參加考試了,卻是遲遲沒有放榜——因着之前考場舞弊案的影響,相關監考官員慎之又慎,先查清考生的底細,再看答卷,末了還要仔細對比答卷有無作弊現象。這樣一來,所需要的時間就增加了幾倍。
直到九月二十八,人們纔等來了桂榜。
香芷旋派了一名小丫鬟去西府等待消息。
襲肜能夠今年下場,是襲朗與蔣修染都幫忙打點過的——要先成爲國子監的監生,才能下場參加秋闈。是爲此,二老夫人特別擔心他名落孫山,辜負了兩個人的相助。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要是因爲落第再不肯管,也不是做不出的。
結果喜聞樂見,襲肜中了二甲第十。
香芷旋聞訊後,與寧氏前去西府道喜,就見二老夫人已是喜極而泣,婆媳兩個忙又是打趣又是開解。
二老夫人喃喃的道:“總算是熬出點兒盼頭來了。”
寧氏最是明白這種心境,無言地握了握二老夫人的手。
……
十月裡,寧元娘與香芷旋得空了就相互串門,坐在一起說說話。寧元娘當然是更願意到襲府,因爲喜歡元寶,更喜歡寒哥兒。
皇后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皇上、太子、襲朗、蔣修染等人則清閒下來。
襲朗和蔣修染時不時偷懶,留在家裡一半日。各自的妻子常來常往,有時候不可避免地會碰到。
襲朗說元娘總算能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了。
蔣修染說香芷旋像個小孩兒似的。但是因爲清楚地記得另一個孩子氣的女孩子有多刁鑽,從不會小覷。人不可貌相,男女皆一樣。
陸家那邊的媒人三不五時上門,不外乎是想着早些迎新人入門,說得寧氏心思都活動了,她說要不然就冬日成親吧?
襲朗卻不答應,說急什麼,明年再說。
不是明年成親,是明年再說這回事。
寧氏與香芷旋啼笑皆非,委婉地把他的意思說了說,那邊也就安靜下來。
不是襲朗不通情理,他是慎重考慮過的。今年或是明年,朝廷遲早要出亂子——已到了圖窮匕首見的地步,不論亂子是大是小,還是等情形安穩下來再說。冬兒若是嫁到陸家,他就又要分派出一批人去保護,那樣的話,還不如先留在家裡,起碼家裡有阿芷照看着,除了她自己能攤上事非,別的人她都能照顧的很好。
這天上午,香芷旋去花廳示下,他躺在大炕上哄寒哥兒,讓寒哥兒立在胸膛上,時不時地把他舉起來。
寒哥兒一直咯咯地笑個不停,他若是好一會兒不動,小傢伙就會揪他的耳朵捏他的鼻子,小手掄圓了給他一巴掌的時候都有。真不知道是隨了誰,偶爾真想找個人問問,自己這麼大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現在還小,由着兒子淘氣,等到會說話了就不能一味地寵了。由着性子寵的話,長大了一準兒是個活土匪。
趙賀走進來,跟他說了幾句話。
襲朗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起身下地,隨手拿了香芷旋一件斗篷裹住寒哥兒,抱着他往外走,“去找孃親,高興麼?”
寒哥兒卻對着跟在身後的元寶笑着揮舞小手。
襲朗失笑,摸了摸兒子的頭。
到了前面,他站在廊間,讓薔薇喚香芷旋出來一趟。
香芷旋走出門來,先握了握兒子的手,“天冷了,等午睡過後再出來玩兒纔好。”
“知道,有事跟你說。”襲朗攬住掙扎着要她抱的寒哥兒,“寧三太太又拉家帶口地去找你大姐婆家的二嬸說話了,湊一起肯定是要生事。元娘正往錢家去呢,我陪你去看看。”說完蹙了蹙眉,真難爲他能把事情三兩句說清楚。真夠亂的。
香芷旋先是點頭,隨後又問,“你說你跟我一起去?”那應該就不是小事了。
“嗯。”襲朗慢悠悠抱着寒哥兒走開去,“帶你去找祖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