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數日,丁一那天和國子監那些舉人辯論之後,衝街坊作的一揖之禮,效果出奇的好。丁宅前面開始有了孩童玩耍。連門子也找到街坊搭話胡侃,劉鐵是個會來事的,不用丁一吩咐弄了幾紙袋茴香豆,不時分幾顆給那些孩童和閒漢,丁宅倒也漸漸融入了金魚衚衕,而街坊們口中的丁一,也開始變成了“咱衚衕裡,學問比國子監里老爺學問還強的丁秀才!”
日子對於劉鐵來說,慢慢好過起來,誰知這日剛用了早餐,卻又見門子奔入來報道:“二管事,悅來客棧有人過來找老爺。”
劉鐵一身管事服飾穿戴起來,倒也是面白脣紅頗有幾分人才,聽得稟報卻撇了撇嘴道:“什麼來頭?幾品官?”試百戶張天賜張大人這往常在劉鐵心中如天一般的人物,對自家主人的態度他是看在眼裡的,那班舉監生被自家老爺駁得無語他也是看在眼裡的,故之他暗自拿起了腔調。
“只是個秀才,說是姓彭,也沒有拜帖。”那門子略有些不快地說道,“極是兇惡,我莫名其妙就捱了他兩腿,說他是老爺的舊交,等下老爺出來了,一定要我自己掌嘴打脫半嘴牙纔算數。”這個門房卻也是個少年,原本在廚房打雜,是劉鐵提拔出來當門子,說到後面帶點哭腔,“劉哥,咱們家裡以前也闊過的,當門子都是有門包收,怎麼到我這裡,上回是被罵到狗血淋頭,這回直接被打?”
若說以前也闊過,對於這些少年來講倒不是吹牛。都是犯官之後,被父母親屬所累纔會被當成奴僕的。劉鐵皺起了眉頭,卻對門子說道:“先別急,我去報與雪凝姐知道,畢竟是老爺的舊交,你先忍着,請他在門房裡稍坐片刻。”
丁一在後院繞着花園剛剛跑完了八千步,換了衣服被如玉埋怨來京師快一個月了,哪裡也沒去轉過,正打算帶着如玉出去溜溜,聽着雪凝火急火燎入來報這事,丁一便禁不住笑了起來:“不錯,的確是舊時好友,讓劉鐵去接待他,你告訴劉鐵,此人姓彭名樟,卻是我丁一生平以來最好的朋友。不用多想,你如此與劉鐵說,他便知道該怎麼辦。快些回來,今天咱們一起出去轉轉。”
劉鐵是個什麼性子?若是丁一落魄遇着雪凝,想來有碗飯吃雪凝總會分一半給丁一的;若是遇着劉鐵,恐怕不被暴打一頓算是好的了。但只要丁一象如今一般行情仍舊看好,劉鐵絕對就是最好的狗腿子!
要當好一個狗腿子也不容易,至少要學會揣摩主人心理,然後還要心黑手狠,象雪凝這種憨厚性子,絕對就當不成狗腿子的。但劉鐵可以,丁一知道一旦劉鐵聽着這彭樟是主人生平以來最好的朋友,但主人卻又不出來迎接他,心裡自然就會有數。
“雪凝姐你快點回來!”如玉在邊上對雪凝叫着,女人對於購物和壓馬路的熱忱,不論古今都是一樣的。雪凝應了一聲,匆匆向前院走了過去傳話,走得急了,便愈顯她那纖細腰肢之下扭動的豐滿來,教丁一看着不禁也吞了一口唾液,忠叔佝僂着腰背站在丁一身邊說道,“少爺,這雪凝看來是能生養的,不如收入房中……”
“忠叔您老看來人老心不老啊,怎麼樣?以前在容城是說沒條件,現在前院不少女孩,你要不要試着勾搭一個?”丁一隨口卻開起老管家的玩笑,“只是不許用強,須得你情我願纔好。不過你怎麼說也是這丁氏企業的高管——就是在丁家位置舉足輕重——想來看在錢份上,還是有機會的……”
忠叔一聽卻不幹了,那眼皮擡了起來腰背也伸直了,吹鬍子瞪眼睛:“老夫還得用強?還用仗着這勞什子的管家身份?不怕實話說與你聽,就這年紀走在江湖上,只要老夫點點頭那些女俠自己跑來侍寢的也不是沒有!如玉,給他說說咱們去山西辦事那回!”可真別說,忠叔這麼一作勢,本來便是骨架高大,兩條灰白濃眉斜揚而起,雖是老態卻有雄姿,這賣相卻也真說得過去。
本來在等雪凝迴轉有些不耐煩的如玉,一聽忠叔這話倒是來了精神:“少爺,真有,那個尼姑長得可漂亮了,劍也使得好,看那三五個仇家被她一把劍殺得落花流水……一路跟了七十多裡,硬要纏着忠叔,說是忠叔要是跟她一起過日子她就還俗……”
尼姑?丁一聽得瞪大了眼睛,這也太重口味了吧?
忠叔下巴朝天得意地拈着鬍鬚笑道:“如何?老夫潔身自好罷了,區區女子,還用得着用什麼身份?還用強?”
丁一在邊上垂頭嘆氣地搖了搖頭:“唉,那是那是,要不是爲了幫我操持這個家,忠叔何至於如此形單影孤……不過忠叔,人老了有心無力是正常的……”
老管家這回真的怒了,一撩衣袍對着丁一說道:“來來!這些日子老夫看你一直在打熬身體,不如現時就來過過兩手,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老到有心無力!”
“忠叔冷靜啊,如玉你快發誓,咱們絕對不會把忠叔年老有心無力的事實泄露出去,要不就天打五雷劈!如玉你還愣着幹啥?快發誓,沒見忠叔臉都氣紅了麼?”丁一連忙跳開,一邊對着如玉瞎嚷着。
“少爺,有心了。”忠叔的激憤似乎如他吐出的那口氣一般,消融不見,他佝僂着背,半垂着眼瞼衝丁一揖了揖手,“少爺不用專門來哄老奴這老骨頭開懷。這京師的水實在太深了,少爺還是把心思用在這頭吧……看着少爺讓那幾個錦衣衛種地,怕是有講究的吧?”
“是。”丁一也不避諱。
“少爺若是真想寬慰老奴,便早點生個小少爺,趁老奴身子骨還能支撐,幫着帶帶小少爺,便足夠了。”
這時雪凝迴轉過來,丁一卻便岔開這話題,拍手道:“好,便從後門出去,今天咱們好好把這天子腳下、首善之區轉一轉!”
吊在後面的忠叔,卻面色深沉地搖了搖頭。
丁一顯然是不願留下牽掛,一旦把雪凝收了入房,便多了一份牽掛。
到底爲什麼呢?這是忠叔所不能瞭解的事。
而丁一也無法跟忠叔述說,因爲大明朝之中,也許知道再過四個月瓦刺就一定會犯邊的人,就只有丁一一個人了。如果土木堡之變如期發生,那麼王振必定身死,被打上權閹印記的丁一,日子會怎麼樣呢?
細節丁一不記得,但幾個王振的黨羽,在朝堂上活活被一衆文臣打死的事,丁一卻是知道的。那麼他這個叫王振做世叔的小秀才,到時又將如何自處?這些東西,他一句也無法說與他人知曉。
他只能默默去做,默默承受。
人生在世最爲艱難的事情不外就是保守秘密。
不必當死亡的威脅到來時心理的崩潰。
只是秘密。
那麼保守一個沒有任何同志的秘密,便更爲艱難;
而保守一個沒有任何同志、後援,並且就算自己願意吐密也沒有人相信的秘密,就是丁一現在的處境。如果說刑警的生涯讓他學會了各種推理和犯罪心理學,那麼特種部隊裡的日子,讓他學會了這件事:保守秘密,完成任務。
丁一擠出了笑容,向前而去。
若從宅院的前門出去便是金魚衚衕,顧名思義便是賣金魚的,往前頭走出十來步,便能見着許多買賣金魚的缸子擺在小院門口,這年頭金魚衚衕算是寬街,要不小生意也沒法營生,衚衕前面的路段各家各戶也打理得乾淨,總歸沒有人願意在垃圾堆裡買金魚。
但從後門出來,東頭過去便是御河橋西岸,四夷館比鄰着翰林院都是斯文人物,誰也不曾想便在這左近有着一道如此陰幽黴臭的窄巷,這後巷的味道着實有些不太好,夜香污物都是從這邊出的不提,又有些流浪狗在翻找着垃圾,看着有人出來便四散奔逃。整條後巷的牆根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極陰潮生了許多苔蘚一類的東西,發出一種類介乎於惡臭和發黴之間的怪異味道,使人恨不快點逃離這狹小的巷道。
丁一他們行在這巷子裡,不覺步子也漸漸快了起來,只是快到巷口時,丁一突然停了下來,以致於雪凝毫無防備整個人撞到了丁一後背,可謂溫香軟玉,但丁一卻無半點心思去回味,反手攬住雪凝把她推給如玉:“看着她。”
此時卻聽身後忠叔說道:“退……”然後那聲音已到了左側上方,“……回……”待得說到“……去。”字,忠叔已經站在丁一身前,卻是巷道太窄,忠叔在牆上連蹬數步“走”了過來。
丁一在看得清楚的,雖然哪怕是剛剛回復了一小部分體力的他也可以做到,但要知道忠叔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這身體還真是沒得說。這時如玉伸手來扯丁一,卻被丁一扭動手腕脫開了,只對她說道:“取我刀來。”
如玉直到拖着雪凝奔入府內方纔覺得驚訝,她怎麼說也是見過血的江湖兒女了,怎麼危急關頭被少爺隨口一說,卻便不假思索往回跑呢?回想起來只覺得當時少爺那話,能帶給她莫大的信任,爲什麼?爲什麼她會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能解決問題?
當如玉猶在發呆的時候,雪凝提着裙裾已向丁一書房奔了過去,這便是實心人的好處了,她自然是極害怕的,但丁一吩咐取刀,她便奔去取刀,卻不會去想丁一是否抵擋得住?連個鬼影也沒見到取什麼刀?爲什麼要取不去喊人幫忙……
她只知道丁一要刀,她便去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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