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只怕這是做不了假的……”興安早就看過那份密摺,他原本是不想說話,替皇帝幹黑活那是他這心腹大太監的本份,但這等事,他真的覺得幹活就好,話還是少說爲妙,不過皇帝問到他頭上,卻又不得不說,“上面說擒下田豐之後,又按着口供,破獲白蓮教妖人窩點,更是殺死了白蓮教的佛母唐賽兒……這點昆明的那些奴才遞上來的線報,也是證實了,的確如晉少爺是領着廠衛衙門的人等,一同去做這事,並且那白蓮教佛母雖是被殺死了,首級還醃了石灰送上京師來,若是假的,到時與存檔文書、於白蓮教中臥底見過唐賽兒的細作,一對比,真假就很容易分得出來,想來如晉少爺不會在這等事上亂說……”
“蠢狗!”景帝聽着,心頭那戾氣更盛了,一腳就將興安踹得翻了個跟頭,他咬牙指着興安罵道,“朕是教你說這事真僞麼?朕會不明白,這等事,如晉不可能胡說麼?朕是問你,如晉這麼做,他到底是想幹什麼!”
興安爬了起來,磕了個頭答道:“依老奴看,怕是田某人還沒按着密旨上發動,便被白蓮妖人所持,如晉少爺若是真的知道了密旨的事,要不就把事情按下不報,直接讓田某人‘戰死’,要不就該是返回廣西去了……總之,奴才是個狗腦子,只會忠心做事……”
景帝無奈地長嘆了一聲,或許興安所說的,丁一還沒發現他給田某人的密旨事宜,只怕就是最好的情況了,只是丁一的密摺上,最後爲田豐求情,說是:“其罪當誅,其情可憫,千古艱難唯一死……然此貪生怕死之輩。不宜再留置軍中……”這就讓景帝看不透了。
如果丁一知道密旨的事,他應該報上田豐身死纔對,然後把田豐養着,留爲底牌,日後要扶他丁某人現在南宮那位摯友復辟時,一併揭發出來,佔着大義豈不更好?爲何又要把田豐交給景帝?別說什麼服軟。若真知道密旨的事,丁一又不蠢,事情到了這等地步,還有什麼可以妥協的地步?景帝喃喃地說道:“怕真是不知曉的……老狗!馬上派人去把田豐解上京!”
此時節的丁一,卻正在叮囑宮聚:“老都督,我不要思機發的降表。你可明白?”
“宮某當爲制軍取下思機發的首級!”宮聚倒是意氣風發,不單手下五千新軍,換了那他認爲極爲精良的鉤鐮槍,而且在他看來,丁一讓田豐改口,說是被白蓮妖人所持,也就是不打算跟景帝翻臉了。那麼抱上丁制軍的大粗腿,更讓老都督覺得有奔頭。
唯一他不明白的是,丁制軍是如何能找到昆明的白蓮教窩點,並且把他們一網打盡,連他們號稱有神通的佛母,也被丁制軍殺了去呢?他當然不會明白,因爲他不知道丁一手裡就掌握着一個當代的“唐賽兒”,而這個“唐賽兒”供出來的資料。大江以北她不太清楚,大江以南的白蓮教組織,丁一卻是已跟這“唐賽兒”知道的一樣多了。
被殺的佛母“唐賽兒”也不是丁一手上的唐賽兒,嚴格來說,應該是丁一手上那唐賽兒一旦身死的接班人。沒錯,這種神神怪怪的玩意,一旦捅破了。也就是一層窗戶紙:白蓮教的高層專門收養了許多面目酷似當年唐賽兒的女孩,把她們按着年齡段,安排着她們出現,來營造一個青春永駐的佛母形象。否則的話。天底下哪有殺不死的人?
不過這些對於現時的丁一來說,都是很細末枝節的事,白蓮教,至少大江以南的白蓮教,之所以沒有被丁一連根拔起,是因爲丁一需要一個垃圾箱,一旦出現什麼丁一不想直接衝突的事,就可以拖出這個垃圾箱來扔垃圾,就象這一次一樣。
丁一看着老都督宮聚,卻對他笑道:“不,有沒有思機發的首級不重要,我要的是孟養。征服孟養,控制孟養,纔是我想要的戰果,至於思機發,若他要逃,便教他逃。”他能逃,大明軍隊就能追,到時,也就不會師出無名,追殲逆賊,絕對是一個極好的籍口,好到丁一能讓他麾下的軍隊,一路跟着思機發的尾巴開拔過去。
“末將遵命!”宮聚在馬上躬身行禮。
丁一點了點頭,隨口對宮聚說道:“孟養待詔歸來日,我與將軍解戰袍!”在場武將紛紛稱讚,制軍真是文曲星下凡,出口成章盡顯探花郎的本色。其實也是這句詩直白,他們大致能聽得懂,但到底好在哪裡,卻是說不出,不過拍馬屁的人,能聽得懂,本就難能可貴了。
倒是監軍御史萬安在一旁,卻眉頭一緊,心裡卻在尋思:“我與將軍解戰袍?朕與將軍解戰袍?只怕先生原先是想用朕字,方纔顯得氣勢的……”卻又想起當年丁一所說的,死後唯願墓碑上題着明故四海大都督丁侯之墓,與曹操的漢故徵西將軍曹侯之墓,如出一輒!
他沒有隨着別人喊彩,只是心中卻暗自有了計較:“先生是好有才幹的,也罷,萬某當不了荀彧、郭奉孝,賈詡卻是末必不能試一試……”或者就在此時,大明今後少了一個偉哥首輔,卻多了一個狠毒至極的毒士首輔出來,也未可知。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宮聚領着五千手持鉤鐮槍的新軍,揹負着拆了鐵籠的手榴彈,又帶了數千民夫運輸糧草,便出營往孟養而去;丁一這邊卻就傳令,餘下三萬軍兵,除了二千騎兵之外,其他由副總兵官張銳統領,留駐大營;總督行轅由二千騎兵護衛,尾隨新軍,盡數開付伊洛瓦底江以西紮營!正如丁一所說,他不在意,思機發的死活,他要的是孟養這塊地盤。
而跟隨着大軍出發的,還有從廣西輾轉經過曲靖軍民府的運輸車隊,要在孟養紮下根,不是單單打敗思機發就可以實現,若是不能在當地山民之中得到支持,打跑打死了一個思機發,還會有第二個思機發,那絕對不是丁一所願意看到的事。
沐芷蘭便在路邊望着西去的軍伍,可惜無論她如何眺望,也無法看見讓她芳心驛動的身影,倒不是丁一專門要避她,而是將軍不騎白馬,對於丁一來說,已經是一種下意識的選擇,連四蹄踏雪也染了幾縷雜色,看上去象是一匹生滋的癩子馬,除了骨架高大些,是和神駿全無相干,至於丁一,更加不會騷包地招搖。但她不在意,她看着那杆旗,那總督的認旗在隊伍裡飄揚,她就知道,他必在那旗下的,這就足夠。很多時候,並不一定非得朝朝暮暮。
“回去吧。”伴在她身邊的姐妹,看着她可憐,真的不敢用什麼潑辣的言語去勸她,去向她剖出血淋淋的真相來,都擔心着她受不了那刺激,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沐十一娘平素可是出了名的女霸王,不知道是什麼孽緣,遇着丁容城,竟就把女兒家那份柔腸全勾了出來。
她聽過許多丁容城的傳聞,她質疑過,不屑過,甚至覺得丁某人恐怕是一個欺世盜名的騙子,她原是不相信有這等文武雙全的人兒,直到聽着丁一辭官去科舉,她漸漸便不再嘲諷了,不過總是覺得,這丁容城,只怕是生得極醜陋的,想來只有先天不足的人,才能把一腔心血都付於學問之上,付於戰陣之中,方能取得如此的成就。但漸漸地又聽說,丁容城六尺有餘,相貌堂堂,白麪有須……就是在這樣不知不覺裡,她漸漸地熟知了丁一的每一件可以打聽出來的事,漸漸地丁一便在她心中紮下了根。直至親眼見着丁一,見着他在所有人都以爲絕境無路,連她都顧不得他人閒話,去求二夫人領家將來援的時候,她的丁容城,談笑間,已然從容破敵,甚至連那傳聞裡飽飲人血的兩柄長刀,都不曾出鞘……
沐芷蘭沒有答話,她只是癡癡地望着那旗遠去,騎兵儘管是牽着馬走,但畢竟甲冑裝備大都在馬上,走起來要輕快許多,所以倒是過得很快,不一陣就快要過完了,那旗在此地望去,已然分辯不出來了。
“家裡要給我說的那門親事,那人長得什麼樣子?走!咱們去看看,要是長得不俏,我可不依!”沐芷蘭回過頭對着陪同她的姐妹這般說道,看着姐妹們驚愕的表情,她滿不在乎地歪了歪嘴脣,“怎麼?覺得我沒殉情求死,這說不過去?你們瘋了麼?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說着她躍身上馬,揚鞭之下,胯下駿馬長嘶奔跑起來,身後那些姐妹連忙跟上,大夥都鬆了一口氣,這方纔是大家平日裡熟悉的沐十一娘啊,丁制軍走得好啊,要是他不走,這十一娘怕是回不來了!
只是她們都跟在後面,看不見,縱馬長驅而的沐十一娘,被風吹乾的淚痕,多少相思如那珠淚,盡於風中追他而去,隨他而逝。她也不知道自家爲何會這般模樣,說得清楚的是生意,是門閥之間門登戶對的聯姻,正是這說不明白的情絲,方自纔會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