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廣西號的艦首甲板消停下來的時候,各色人等上來,朱動他們那幾個丁一親傳弟子跪着磕頭口稱:“弟子朱某,給師叔請安!”給長輩磕頭請安這玩意,在華夏大地上幾千年的習慣,丁一再怎麼提倡,也是禁之不絕的。又有門達、李雲聰等人過來,口稱“總鎮”來參見的。然後還有文胖子過來叫着“胖子見過小姐!”
但要說出採,卻還是曹吉祥,這廝跑來行了禮喊着:“老奴叩見小姐,這關外天殺的風沙,卻也知道少爺威名,不敢在小姐臉上添些痕跡,卻是怕咱家少爺出關把它滅了!”這無下限的扯蛋奉承話,曹吉祥敢把它說得認真無比的煞有其事,教丁如玉聽着也不禁笑了起,笑罵了他幾句,別看捱罵,這就是跟着主子親近了幾分。
不過這麼一番折騰過去,等到丁一向黃蕭養問道:“方纔落水那些倭人呢?”
到了這時節,早連那些倭人的呼救聲都聽不着了,黃蕭養笑道:“回一哥的話,能救的都救了,有些真系無得救,又有些系水裡還鬼叫着咩野‘阿媽代辣設’,甘我地沒理由同人地的神仙搶生意啦……”
丁一對於西歐語系倒是掌握得不錯,對於日語那除了愛情動作片那幾句,其他真的是不太懂,這阿媽代辣設到底是什麼東西他都搞不清的,不過黃蕭養說的意思他還是能明白,這時也不太可能叫艦隊調頭回去看看,還有就是方纔說了,由艦隊指揮官決策嘛,所以丁一也只能對黃蕭養說道:“投降的戰俘,能力所及,還是要給予人道援助……那些倭人,的確有許多是狗都不如,但不見得全部倭人都是如此,再說,咱們不能把自己的品行,降到畜生那層次……等到了兩廣,得出個戰俘條約來……”
話雖如此,不過這一次和倭人的戰鬥之後,西海艦隊的做法,卻就成爲以後明軍對陣倭國的戰爭裡,很多將領沿襲的慣例了,這是後來讓丁一頭痛不已的事情,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那些在大福船上向丁如玉投降的倭人,他們幾個頭目模樣的傢伙,便被押到了丁一面前,倒不用李雲聰、何鐵蛋下什麼狠手,他們很自然就衝着坐在船首甲板上的丁一跪拜了下去,這不需要什麼王霸之氣,因爲不屑接受他們投降的丁如玉就站在丁一身後。
倭人天性便是如此,向弱者揮刀,向強者屈膝,只要能夠打敗他們,便總能收穫到他們的尊敬,當頭的那年青倭人,向丁一磕了頭,說了一通話,讓丁一和李雲聰驚奇的,卻是識字很有阻礙的何鐵蛋,居然能同聲翻譯:“這倭人說他是斯波大野氏的養子,叫做斯波義敏……”
按着這倭人的述說,是因爲斯波氏第九代當主義健無後死去,所以斯波義敏憑藉養子的身份,得到越前遠江守護代甲斐常治和另外一些權貴的支持,當上了第十代的當主。不過,真正的權力都掌握在甲斐常治等人手中。
所以他們出海來,何鐵蛋翻譯着斯波義敏的話:“他說是來大明朝貢,並且尋求幫助的。”
丁一聽着微微笑了起來,卻對曹吉祥說道:“老曹,朝貢的關節你應當清楚些,你來問話,教鐵蛋做個通譯便好。”
曹吉祥自然是清楚,內廷爬到太監,就算不識字,這些來去總不會陌生,當下領了命,教何鐵蛋問那倭人道:“朝貢堪合呢?”這玩意,是因爲華夏對於自己的定位,跟這些狄夷小國不是平等,所以外交上,不存在正常的貿易或外事來往。
大明原則上是禁海,在太倉、廣州、寧波、泉州設立市舶提舉司,以供對外交流貿易。
朝貢其實就是天子接納屬國的貢品,並進行回賜;同時允許前來的使節攜帶商品進行短期買賣。也就是貿易了,但這種貿易行爲,得有許可文書,這文書就是朝貢的堪合。
沒有堪合,就是非法了。
這斯波義敏哪裡拿得出來什麼堪合?與大明的朝貢,又怎麼可能是他一個空架子當主能參與的事情?他領着部下出海就是來搶劫,然後企圖通過搶劫的行爲,壯大自己的嫡系武士的實力罷了。
這不過遇着西海艦隊,他僅有的那點家底,在那輪手榴彈的爆炸之中,也是盡化烏有。
斯波義敏深深地衝着丁一彎腰,把腦袋都貼在甲板上,卻是流淚懇求道:“常治的專橫,實在讓下國小臣難以忍受,向幕府的申訴,沒有得到理會,下國小臣着實是沒有法子,求上國大人憐憫……”而原本數年後,斯波義敏積蓄了他認爲足夠的力量,就不顧八代將軍義政之命,起兵征伐甲斐氏。
聽着何鐵蛋把話翻譯了過來,丁一卻就冷笑了,轉頭對黃蕭養道:“這麼說,活不下去,沒辦法了,就能來華夏搶劫?這成天經地義了?我還得爲此憐憫他?”
“福建鄧茂七那邊教朝廷鏟左去,廣東這邊……”黃蕭養聽着丁一問,卻就有點無奈,他倒是沒想到,這等海防事務是朝廷的職責。他是覺得倭人敢這麼來搶,大明的海盜,噢,按着黃蕭養想來,是大明江湖兒女氣短,才教倭人這麼囂張。
丁一聽着,卻衝他按了按手,對他道:“不是怪你。”對於這個無政府主義的黃蕭養,丁一倒是能知道他想的是什麼,“只是東海艦隊的組建是得儘快操辦起來,阿養你在西海艦隊選上些人,水手、炮手、瞭望手等等,海上的事務你比我在行,得看看在廣州府還是香山縣,把海軍學堂辦起來,要不現時船有了,水手壓根就不敷用,招募平時內陸行船的水手,難以訓練不說,到了海上還要重新學起,還不如咱們自己培養,這件事到廣州府靠岸就要落到在實處,老曹,這事你和阿養一起參詳張羅,列出章程給我,如果妥當就由你操持,若是你不行,我看再把王越調過來……”
這時那斯波義敏趴在甲板上,如哈巴狗一般的,丁一這邊卻無人顧得上理他們,他倒也識趣,不敢插嘴。等得丁一說完了,看着曹吉祥領了差事,自己很有些眼熱的門達卻就湊上來對丁一道:“先生,這倭人要不然,可以給他點好處,教他回去倭國……”
門達這話不算操蛋,這就是培養代理人的辦法了。
但丁一很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行,這些人裡,有血債的,一律審判之後,把他們的罪行張貼出來,然後一定要教他償還血債;手裡沒有人命的,到時看看陪審團的意見,按我看,去礦山做上十年苦工贖罪,是至少的。”
看着門達訕然退下,丁一也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對他多說了一句:“不要起異族僱傭軍的念頭,華夏的大唐,泰西的大秦,就都是這麼滅亡的。僕從軍的存在,必須我主力部隊有着絕對的威懾性才行。代理人也然。”
丁一這麼說開了,雖然一些名詞邊上聽着不太懂,不過意思還是很明白的,丁如玉也在邊上說道:“少爺說得是理,東海艦隊都沒弄起來,一旦這廝在倭國有事,咱們又不及去扶,只教是墜了我大都督府的威風,倒是不美。”
“不過,這些都很次要。”丁一搖了搖頭,很鄭重地道,“重要的是,在我們大炮的射程裡,沒有人可以用任何籍口,在大明的海疆爲非作歹之後,不受到應有的懲罰。不論以什麼籍口都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丁一根本不打算再與這些倭人說什麼,要扶植代理人也不是現在的事,再說,一個空架子的當主,也不值得丁一下功夫,至少丁一是沒有聽過這廝的名字,最後丁一又問了斯波義敏一句:“倭國可有個叫織田信長的將領或是大名之類的人物?”
後者知道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但苦想了半晌,終於搖了搖頭,於是何鐵蛋和李雲聰便領人將這些倭人押了下去,錄問口供,等到廣州府上岸之後,再行處置。
“興安,你讓朱動帶你過來,卻是有什麼話要說?”丁一看着垂手立在邊上,一直沒有開口的興安,冷冷地對他這麼問道。這時節,丁一真的沒有什麼好口氣了,因爲丁一幫着景帝免了一死,結果這外面還有什麼新練水師在遊蕩着,興安一句也沒有提,只要不是受虐狂,是個人都不會給他好臉色了。
“還請先生屏退左右。”興安很鎮定,並沒有以頭搶頭求饒之類的。
丁一看了他幾息,卻是笑道:“好啊。”便衝着身邊人揮了揮手,不過黃蕭養想退下,卻被丁一叫住,“阿養,你做什麼?”於是他身邊除了如玉和黃蕭養,便無他人,就衝着興安問道,“按理來說,有本錢,自然就不慌,但願公公拿出來的本錢,能使學生滿意。”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吉安府,知府張瑄,字廷璽,江浦人,正統七年進士。”興安敢於不慌,自然是有足夠的本錢,“於離京之時,聽聞將遷廣東右布政使,張某是於景泰年賜敕爲吉安知府的……”
田橫尚有三千客,茹苦間關不忍離。也許是景帝龍椅上坐了幾年,多少還是有些政治遺產?這些人不會也不敢爲他出頭,但是,未必就沒有把柄在興安手上。而現在這些把柄,就要移交到丁一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