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搭理李憲,老太爺吃過飯之後就出去遛彎兒了。
李憲本想着下午和李友一起去初加工場那邊兒看看情況,可是不成想李場長和林業局商業局副科長王芷葉同志一見如故,倆人一個比一個能喝,喝多了還一個比一個話多,從林業局的形勢人事一直聊到了國家大事。從下午兩點多直喝到了五點多。
李憲和蘇婭鄒妮仨人在外面拿着膩子,把窗戶縫都堵完了,這頓酒都還沒喝完。眼看着太陽都快落山了,李友才紅着鼻子,和打着酒嗝的王芷葉互相攙扶着從屋裡出來。
若不是李憲攔着,就差那麼一點兒,王芷葉就成了他姑姑了——倆不着調的,喝了點兒B酒,好懸沒義結金蘭。
看着王芷葉晃晃蕩蕩的都站不穩了,李憲和蘇婭二人扶着這貨回了屋。整了一身大汗才弄上炕,李憲還以爲這貨能睡一宿,讓自己家消停消停,卻沒成想一個多小時之後,鄒妮和蘇婭剛做完了晚飯,昏死過去的王芷葉又活蹦亂跳的從屋裡蹦了出來,拎着酒瓶子滿院子找李友——中午沒盡興!
看着這麼個貨賴在自己家,李憲是真沒轍了。
“喂!”看着王芷葉在主屋炕上把都還沒醒酒的李友又拽了起來,李憲受不了了,“我說你一個姑娘,還是局裡來的辦事員,能不能注意點兒影響?徐局不是讓你過來做典型報告的嘛?這一下午你一點兒正事兒都沒幹,敢情來了就是爲了跟我爹喝酒的啊?”
“唉你這人?”面對他的指責,王芷葉不樂意:“喝你們家兩頓酒就給你心疼這樣啊?”
“對頭!”炕上,仍然五迷三道的李友紅着鼻頭,晃晃蕩蕩的打個了個酒嗝,“臭小子,咋能這麼跟我大妹子說話?”
呵斥了李憲一句,李友拍了拍王芷葉的胳膊,舌頭挺老大,“大妹子,你晃心,別聽這小王八蛋瞎咧咧。到大哥家來了,你就放心住。想住多堂時間就住多堂時間,大哥好酒好菜供着你。明天,嗝、明天咱就殺都!”
哎呀!
看着李友說完之後直接睡了過去,李憲揉了揉太陽穴——林業局這幹部素質不行啊這屆!
看着他吃癟的模樣,王芷葉的眉頭不經意的挑了挑。
姑奶奶可不是個大度的人,當初在北林時候拿着衛生巾調查的事兒,姑奶奶可還沒忘呢!
現在,讓姑奶奶得着機會了吧?
正當李憲爲了自己家裡這熱鬧費心費神的時候,門外幾聲狗叫響起。
有客,上了門。
……
客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因爲超生拒不交罰款而蹲了十個月監獄,剛剛刑滿釋放的朱老五。
之前朱老五媳婦一個人照應六個孩子,雖然心裡念想自家男人,可是根本沒工夫去探望。關於家裡面的事情,朱老五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在看守所裡天天念着家裡房子被推到了,娘可怎麼活。後來又聽說八九林場糟了災,莊家都絕了產,朱老五差點兒就沒越獄。
看守所的所長是個好人,得知了朱老五的情況之後,反覆的勸說安慰,給他找了一大堆的零活兒幹,讓他多多表現爭取減刑。有了所長這邊兒的照顧,朱老五這兒也是拼了命的表現,這才提前一個月被放了出來。
今天剛剛出獄,朱老五就忙不迭的做了方便車往家裡跑。本想着家裡面不知道慘到什麼樣子了呢,可是到了家一瞅,自己媳婦和六個娃在碎木廠的更夫室裡邊兒住的暖吃的飽,他孃的比自己這一段時間過得都好!
到這兒,心裡一塊大石頭才落了地。
倒是陳桂香,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在自家男人回來之後徹底繃不住了。將這段時間的境遇和李友父子出手接濟的事兒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聽完了這些,朱老五已經是淚流滿面。
捧着自家媳婦哭了半個多小時,才一抹眼淚,“老李家這沒說的,這是救了咱們一家子的命,現在我回來了,得去看看。”
陳桂香要不也是這麼想的,在自己男人回來之後全家一起去好好道道謝,便就收拾了孩子,準備了東西,和自家男人一起來了西頭。
一家八口進屋的時候,李家正在吃飯。
見着這一大家子,鄒妮當即哎呦一聲,一面將炕上睡覺的李友拽了起來,一面招呼來人進屋,“老五回來了?快,快進屋上炕暖和暖和。”
論關係,朱老五之前和李家還真沒什麼往來,跟李友鄒妮都生疏的很。可是心裡邊兒念着自己沒在家這段時間裡李家對老婆孩子的照應,剛剛進了裡屋,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叔!嬸兒!我不在家這段時間,虧得你們照應桂香和幾個孩子,俺給你們磕頭謝恩來了!”
說完,不等鄒妮和李友阻攔,噹噹噹朝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下,可是將屋裡的人都給嚇壞了。王芷葉不知道這裡邊兒怎麼回事兒,看着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跪在對面不住磕頭,更是嚇得起身跳到了一旁,不敢蹭這個大禮——她怕折壽。
“老五,你這是幹啥?”李友被朱老五這麼一出,也給嚇得醒酒了,“都是鄉里鄉親的,照應一下那不是應該的?不至於,不至於!聽叔話,趕快起來。”
這邊兒李友往起扶朱老五,那邊兒的陳桂香又將兩個閨女拽在了地上,二話不說也是磕頭。
這番大禮,可是把李友忙活壞了,光着腳丫子在地上亂拽了一通,這纔好容易將一家子都扶了起來,拽到了飯桌之前。
這麼串門兒的,王芷葉可從未見過,張大了嘴巴,看了李憲好一會兒才低聲問緣由。忙活着招呼朱老五一家幾口上桌的李憲也沒理她。
朱老五本不想麻煩,想着過來磕個頭就走。可是耐不住兩個閨女還沒吃飯,這一段時間雖然在碎木廠裡不缺吃穿,但是條件仍然艱苦,倆孩子看着飯桌上的川白肉和肘子肉和豆角絲燉土豆直吞口水。
孩子不裝假,李憲將倆小蘿莉抱上了桌子。朱老五和陳桂香也就不好意思的坐在了桌旁。
好容易抹了把腦門子上的汗,在炕上坐了,見到門口的兩個袋子,李友不高興了,一面給朱老五拿了杯子倒了酒,一面埋怨:“你回來了來看看就得,咋還帶東西?”
朱老五是知道現在李友當了場長的,可就算李友不當場長,在林場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坐在亮堂堂,裝飾着現在少有的燈管的主屋裡頭,他有些侷促。
“叔,都不是啥稀罕東西、我們家現在也拿不出來啥回報你們,這都是桂香自己淹的酸菜,打的黃米麪豆包……”
這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到了冬,幾乎林場裡家家戶戶都做都有。
害怕李友一下嫌棄,那邊兒的陳桂香馬上接口補充道:“都是我特地給咱家準備的,酸菜我都洗了好幾遍,那豆包也都是用新米和新布打的…可乾淨、你們,你們別嫌乎。”
說着說着,似乎她自己也沒底氣了,不好意思的瞧了瞧李友一家:“也就這點兒東西能拿得出手……”
看着陳桂香窘迫的樣子,李憲微微一笑。
娘幾個雖然現在在碎木廠安置了下來,可這還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一沒發工資,而沒打糧秋收。這點兒東西,怕都是東西家老鄰居那挪騰來的。
東西不稀奇,可是裡邊兒的情意卻是夠分量的。
給兩個小孩子碗裡添了菜,他起身走到了門口,將袋子裡的兩個塑料袋掏了出來。
一袋子酸菜黃裡透着白,雖然被鹽水泡軟了,可是一顆顆碼在一起,整整齊齊,一看就是準備了好久的。
而那黃豆包更是打的細緻光滑,黃豆包就是苞米麪和糯米一起磨碎了打出來的,屬於半粗糧,一般都粗糲的很,吃着都拉嗓子。可是那一大塑料袋裡的豆包個個乒乓球大小,細密的就像是奶油。尤其是這時節其實還不到做豆包的時候,外面溫度高,凍不上。塑料袋裡的這些都是蒸好了的,拿在手裡還溫熱着。許是怕剛蒸出來的豆包黏在一起不好看,上面還均勻的抹了一層豆粉。
打開塑料袋,李憲拿出了一板,用盤子盛了端上了桌。
也沒沾白糖,一連氣就吃了仨。
“好吃!”
嘴裡邊兒完全被糯糯的豆包黏住,李憲的口齒都張不開了,可是還是紅着臉憋了這麼一句。
朱老五媳婦一愣,眼睛裡泛出了淚花,“大兄弟稀罕就行,稀罕吃明天五嫂再給你打!”
李憲將嘴裡的豆包好容易嚥了下去,纔打着筷子給家裡人包括蘇婭和王芷葉也一人夾了個。
“這個可真不是客套,你們都嚐嚐,這樣的豆包我還是第一次吃過。”
“嗯、好吃。”
“哎呦,這面打的可真細。老五媳婦,回頭你多過來走走,教教嬸兒這豆包是咋打的,也好讓家裡邊兒這幾個饞鬼粘粘牙,少哼哼幾聲。”
聽着屋裡一片讚譽,陳桂香使勁兒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