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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退至寧二孃進到後花園之後。

趨近荷花湖畔時,她遠遠地看到了宜哥兒。宜哥兒手裡拿着幾支荷花,笑嘻嘻的和奶孃說話。

奶孃瞥見她,因爲隔的遠,便只笑着行了個禮。

寧二孃笑着點一點頭,轉去湖畔柳蔭下坐了,搖着團扇,漫不經心地看着眼前景緻,琢磨着這府裡的情形。

如今襲府是襲朗主外、香芷旋主內。一府主母,不過是商賈之女,靠着有個做官的伯父纔有了今日。

襲脩英年早逝,錢友梅早早的守了寡,是憑藉着安哥兒需要照顧才能繼續好端端留在這府裡的吧?錢家還比不得香芷旋的伯父。

襲刖如今在工部行走,必然是襲朗着意照顧這個庶弟。滄州蔚氏因此過上了安心相夫教子的日子。

若要論門第,這三個人孃家的門第都比不得寧家,一個個認真論起來,嫁前連她這寧家庶女都比不得,甚至都無緣踏入京城半步,如今卻都因着嫁入襲府過上了好日子。

嫉妒麼?她嫉妒,嫉妒的要命。不知道她們怎麼就那麼好命,自己就過得這般不如意。

已不是不如意那麼簡單了,她連出嫁都成了問題。嫡母話裡話外的,也是爲她惋惜不值,總嘆息說要是當真嫁個不堪的人,還不如到某些門第做妾室。

其實,嫡母這些年的打算她都心知肚明。

早在元娘十多歲的時候,嫡母想的是讓長女嫁給襲朗,是因見着表兄妹兩個情同手足,以爲是青梅竹馬的實例。曾隱約地和姑姑提過,姑姑卻是少見的冷了臉,說兩個孩子只是兄妹情分,不要想歪了,而且不論怎樣她都不會同意。

姑姑的心思,嫡母看不出,她看得出。姑姑很是疼愛元娘,那時在襲家過的又是忍氣吞聲的日子,絕不會允許元娘來陪着她遭那份罪的。

嫡母遠遠觀望着襲家的一場又一場風波,到了襲朗離京前使得他叔父丟官罷職的時候,才完全收起了這份心思。嫡母說襲朗不顧大局,如今連叔父都能整治,來日便是與寧家結親,寧家出了事,他也未必會管。話裡話外的,是說襲朗無情無義。

襲朗那個人,是那樣的。對一些人能多講情義,對另外一些人就能多冷酷。他衡量親疏的標準,不是親友的關係,而是他看不看重,需不需要他在意。

後來,嫡母開始另覓人選,蔣修染與秦明宇卻都盯上了元娘。

都不是良配,又都是良配。如果不是因爲姑姑、襲家的關係,可不就都是良配麼?問題是蔣家不是善茬,秦家橫豎看不上寧家,便又都不可取,還不能在明面上得罪兩家。

從那之後,嫡母與元孃的隔閡越來越深,矛盾越來越多。她百般開解着,嫡母待她越來越見真心。

可那份真心比之外面的風雨,到底還是顯得無足輕重。再看重她,也不能給她尋一門錦繡良緣。

最近,嫡母一再提及嫁個不堪的人爲妻還不如做個貴妾的話題,來襲府的時候,總是讓她好生打扮。

她怎麼能夠不明白。自己若是能進到這府裡,籠絡住男子的心,那麼寧家便與襲家更近了一步。

況且,她現在這年紀已是不小了,給人做妾室也是合情合理。

而在那之前,她自己也要不時在襲府出現,找機會讓男子留意並看中自己。

襲朗、襲刖都可以。

要是前者,自是再好不過。香芷旋看起來嬌柔溫順,是個沒脾氣的,出身是這府裡最低的,便是有心刁難出身高的妾室,也沒那個底氣。

蔚氏呢?便是個不好惹的,到底是隻身在京城,婆婆又是寧家人,脾氣再大也得忍着。

這打算真的挺好,而且很可能成真。只要她自己願意爭取的話。

神思恍惚間,她隱隱聽到了一男一女時隱時現的爭吵聲。

襲朗不在府中,後花園也不是隨意哪個男子都能進來的,那必然是襲刖與蔚氏起了爭執。

她留心辨認了一下聲音的方向,面上卻裝作並沒留意到,站起身來,腳步閒散地往兩人爭吵之處走去。

**

今日是襲刖休沐的日子,一大早便與蔚氏開始吵架。

蔚氏無意間發現他手裡多了三千兩銀子,覺得不對,便讓他說說來路。他就隨意扯了個謊,卻不想,蔚氏較真兒,命人前去查證。

他就不是會撒謊的人,到午間就被戳穿了,臉上有些掛不住,便有些暴躁了,說男人的事你少管。隨即拂袖來到了後花園,選了個水榭用飯喝悶酒。不想讓下人忍着笑在他近前晃,便將人都攆走了。

蔚氏用飯小憩之後,帶着宜哥兒來園子裡玩兒,撞見他喝了不少酒,又來了火氣。命奶孃帶着宜哥兒去別處,還是責問他那筆銀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賭氣,再加上那幾分酒意,如何也不肯說。

此刻,蔚氏神色冰冷地道:“我們有今日,都是四哥照拂所致。我可告訴你,你要是另有了正經財路還好,要是貪贓受賄,我可跟你沒完!”

“沒完你能把我怎麼着?”襲刖瞪了她一眼,“過幾日我再給你個說法,眼下不行。”

“給我說法爲何還要選日子?”蔚氏蹙了蹙眉,“你就是故意吊人胃口。”

襲刖沒正形,“就吊你胃口了,怎麼着吧?”

蔚氏斜睇他一眼,聞着他一身的酒氣,看看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打他一頓的心都有了。但是婆婆總是勸她,要學着三嫂四嫂的爲人處世,對夫君尤其要態度柔和一些。她總不能前腳答應後腳就食言,便忍下了滿腹火氣,甩手回房去了。這一生氣,連自己是帶着宜哥兒來的這一節都忘了。

寧二孃到了水榭附近,看到蔚氏負氣離開、襲刖繼續喝酒,心念一動。轉身找藉口支開了在她近前服侍的襲府丫鬟,只留了貼身丫鬟在身邊,這才款步進到水榭。

“五表哥。”寧二孃盈盈施禮。

襲刖凝了她一眼,又想了片刻,才記起眼前女孩子是寧家二小姐。襲朗與寧家都不曾常來常往,他就更沒什麼機會接觸寧家人了,與寧二孃不過是偶爾相遇見個禮。

“你怎麼來這兒了?”襲刖心說你沒聽說過我媳婦兒是個母老虎麼?要是她故意找茬偏要往歪處想,又是一段公案。

寧二孃微微笑着回道:“妾身不爭氣,在姑姑房裡哭哭啼啼的,姑姑體恤,要我來後花園散散心,卻不想,看到五表哥在這兒喝悶酒。”

襲刖往遠處望去,已不見蔚氏的身影。他這才放鬆了一點兒,打量着寧二孃果然眼睛有些紅腫,因問道:“爲何難過?”

寧二孃一時間又紅了眼眶,“不外乎……唉,也沒什麼。對於妾身而言的大事,對於五表哥來說,不過區區小事。”

不方便說就直說,說這樣似是而非的話做什麼?要他繼續追問?他纔沒那個閒情,心想自己那個母老虎缺點一籮筐,說話卻自來是直來直去,不會讓他費心揣度,這點兒還是很好的。

又眯了眸子細瞧了寧二孃一眼。聽下人們說過,這女孩子也是分外出挑的,偏生是庶出,命不好。出挑麼?也就那樣吧。他還是覺得妻子的樣貌更好一些,再就是四嫂了,三嫂麼,自從孀居之後,眉宇間多了點兒清冷,倒不似以前因爲心性較複雜而面目模糊了,也不錯。

說來說去,還是府裡的女子順眼些。一個個的要麼衣飾素雅要麼會打扮,看着舒坦。這個寧二小姐衣飾不華麗,飾物卻嫌多了些,妝容一看就是刻意修飾過的,看着不舒坦。

什麼都是一樣,太刻意了不好。

妻子從來不會矯揉造作,這點還是很難得的,也是他們時常爭吵卻不會真正抹殺情分的緣故。

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想着自己算是栽到妻子手裡了。

這些想法在腦海飛快閃過,他站起身來,“你自便,我回房了。”回去睡一覺,等頭腦清醒了再好生思量,要不要對妻子實話實說銀子的事兒。

起身時才發覺自己喝酒喝得真是有些多了,身形竟是晃了幾晃。

“五表哥……”寧二孃搶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沒事沒事,沒事。”襲刖很是尷尬,手臂慌亂的掙開她,又匆忙後退一步,“多謝,多謝。我走了。”

寧二孃見一個大男人慌成了這樣,不由噗嗤一聲笑開來,“五表哥可真是的,妾身又不是外人。”

襲刖胡亂地點點頭,舉步往外走去,心裡想着小廝是越來越不成體統了,慣會偷懶躲閒,讓他滾,他真就滾遠了。

他想走快些,又怕腳步不穩惹人笑,便裝作鎮定的樣子,慢騰騰往前走去。

“五表哥!”寧二孃在身後喚他。

他裝作沒聽到。

寧二孃的聲音又近了些,“五表哥,你的扇子。”

他只好停下腳步,在這之際聽得她一聲嬌呼,轉身望過去,見她摔倒在地。她的丫鬟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竟留在水榭中,見她摔倒了才往這兒趕來。

寧二孃蹙了眉,顯得很是很痛苦的樣子,一面掙扎着要起身一面道:“好像是崴了腳,好疼……”

“怎麼會摔倒呢?”襲刖也蹙眉,上前去扶了她一把,“這路上又沒什麼東西。”

“你的扇子。”寧二孃垂眸看着手裡緊握的扇子,“我急着把扇子給你,卻被裙裾絆倒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至於麼?我的東西還能丟?”這可是襲府,又不是落在你們寧家了。他腹誹着,鬆開手後退一步。

寧二孃單腳站着,身形搖搖欲墜,沒了他可借力,又往一旁倒去。

襲刖大急,她要是倒下去,就直接扎水裡去了,後患無窮。他連忙再度出手,撈住她身形,心裡卻隱隱覺出了不對勁。

他冷臉望向杵在不遠處的她的丫鬟,“你怎麼回事?是木頭樁子麼?怎麼也不知道服侍着你家小姐!?”

丫鬟誠惶誠恐地跑過來。

襲刖從寧二孃手裡拿過扇子,“你注意些,要是崴了腳,就讓丫鬟找個軟轎把你擡回去。”語必匆匆轉身。

離水榭遠一些了,他才鬆了口氣,停下腳步,四下看了看。

看到蔚氏冷冷地笑着站在竹林旁,他心說糟了,她肯定是瞧見了方纔情形,誤會了。分外快速地回想一番,要是聽不到他與寧二孃的對話,可不就誤會了。便是聽到了……不誤會也難啊。

他恨不得回去抽寧二孃一通巴掌,可也知道,眼下最要緊的是跟妻子解釋。

蔚氏走到半路纔想起自己是帶着宜哥兒去玩兒的,一生氣竟忘了,忙折了回來。卻不想,沒找見宜哥兒,去看到了襲刖和寧二孃拉拉扯扯。

女子這種小把戲,她一看就知道是刻意爲之,換了別人,能夠從容應對,偏生襲刖這個二愣子不擅長這個,險些就着了道。

這種教訓,得讓他牢記一輩子。這種是非,是一定要鬧一鬧的。

她飛快轉身,上了來時坐的青帷小油車。一定要找婆婆好好說說這件事,讓婆婆知道寧家有這般不要臉的人,日後可要防着些。

襲刖一看就急了,連忙追趕。可是下人得了妻子的吩咐,車子走的飛快,他又因着酒意越走越是腳下打滑,趨近正房時,他才追上,攔下了蔚氏。

“你別不問青紅皁白就去煩母親,我是那種人麼?”他目露哀求地看着蔚氏,“有話咱們回房裡說。”

寧氏挑眉,“不是那種人,怎麼會與人拉拉扯扯?也不需害怕我與母親說什麼。”

“那是我拉拉扯扯麼?”襲刖無奈,“總不能讓她落水吧?”

“怎麼就不能了?”寧氏狠狠剜了他一眼,“她自己願意,淹死纔好呢!”心裡則說落水又能怎樣?你就看着,等她落水再喚人搭救,她死不了,還能長教訓再不招惹你,偏生豬腦子反應慢。

襲刖哪裡想得到這些彎彎繞,聽了就生氣了,“你那是人說的話麼?人在咱們家淹死,不又是一樁公案?你還嫌四哥不夠忙是吧?口口聲聲說不要給四哥惹麻煩,你這又算是什麼!?”

蔚氏瞪着他,“你還有理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差點兒上當就是沒腦子!現在知道想到四哥了,你那筆銀子又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不是給四哥臉上抹黑,誰都拿不準吧?怎麼好意思質問我的!”

兩人正吵着的時候,寧二孃坐了青帷小油車趕到了。

香芷旋則與薔薇幾個丫鬟和元寶也慢悠悠的過來了。夏家那邊喚人來傳話,說新得了一批時鮮瓜果和蔬菜,要是她得空,就過去用完飯。其實就是許久沒見了,樊氏想她了。她這是過來跟婆婆說一聲,卻不想,見到了這一幕。

“五弟妹,怎麼了?”香芷旋問道。

蔚氏擡手指了指襲刖和寧二孃,“寧二小姐蓄意與這廝拉拉扯扯的,真不知是何居心。”

“沒有,我沒有。”寧二孃見蔚氏的話分明是指她居心不良,卻將襲刖摘了出去,心中預感不妙,忙抹着眼淚,可憐巴巴地看向襲刖。

襲刖沒注意寧二孃的反應,一時間也沒意識到妻子是好意,暴躁的問道:“什麼叫她蓄意拉拉扯扯的?不過是不慎跌了一跤我扶了一把,我跟她清清白白的,什麼都沒有!”倒也是一心要還自己清白,偏生沒說到點子上,讓人聽了,更像是在爲寧二孃開脫。

蔚氏也被他那根死腦筋惹急了,“我懶得理你,去找母親說!”語聲未落,急急轉身。

“你給我站住!”襲刖探手扣住她手腕,“你能不能有個女人該有的樣子,遇事就是這個德行,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麼纔好……”

居然當着那個勾引他的人數落她?蔚氏氣極了,甩手便捶了他一下,“瞧着誰好你就找誰去!”

襲刖也不是沒捱過她的打,並且不是一次兩次,但那都是在房裡打鬧,被打幾下也沒事,他不會還手,終究知道她是好意。可這次就不一樣了,這次有寧家人和一堆下人看着,傳出去他以後還能見人麼?

“你這個……”他擡手要打回去,想說則是母老虎、悍婦,到底給忍下去了。

香芷旋喝住了他,“住手!”

襲刖的手真就僵在了半空,轉眼看去,見四嫂柔美的面容此刻緊俏得透着森森寒意。

“你想做什麼?”香芷旋揚眉看着襲刖,“有話好好兒說,不準動手。”

襲刖差點兒就被氣笑了,先動手的是誰她沒看到麼?“四嫂,我就是再不成體統也不會亂來。你既然要管,不妨就給我評評理……”

寧二孃已在一旁小聲哭了起來,“四表嫂,我沒有……真沒有!”

“別在這兒說這些,”香芷旋將襲刖和寧二孃逐一看去,用下巴點了點正房的院門,“去母親房裡細說。”

襲刖又是生氣又是無奈,手用力扣住了蔚氏的手臂不讓她走,又對香芷旋道:“四嫂,本就沒事,你又何必縱着她生出事來?”

香芷旋蹙了蹙眉。這還叫沒事?多少下人都會察覺出不對。蔚氏的想法分明是要通過婆婆敲打敲打寧家的人,他怎麼就看不明白?只能是有了說法有了結果,她才能禁止下人傳出閒話,不然要怎樣?好端端的對下人說你們不能亂說是非,那不就成了欲蓋彌彰麼?沒事也是有事了。日後不只他,怕是連蔚氏都會被下人低看一眼。

是,女子間這些彎彎繞,她不指望襲刖能明白,不明白沒事,順着她們的意思行事不就成了?她和蔚氏總不會害他。

香芷旋儘量語氣溫和的對襲刖道,“這件事你就聽我的吧。”婆婆就是寧家人,怎麼能在外面說這些呢?

寧二孃卻在這時候上前兩步,飲泣道:“四表嫂,我方纔去了後花園,信步遊走,遇見了……”

“閉嘴。”香芷旋凝着她,“你的話留着去跟你娘說。走。”她已有些煩躁了。蔚氏分明只是讓婆婆知道寧二孃居心叵測,偏生兩個惹出是非的人各有各的計較,都只賴在這兒說這說那。

寧二孃已看出來了,妯娌兩個這樣的態度,分明是要讓她再無來襲府的機會。她索性揚起臉直視着香芷旋,含悲帶怨地道:“四表嫂,正如五表哥所說,本就沒什麼事,你現在這是怎樣的打算?我與五表哥是表兄妹,還見不得了?那麼我大姐與我四表哥不也曾常常相見的麼?”

香芷旋凝着這個女孩子,再回想寧三太太屢次三番帶着她前來襲府,若有所悟。這真是怎麼也沒想到的事。

事情是沒辦法壓下去了,也無妨。香芷旋面上一寒,“自己無可爭辯了,竟將你大姐扯進來,你可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你大姐來府中與你四哥學下棋的光景,她還未及笄,並且是得了長輩的允許,那是正常的走動,必然有多少下人服侍在近前。而今你五表哥已是成家之人,你年紀也不小了,私下相見合適麼?你怎麼好意思說這番話的?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摔倒?誰去後花園,襲府都會派專人照看着,她們爲何沒在你身邊服侍着?你明知自己年紀已然不小,該是時刻謹記男女大防的時候,爲何明知如此還找到了你五表哥面前?說你居心叵測蓄意招惹男子,不冤吧?若是冤枉,便一一回答我的問題!”

一番話把問題的關鍵都指出來了,最讓寧二孃受不了的是強調她已及笄並且年歲不小了。要不是因爲年紀不小了,她又何至於到這地步?眼角瞥見近處的下人都已是對她滿臉不屑,她羞憤難當,可眼下這困局卻是要掙脫的。

去不去見姑姑和母親已經不重要了,香芷旋的態度已經擺明了,就要在這兒把事情說清楚,就要讓襲府的下人知道是她勾引襲刖,而襲刖是無辜的。

寧二孃腦筋飛快地轉着,再開口時委屈至極,“四表嫂,你怎能這般的污衊於我?!寧家再怎樣,也是世代爲官,我們寧家的人最是懂進退知規矩!我學不來你的伶牙俐齒,這裡也不是能讓我講理的地方,今日這件事我說是偶然也好,說是有心人蓄意陷害也不是不能夠的。你們襲家詆譭我的名聲,定要給我個說法,不然……”她咬一咬牙,“我不活也罷!”語聲未落,便轉頭撞向路旁的牆壁。

薔薇飛掠過去,一把將人拽住。

“她再不老實就把她綁了堵了嘴!”香芷旋冷聲道,“襲家不是容着你裝腔作勢的尋死覓活的地方!真是那貞潔烈女,豈會捲入到這種是非之中。”

寧二孃這才發現,香芷旋可不是伶牙俐齒,她是到了什麼時候都要連消帶打的戳穿別人的短處、用心並無情奚落的人。真不知是如何練就的。

襲刖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回過神來,有些茫然的看着香芷旋,“四嫂,你到底是勸架還是來挑事的?”過於驚訝,說話都沒過腦子。

“蠢死你算了!”蔚氏磨着牙,被他扣住的已然發麻的手臂猛地發力,另一手則蠻力推了他一把。卻並沒想到,身邊那個人本就鬆了力道,此刻已忘了鉗制她,輕易就掙開了。

襲刖沒防備,踉蹌後退,撞到了兩名丫鬟身上。丫鬟驚呼一聲,倒在地上,他也身形不穩,倒地之前,一手撐住了地面,又慌忙起身。

狼狽死了。

他這次是真被氣極了,捲起袖子衝向蔚氏,“今日不教訓你一番是不行了!”

香芷旋卻是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一拽蔚氏,真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身後,高聲道:“你敢!”

襲刖堪堪停下步子,發現眼前人一雙眸子似是燃燒着火苗,但他也氣急敗壞了,“四嫂,你這叫個什麼章程!?她先動手的!你沒看見麼!?”

“你該打!”香芷旋之前對寧二孃甚至寧家的火氣,此刻全部轉移到了他頭上,“自己捲入了是非,讓髮妻面上無光,不知悔過賠禮,竟還想出手傷人?你動她一下試試?!她還能害你不成?你要還當我是你的四嫂,就給我站在一邊兒好生想想有無過失,別給我添亂!再說了,內宅的事,你跟着瞎摻和什麼?!”

擺明了就是“你妻子打死你我都不管,但是你動她一下我就不饒你”的樣子。

襲刖僵在了那兒。

元寶卻在此時兇狠地叫了起來。

人們都沒料到,嚇了一跳。

元寶在一旁,看着香芷旋面色不善的時候,就已想撲上去咬襲刖和寧二孃了。紫蘇時時刻刻盯着它呢,就怕它忠心護主來這麼一出,一面連連安撫,一面拿出隨身帶着的鏈子栓牢它。

元寶一直氣勢洶洶地站在一旁,屢次想竄出去,都被紫蘇生生拽住了,此刻實在是沒處宣泄不滿了,對着襲刖兇狠地叫起來。

香芷旋方纔也被嚇得不輕,從沒聽到過元寶這樣暴躁的叫聲。她轉臉看着元寶,緩緩漾出柔和的笑,“元寶,聽話。”

元寶立時沒了氣勢,委屈的嗷嗚着,往她那邊艱難的挪動腳步。紫蘇也就不再用力拽着,隨它到了香芷旋身側。

香芷旋拍拍元寶的頭,“乖啊,不生氣。”

元寶興許明顯的好了,用頭蹭着她的手,輕輕搖了搖尾巴。

蔚氏已繃不住了,眼底脣畔都是笑意。這個元寶,真會拆四嫂的臺。方纔四嫂那霸道的小模樣兒可是懾人至極,此刻卻又變回了那個視元寶如珍寶的孩子氣的人。可即便如此,能震懾的都被震懾住了,提點襲刖的話也都說了。

寧氏與寧三太太走向院外的時候,便已聽到了幾個人的言語,快步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正是香芷旋阻止襲刖動手的時候。

寧氏不自主停下腳步,站在那兒看着兒媳婦倏然變得冷冽,周身都透着寒意。她真是太意外了。隨後元寶跟着湊熱鬧,她纔回過神來,腦子也飛快轉動起來。

老四媳婦不是蠻不講理的,老五媳婦不是吃飛醋的性子。

二孃麼,蓄意惹出這種事非進到襲府爲妾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沒有嫡母授意,她一個庶女是不可能有這膽子的,萬一事敗,嫡母又不給她做主,不知會落得什麼下場。

三嫂之前跟她說過的關於二孃的話忽然迴響在心頭,她轉過頭去,看着面色青紅不定的寧三太太,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笑容裡透着失落、輕蔑。

那邊的香芷旋則吩咐丫鬟:“去將陪着寧二小姐去往後花園的人都找來,問問她們因何沒有隨身服侍。”

寧氏轉身往回走,吩咐碧玉:“你去請他們進來說話。”隨即轉頭對寧三太太和顏悅色的道,“二孃來日怕是隻能給人做妾了。要是遲早是這個命,那就不如找個親近些的人家了。與哪家親近呢?到襲府來就挺好。三嫂,你是這個意思吧?”

寧三太太神色猶疑的看着她,不知道這話是出於真心詢問,還是心頭不滿在委婉的質問,便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寧氏轉眼看着前方,“我那兩個兒媳婦的意思很明顯了,你該看得出來。襲府早已不是當年的情形,她們都不是怕事的人,而且心齊,這一點可比我強。你要是有這心思,該與我直說,我也不至於後知後覺。眼下你是怎麼打算的?想明年就讓老五納妾,把你看重的庶女一頂小轎擡進門來?那倒是省事了啊,做人的妾,可不就隨時能擡進來麼,不需再爲二孃的婚事犯愁了。”她又看向寧三太太,眼中盡是冷漠,“我倒實在是看不懂你這個人了,你到底把兒女當什麼了?再者,原來是一直都在惦記着襲家,只要一有機會,就想用裙帶關係親上加親,是麼?”

寧三太太神色僵滯,嘴裡則下意識的爲自己辯解,“不是,你怎能那般看待我?我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不是?”寧氏臉上罩上了一層無形的寒霜,“那就是二孃不成體統竟蓄意勾引老五,這事兒你可得給我個說法。我膝下的子嗣,決不能讓人這般算計、作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