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官在搖曳的燭光下凝視着丁一,似乎籍此分辨這來自遙遠東方的訪客,所說的話到底有幾成真實的成分在於其中。過了半晌他垂下了眼光,對丁一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直接叫我馬哈茂德。”阿拉伯式的名字都是很長的一串,這是他的本名。
聽着莫蕾娜的翻譯,丁一搖了搖頭道:“不,我更願意稱你爲馬茂德。”
“隨便你。”稅務官並沒有糾結於省去一個音節之後,本來是在阿拉伯語裡有着被讚揚的意思,成了三個怪異的音節,“你要得到這座城市,但很顯然,木骨都束不會認同一個來自東方的統治者,所以你需要我,來充當這個傀儡,我想,事情的本質就是這樣,對吧?”
他看起來很精明,也很殘忍,不論是對他的女人,還是對他自己。
丁一還是搖了搖頭:“原來這裡也並不是阿拉伯人的所有,這座城市能接受阿拉伯人成爲統治者,自然也能接受我們,你象井裡的一隻青蛙,只看到這座城。不要再有這樣自作聰明的念頭,我不需要這座城市。”至少在現在來說,就是這樣。
聽着莫蕾娜翻譯過去的話,出乎意料的是馬哈茂德點了點頭:“是的,是的。我相信你所說,你要面對的是馬木留克,你看到的是整個埃及。”他盯着莫蕾娜,笑了起來,“擁有着莎吉蕾杜的後嗣,你們當然不會在意一座木骨都束。”這就是他向丁一索要莫蕾娜的根本。因爲他認出來了,這就是馬木留克送到各地的畫像裡,懸賞重金捉捕的女人。
丁一併沒有分辯什麼。因爲根本就沒有必要,他只是把乾透了的那份宣言,馬哈茂德抄的那份東西收起來,然後對稅務官說道:“他們兩人會留在你身邊,作爲你的貼身護衛,不論你去那裡,也不論你在幹什麼。例如房事。不要擔心,這是寺人。”
閹宦向來不是華夏的專利,不單東羅馬帝國之中。太監掌握軍政大權,海軍統帥、宗教首領都有太監充當,就是在古阿拉伯帝國裡,單從《一千零一夜》。太監的身影也是隨處可見的事。所以當丁一教曹吉祥站在燭光下。馬哈茂德看着對方的樣貌,倒是點了點頭。
“他們並不爲了監視你,只是我不想你死得太快,我想在這木骨都束城裡,對於成爲城主的誘惑來說,足夠讓很多人對你下手。”丁一撫着下巴的短鬚,對這稅務官說道,“不過。我只能保護你二到三年,然後我就會離開這座城市。到時候如何自保,就是你的問題。”
馬哈茂德聽着禁不住有喜色在眼中掠過,兩到三年,這是一個他可以忍受的限期,不過他很快就向丁一提出問題:“尊敬的殿下,”在向莫蕾娜詢問了如何稱呼丁一之後,他是這麼說的,“但是據我所知,現在外面亂成一團,而且我也還不是城主……”
“你帶着他們出去,平息這場混亂。當人們發現城主死掉以後,如果成功率衆平亂的你,還當不上城主,那麼你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丁一微笑說出的話,讓馬哈茂德有些不寒而慄,特別是眼角的餘光瞄過牀上那女屍時,他知道,丁一絕對不是在跟他開玩笑或是恐嚇。
當發現自己全無退路之際,馬哈茂德就也豁出去了:“城主身邊,有重甲猛士八十人,日夜不離守衛左右,城主真的會在今夜死去?若是城主死去,我必能平息城中之亂,至少在天亮之後,暫攝城中諸事!”
“好。”丁一點了點頭,沒有再與他多說一句話,留下文胖子和曹吉祥,帶着其他人很快就撤出了馬哈茂德的居所。事情到了這一步,就是要考驗丁一實力的時候,沒有實力的話,就沒有合作的基礎,也許丁一可以幹掉稅務官,或是威脅他爲自己辦事,那想得到對方的效忠,就不太可能了。
翻出圍牆丁一重新裹起那阿拉拍長袍,不過在前往城主居所的路上,就有點麻煩了,因是和人潮的方向是相逆的,又不能在人潮中逆向硬擠,然後只好在小巷裡摸索着道路,走不通就只好回頭重新尋找小路或是翻越人家的圍牆,但當他們花了至少一個時辰,接近了和李樂他們約定的地點時,卻就出現了問題。
城主的居所之外,並沒有那些洶涌的人潮,相反至少看着就有四五十個魁梧的阿拉伯人在巡邏着,望遠鏡裡看着他們或馬或步的走動,幾乎可以肯定,長袍之下都是披着盔甲,很可能就是兼具了鎖子甲的靈活,也擁有札甲的防護效果的阿拉伯鏈板甲,他們還帶着頭巾式頭盔,除了眼睛部分,鎖子垂簾給臉部提供了防護。
郭勁看着有些頭痛,對丁一問道:“先生,要是雞胸甲一類的,這火藥受潮之後再幹燥,似乎威力大不如前……”也就是說,對於擊穿板甲,郭勁是沒有信心的,其實不單是火藥的威力,鉛製彈頭的穿透性也是很大的問題。
“打眼睛,不行就運動到二十米處,再開火。”丁一記得英格蘭長弓在二十米內都能射穿板甲,怎麼說也是線膛步槍……不過他馬上感覺這是一個很扯蛋的命令,直二十米,以短距離衝刺聞名的阿拉伯馬,這個距離幾乎是眨眼就能殺到的,“沒把握的話先射馬,全部撩倒以後,衝鋒補刀。”
然後丁一就在五十來米的位置,就開出了第一槍,很準確地命中了對方的眼睛,但第二槍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卡殼了;其他五名士兵在郭怒的帶領下,也紛紛開火,事實上證明丁一的決定是很正確的,這些士兵大約是看見丁一首發命中,而被鼓舞了勇氣,他們紛紛瞄準眼部開火,可是沒有一槍是正中目標的,如果是白天,如果這些子彈沒有受到潮,他們肯定不會打出這麼差的結果,但沙場從來沒有如果,只老老實實瞄準戰馬開火的郭勁,讓一匹高頭大馬悲嘶倒地。
“撤退。”丁一機械地退彈排除了啞彈,毫無感情地對郭勁下達命令。後者不是曹吉祥那種矯情的賤人,馬上就執行命令,帶着五名士兵和景帝、莫蕾娜往預先偵察好的巷底撤離,這巷子裡不單原本就堆積着雜物,而且他們事先還拉了三道絆馬索。
只不過丁一沒有退,他扣下了扳機,“叭”,槍聲響起,再一次抹殺了一名敵人的性命之後,馬上就扔下步槍拔出刺刀,他的眼裡沒有激情,沒有狂熱,只是從容,便如箍了幾十年桶的老箍桶匠,面對送來的破桶一樣從容,這是他熟悉的事,殺人。
他必須殺人,因爲如果讓這幾十騎衝殺過來了,三道絆馬索也至少攔下十來騎,其他的騎兵,依然足以把這支小隊幹掉。這不是丁一的錯,也不是士兵的錯,這是大自然的偉力,如果艦隊沒有出問題,丁一根本就不必要去面對這樣的局面。
人力始有窮,這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但正如丁一所對莫蕾娜說的,他不會放棄也不會拋棄緊跟在他身後的人。
當戰馬奔騰而來時,丁一奮力一躍,跳上了那騎士的身後,對方的反應極爲神速,高舉的彎刀反手便向自己腋下刺出,但刺到一半的時候,丁一已撩起他的面簾,刺刀乾淨地抹過對方的咽喉。
奪下那死去騎士手上的彎刀,丁一將對方的屍身推下馬去,用力一拍馬背,坐到馬鞍上,狠狠地踢刀向前,他身後的騎士叫喝着丁一聽不懂的阿拉伯話,似乎就在丁一後背,急驟的蹄聲,彎刀掠過空中的聲響……
但丁一沒有回頭,他只是狂奔向前,在前頭那個騎士驚恐回頭的時候,揚起彎刀籍着刀力,斜斜掠了上去,直至他越過那騎士身邊,對方被削斷的頭顱緩緩從頸上滑落。憤怒追趕着丁一的騎士們,奔過郭勁他們藏身的小巷時,根本就沒有人回頭看上一眼。
“射馬!”丁一砍死了前方的另一個騎士,高聲呼喊着,然後回刀去格擋左邊騎士斬來的彎刀時,左臂卻就被劃開一道血口,儘管不深,但他開始受傷了,因爲他沒有披甲,這種馬上拼刀,有甲和沒甲真是兩個概念。
而後面殺上來的騎兵,雪光般斬落的一把把彎刀,讓丁一在馬背上,左挪右閃,看上去,下一刻,他便在劫難逃。爲了躲閃這些奪命的刀光,丁一不得不一再地在馬背上,表現着他良好的騎術,例如此時,他就是倒騎在馬上,不然的話,根本就沒法去抵擋身後的刀光。
只是,他這樣還能擋幾下?不單他開始受傷,連他胯下剛剛俘虜過來的戰馬也開始被砍傷,儘管這讓戰馬受痛而加速,但一旦緩下來,失血會讓戰馬癱倒,或是在緩下來之前,憑着瘋勁亂躥的戰馬,會撞上牆壁把丁一摔死,也沒什麼太大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