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業縣的火車站裡,李憲已經是滿身的大汗。
火車站就是一個裡面還燒着油桶筒子的小平房,裡面用幾道欄杆做出了一個狹窄的通道隔斷,售票員坐在高高的票口上,一旁還有個拿着頭上包着紅布的長竹竿的老勤務。
排在長長的隊伍之中,李憲正困惑着這根竹竿的作用,後背就被那竹竿捅了一下。
“哎,瞅啥呢?到你了,往前走兩步。”
那竹竿在老勤務的手裡猶如趙子龍的長槍一般,在捅完了李憲之後馬上點到了他身後的一個婦女胸前。
“沒到你呢,往前擠啥呀?”
敢情就是幹這個的!
對這種糟糕至極的服務態度無力吐槽,李憲忍着氣和陳樹林買了票。
長長的月臺倒是將小平房裡的人稀釋了,可是上了火車,李憲才感受到了真正的酸爽。
擁擠的車廂裡面,菸袋油子味,臭腳丫子,汗酸味和廁所濃重的尿騷混雜在一起,讓剛剛上車的李憲直接就薰得背了口氣。
狹窄的車廂之中人倒是不多,但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堆放的到處都是,行李架上已經滿了。座位底下,過道上面簡直沒個落腳的地方。
一堆堆的人聚在一起,有的拿着大蔥幹豆腐鬧鬧吵吵的喝酒,有的抱着小孩兒直接就往地上撒尿,有的乾脆拿了麻將聚在一起開幹,引得周圍一羣人圍觀。
乘務員拿着大笤帚,一面掃着地上的瓜子皮和垃圾,一面對那把小孩兒撒尿的婦女破口大罵。窗外,小販高舉着裝着茶葉蛋滷幹豆腐卷的籃子拍打着窗戶叫賣。
在適應了車裡的氣味之後,李憲發現陳樹林已經若無其事的去找座位了。很明顯,這種對於李憲從來沒見過的的景象,陳樹林早就習以爲常。
將光着腳丫子盤踞在自己座位上的兩個老頭請走,陳樹林呼了口氣。
“他孃的,冬天這火車沒個坐!”
可是沒個坐也得坐。
綠皮火車見站就停,走走歇歇足足七個多小時。直到外面都擦黑,不知道打了多少盹兒的李憲,才終於聽到了身邊乘務員的喊聲。
“睡覺的都精神精神,前面到站哈爾濱了襖!把東西都檢查檢查,到站了。”
李憲這纔將已經睡得打呼嚕的陳樹林叫醒,拿了包起身走到了過道上排隊等下車。
透過車窗看到外面的景色,李憲百感交集。在二十幾年後,進站前的這一平房和小二樓已經完全廢棄,破爛不堪。
但是在此時,它們還閃爍着點點燈光,偶爾還能看到裡面的人家正在聚在一起,在火車的轟隆聲中吃着晚飯。
“前方就是我一別多年的哈爾濱……”
想着自己在這座城市裡度過的那短暫的大學生涯,李憲不由得哼哼了一句。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別多年,真的是好多年。
……
當晚,李憲和陳樹林就在車站旁邊的國營旅店湊合了一宿。次日一大早,二人就乘坐藍皮三輪出租車來到了透籠街農貿市場。
站在掛滿了白底紅字寫着“禁止吸菸違者罰款”“大幹四化振興中華”“搞好食品衛生拒絕病從口入”大牌子的透籠街街口,李憲被震撼到了。
放眼望去全是人啊!
透籠說是農貿市場,其實就是在一條街道兩旁搭起棚子,一家緊挨着一家,綿延兩裡多地。此時不過早上九點多鐘,不足三米寬的過道上,就已經是人滿爲患。
商家的叫賣和和砍價聲此起彼伏,簡直就和廟會一般熱鬧。
像一條過江鯉魚一般分開人潮,李憲和陳樹林擠了進去。不大會兒的功夫就找到了有衛生紙批發的日雜攤位。
等到那穿着藍色罩衣,帶着已經變了色白套袖的攤主應付完了一個進貨的,李憲帶着笑湊了上去。
“大姐你好,我是邦業林業局新浪紙業的廠長,我看你們這衛生紙種類不少,我們現在也做衛生紙……”
本來,那攤主見到李憲穿的還算過得去,臉上帶着三分笑意。可是一聽說李憲是來推銷衛生紙的,直接變了臉色。
“新浪特優是啥牌子?沒聽說過。我們這就只賣躍馬,大輝,國盛三個牌子。雜牌子的紙我們可不賣。”
說完,就不理李憲,招呼進了棚子的主顧去了。
被迎面潑了盆涼水,李憲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一旁,陳樹林還不忘幸災樂禍:“我說廠長,這可是省會,你以爲新浪特優現在全國皆知吶?”
李憲瞪了他一眼,也沒出這個棚子,就在那裡看着攤主推銷。幾個主顧是雙城的,似乎是老顧客了。幾分鐘的時間,就在這個攤位定了一千五百多包大輝牌的衛生紙。
看着那粉的極不自然,似乎被太陽曬了一個夏天的顏色,和那粗的像六十歲老太太皮膚一樣的紙質,李憲心裡頗有日狗之感。
“大姐,這衛生紙怎麼批的?”他再次拉過那個攤主。
“七毛五一提,五十提起批!咋,小老弟兒,你要整點兒回去學習學習啊?”看着李憲還沒走,那攤主刺激了一下。
看着那一提只有十卷的大輝紙,李憲呵呵一笑,搖了搖頭。
心說就這紙老子閉着眼睛都能做出來!還學習?
學習你奶奶個腿兒!
帶着陳樹林,李憲當即走出了棚子。
接下來的時間裡,二人又走了幾家批發捲紙的棚子,可是情況和第一家差不多。聽說李憲只是個林業局下屬的小紙廠廠長,衆人直接沒了興趣。一個棚子裡主顧多的攤主還罵了幾句,陳樹林差點兒沒和他幹起來。
站在過道,被來往的人羣擠得像飄零的樹葉一般,李憲掐着腰,看着長長的透籠街嘆了口氣。
“他媽的,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
一旁,陳樹林也哼道:“可不咋地,虧得這旮沓不讓養狗,要不然剛纔人家都放狗咬了。”
李憲瞪了他一眼,“出門在外,你那脾氣就不知道收斂收斂?”
“這怎麼收斂?一輩子就這樣了,愛咋咋地!”
想起剛纔被人攆了出來,正在起頭上的陳樹林一把將身邊踩了自己腳的人推開,“草,你瞎啊?”
“哎?老**登你罵誰呢?”那被他推了的人急眼了,回身就抄起了拳頭。剛要揮舞下去,就見到擋在了陳樹林身前的李憲。
“哎?是你?!”
那人的拳頭定住了。
李憲也愣了,將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樂了。
“巧了啊,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