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偷襲

南巧和程新月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看見這些不速之客,她們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轉身就跑。

程新月肚子裡還懷着孩子,南巧怕她跌到,一路扶着她。兩個人畢竟只有四條腿,又是剛下過暴雪,雖土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打掃過,但是地面依舊是溼滑不已,她們兩個根本就跑不快。而她們身後的一匹戰馬就有四條腿,毫不費力地踏在雪地上,飛奔而來,眼瞧着她們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程新月忽然推開南巧的手,大吼着:“南巧妹妹,你別管我,你快跑!”

她知道自己有着身孕,根本就跑不快的,明顯就是在拖累南巧,這樣下去,她們一個都別想跑。

南巧被推了出去,踉蹌一下站穩,轉身又去抓程新月,“新月姐姐,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前面就是氈房,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你不能放棄啊!”

程新月知道南巧是不忍心扔下她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狀況,咬着牙朝南巧搖頭,“求求你,南巧妹妹,你快走,你一個人快走!”

眼瞧着那些入侵而來的北夷蠻人正耀武揚威、揮着大刀,朝着她們的方向奔來,南巧顧不上去勸程新月,上前一步,拖着她就跑。

程新月還想說服南巧放棄她,還沒等說話,南巧吼了一聲,“新月姐姐,你不要說話了,我們留些體力用來逃跑吧!”

南巧知道,自己帶上程新月就是帶上一個累贅。但是,她不可能扔下有着身孕的程新月自己跑!

她不是葛花,程新月也不是葛花!

當初在樹林裡,她摔傷了腳,不能逃跑了,眼睜睜地看着葛花轉身逃跑,她知道那種被人拋下的滋味,她不想讓新月姐姐也來嘗試這種滋味。何況,剛纔程新月爲了讓她逃走,寧願自己留在原地,也不想要拖累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她怎麼可能扔下程新月呢?

程新月知道南巧能倔強,便聽了她的話,不在說話,一心跟着南巧逃命。

她們這裡是後營,白日裡除了守衛的士兵之外,其餘的將士們都要到演武場去練兵,離她們現在逃跑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即使想要趕過來營救她們,也需要耗費些時間的,根本不及跟在她們身後的這些騎着馬的北夷蠻人。

南巧帶着程新月,一路就往偏遠的方向跑。

越是偏僻,她覺得越是安全。

那些北夷蠻人既然在大暴雪過後,來偷襲他們後營,目的地一定不是那些個很遠很偏僻的地方,應該是奔着糧草藥材等物資來的。他們本性兇殘,偷襲更是燒殺掠奪,毫不留情。

她一邊跑,一邊腦中一邊飛快的旋轉,想要找到能藏身的地方。她們兩腿不及四蹄,就這麼跑,即使是跑到了偏遠的地方,也早晚會被發現的,她們必須要尋個地方躲起來,纔會更安全。

可是,究竟什麼地方是安全的,躲起來才能不被發現的呢?

兩個人不顧一切,一路狂奔,氣喘吁吁地,兩人回頭時,就看到營地深處升起了一股股黑煙。濃濃的黑煙伴着火光沖天而起,營地裡起火了!

“起火了,起火了!”程新月嚇得都要哭了。

南巧拉住她的手,讓她不要怕,那些期貨的氈房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她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那些兇殘的北夷蠻人,抱着拿不走也要毀掉的想法,不僅對她們這些後營的婦孺斬盡殺絕,連整個營地都不放過。

看見熊熊升起的黑煙,南巧腦中頓時靈光一閃。

對了,水井!她記得這片偏遠的氈房附近,是有一口平日裡供醫藥局打水的水井的!

她去那口井打水的次數不多,但是卻是記得那口井跟別處的井略有些不同。

她以前在林相府中,何曾做過打水的事情?她打水的手法十分不熟練。別的井她還能磕磕絆絆地勉強順利打好水,但是這口井她每次去打水的時候,水桶都被會那口井內側井壁上的一個臺階撞到,原本打滿的水桶,總是要灑出去一半,害得她沒次都要多提幾次水,才能將水桶裝滿。

所以,她對這口井印象尤爲深刻,此時此刻就想到了這個地方。

她曾經打水不方便,好奇地去看過,發現裡面有井壁上有一圈臺階,大約有兩掌寬,離井口約有一人多高,應該是可以站在兩個人的。

南巧想到這裡,立即有了主意,急忙跟程新月說:“新月姐姐,你跟我來,我想到了躲藏的地方!”

其實,她在湯藥房煎藥時,因着湯藥房的婦人們對她照顧,她負責打水的次數很少,對這邊的路不是很熟。她拉着程新月,憑着記憶,朝着那邊跑了過去,幸好很快她就找到了那口井。

她帶着程新月站到了井沿邊,指着裡面的那道臺階,跟她說:“新月姐姐,那道臺階你看到了嗎?它在井水上方,離水面還有一段距離,我們只要踩着它就不會掉進水裡,我們需要躲在裡面才能安全。但是井深寒涼,新月姐姐,你還有着身子,只能冒險一次……”

程新月立即搖頭,“多謝南巧妹妹一路帶着我逃走,不然我現在可能已經被抓住了,或許更是生不如此。我願意賭一次,跟你一起躲進這個井裡。”

其實,南巧和程新月都知道,躲在井裡,也並不是萬無一失的。雖然這口井位置偏遠,但是也有可能就是被那些喪心病狂的北夷蠻人發現。

但是,現在後營裡面四處起火,到處哀嚎,她們又是兩個婦人,大雪封山、天冷路寒,她們兩個小胳膊小腿也根本跑不動,只能尋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南巧先幫着程新月進入了井裡,隨後自己也小心翼翼地進去了。她現在有些慶幸,當初每天晚上都跟着蘇滿樹一起去跑步鍛鍊體力,不然這一次還真不知道是否能逃過那些北夷蠻人呢。

兩個人躲進了井裡,腳下踩着石頭臺階,懸空的下面就是冰涼的湖水,身後是寒涼的井壁,後背緊緊地貼在井壁之上,雙手扶着寒涼的井壁,瑟瑟發抖的站着。井壁溼漉漉的,因爲是在井底,竟然沒有結冰,只是潮溼寒涼,讓人十分難受。

但是,就算是再難受,南巧和程新月也不敢出聲,更不敢動,生怕她們弄出動靜,就會引起那些喪心病狂的北夷蠻人的注意。

她們此刻的藏身之地,一旦被發現,她們就是一點退路都沒有。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她們站在井壁之內,艱難地捱着。她們站着的位置離井口有一段距離,裡面很暗,外面的聲音忽遠忽近,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南巧一手扶着溼漉冰涼的牆壁,一手拉着程新月,生怕她堅持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太陽落山了,她們周圍越來越暗了,兩個人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腿開始發軟,腳下的石臺階略有些打滑,呼吸也漸漸覺得困難了。程新月有着身子,似乎已經受不住這麼長時間站立,抓着南巧的手緊了幾分。

南巧看向她,努力地朝她搖頭,無聲地讓她堅持住。

她們躲在井裡,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究竟怎麼樣了。北夷蠻人一向以兇殘著稱,也不知道這次偷襲他們後方營地究竟來了多少人,那些將士們究竟能不能及時趕過來救她們這些婦人。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外面那雜亂的聲音似乎漸漸的小了下來。南巧已經雙腿發麻,靠着溼漉漉的井壁,昏昏欲睡,但是她不敢睡,她生怕自己一放鬆,就會從這個窄小的臺階上掉下去。

她和程新月又堅持了一段時間,過程漫長又難熬,井裡已經徹底黑了。四周更是漆黑一片,她除了能感受到程新月手上的溫度,甚至都看不清程新月的表情。

不知道何時,外面的聲音徹底消失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消失了,還是因爲她在井裡呆得太久,已經喪失了聽覺。但是,無論外面有沒有聲音,南巧都不敢動,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再不能確定北夷蠻人是否走了之前,她們不能冒險,她們必須繼續躲在這裡。

程新月似乎已經搖搖欲墜,南巧被她的手扯了一下,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握着程新月的手也加大了幾分力道。

夜裡的天上連月亮都沒有,井水裡越來越黑了,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了。南巧忽然覺得臉頰上一涼,仰着頭,才發覺,天公不作美,竟然下去了雪,還是鵝毛般的大雪,隨着寒風四處漂。

南巧望着井口方向,心中漸漸絕望。她忘記了一件事情,她和程新月從井口趴下來時,畢竟容易,但是就算是外面戰亂已經平息了,她們兩個弱女子,若是想要爬上去,確實十分的困難。

除非她們能呼救或者等待有人能夠發現她們藏在這裡。她們不能確定外面是否已經安全,如果貿然求救的話,很有可能是思路一條,而且她們兩個人的體力都已經漸漸不支了,她還好一些,程新月畢竟還懷着孩子,很是難熬。也許她們能確定外面已經安全了,她們或許已經在井裡沒了力氣或者更糟糕已經死去了。

她不想死,她還沒有給蘇滿樹生娃娃,她還沒有跟蘇滿樹白頭偕老,她不想死,她一點都不想死……

但是,現在,一種鋪天滅地的絕望向她襲來。她的腿已經沒有了知覺,她握着程新月的手已經冰涼了。這麼冷的天,又下着大雪,她和程新月又是一整天都沒有食物充飢了,兩個人都要站不住了。

外面的雪還在下,越下越大,南巧的手腳已經僵硬。

她憑着最後的意識,極力地支撐着自己緊貼着井壁,不要從狹窄的石臺階上摔下去。她不會水,井水又寒涼,她掉下去只能死得更快。她還努力地強迫自己往自己餓,想象着自己跟以往一樣,此刻是靠在蘇滿樹的身邊的……

如果臨死前,她能這麼想象着自己是依偎在蘇滿樹懷裡死去的,也算是一種幸福……

蘇滿樹,你在哪裡?你會來找我嗎?你會找到我嗎?

糟糕了,我從來都沒有跟你說過這口井的事情,你大概是找不到我的吧,你永遠也找不到我了吧……我好想讓你找到,我好想在臨時之前,再見你一面的……

我的夫君,我的滿樹,我好想見到你,抱抱你……

漫長流逝,南巧在井裡已經僵住的時候,忽然井口方向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她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月兒,月兒……”

她不知道是誰在喊她,但是她知道,她好喜歡聽到這個聲音,低啞暗沉、渾厚潤澤,是她最喜歡的嗓音。

她迷迷糊糊的,恍惚間覺得僵硬成石頭塊的自己,落入了一個更加冰涼的懷抱,那個人渾身裹着冰水,溼漉漉的很涼很涼,好像比她還要涼。他身上的水有的甚至都已經凍成了冰碴子,擱在她的臉頰上,很疼很疼。

疼?

南巧忽然有些清醒了,她能感覺到疼,她沒有死。她睜開眼睛,四周還是光禿禿的井壁,但是她已經不在那條狹窄的臺階上了,而是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這個男人半個身子都在浸泡在井底水裡,卻單手拖着她,帶着她藉着井壁的些許坑窪往上爬。

井口有人在拉繩子,有熟悉的哭聲傳來,“師孃師孃,你醒醒啊,快醒醒啊……”

井口的人是唐啓寶,抱着她的人是她的夫君蘇滿樹。

蘇滿樹渾身都是冰雪,身上一點溫度都沒有,應該是在外面凍了一夜。南巧心疼他想要伸手去摸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一動不能動,好像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不僅是手腳,她覺得眼皮她都不能控制了,因爲她想要睜開去看自己的夫君一眼,卻什麼也看不見……

“月兒,月兒……”

周圍暖暖的,肌膚上都是熱氣,有人抱着她,貼在她的耳邊,輕聲的喚她名字。

她呢喃着回了一聲,“夫君……”

“月兒,我在,月兒,我在!”隨後,是一個男人低聲哭泣的聲音。她心疼不已,想要去摸他,想要不讓他哭,但是她又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識。

南巧真正醒來時,是發現自己躺在窄炕上的,蘇滿樹結實健碩的雙臂一直緊緊地摟着她,勒得她有些發疼,那力道像是生怕她消失了一般。

南巧在蘇滿樹懷裡一動,他立即就發現她醒了,抓着她的手,急忙問她,“月兒,你醒了嗎?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蘇滿樹的眼裡全都是擔憂,眼睛猩紅,整個人憔悴不已。南巧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什麼也說不出來。

蘇滿樹迅速下了窄炕,幫她倒了一杯水,不涼不熱,喝着正好。南巧仰着頭,把一整碗水都灌了進去,才勉強能說出話來,“夫君……”

她只喊了兩個字,忽然就被蘇滿樹整個人抱進了懷裡,緊緊地扣在胸口,她一動也不能動。

南巧回手摟住蘇滿樹,整個人縮在他的懷裡,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緊緊地抱他。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在井底的時候,真的以爲自己死定了,日後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夫君了。

許久之後,蘇滿樹才緩緩地放開南巧,又下了地,不多時,給她端來了一碗熱粥,抱着她,一口一口的喂她。

南巧整個人已經暖和過來了,手腳已經開始好使了,她原本想要自己喝粥的,但是蘇滿樹卻一言不發,固執地要喂她。她也沒有堅持,便就着蘇滿樹遞過來的勺子,乖巧地一口一口地把整碗粥都喝了。

喝完粥之後,蘇滿樹把粥碗拿了出去,又回到窄炕上,一言不發,就一直抱着她,她動一下,他就會加大一分力道,好像是要把她直接鑲嵌在自己身上一般。

南巧睡得很足,又喝了粥,整個人很快就恢復過來了,氣色也紅潤了起來。蘇滿樹卻一直都不說話,只是靜默地抱着她,時不時地低頭親親她,然後又是恢復原來的姿勢抱着她。

南巧的小手抓着蘇滿樹的手指,忽然想起了跟她在一起的程新月,仰頭問他,“夫君,跟我在一起的新月姐姐,怎麼樣了?”

蘇滿樹低頭又親了親她的脣角,搖了搖頭,開口說:“我不知道,我沒顧得上問。”

南巧了然,當時蘇滿樹在井底找到她時,一定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她在他懷裡動了動,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仰頭親吻他的脣,低聲道:“謝謝你,謝謝你找到了我,我當時還以爲自己真的要死了呢,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月兒,你不會有事,我不會讓有事的。”

南巧在蘇滿樹懷裡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覺,整個人舒舒服服的。蘇滿樹卻一直抱着她,睜着眼睛,時刻地盯着她,連眼睛都不捨得眨,好像怕她又一次不見了。

南巧知道蘇滿樹的不安,主動地湊近他,牽着他小聲安撫他:“夫君,月兒沒事的,月兒好好的……”

“嗯,”蘇滿樹把懷裡南巧又抱得緊了緊,閉了閉眼睛,表情痛苦,“月兒,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

他呢喃着,聲音很小,語氣裡卻帶着幸運。

傍晚時,吳嫂子過來看南巧,蘇滿樹也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不肯離去。

吳嫂子氣色很不好,應該是被這次的事情嚇到了,臉色有些慘白。她拉着南巧的手,無比慶幸着,“弟妹啊,真是萬幸,你沒事,還好好的……”

蘇滿樹就在旁邊,時刻地守着她,南巧也知道自己這次是把大家嚇到了。不過,她到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便問吳嫂子,“嫂子,這次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爲什麼北夷蠻人會出現在我們營地裡呢?他們是怎麼過來的?”

吳嫂子擡頭看了一眼蘇滿樹,似乎因爲蘇滿樹沒阻攔她,她才繼續往下說得,“前幾日你們遇到暴風雪,唐啓寶違反軍紀偷了戰馬,私自出營找你們,這才發現了我們後方營地竟然是有漏洞的。滿樹他們把這件事報了上去,上頭還沒來得及堵上這個漏洞,北夷蠻人就順着這漏洞偷襲後營了。”

南巧驚住,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她有些疑惑,不解地說:“北夷蠻人遠在北夷,他們是怎麼知道,我們營地裡有能瞞過守衛將士偷偷進來的地方?他們竟然這般神通廣大嗎?”

吳嫂子說:“弟妹,你看連你都想到了這個問題,別人會想不到嗎?所以這次我們後營被偷襲,應該是營地裡有內鬼。不過,這個內鬼是誰暫時沒人知道,現在大家也顧不上這個,我們營地這次損失嚴重,糧草庫和藥材庫幾乎都被毀了,大面積的過冬氈房都被燒燬了,死傷無數,更有不少婦人被糟蹋了……”

南巧愣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麼嚴重?

吳嫂子又看了一眼蘇滿樹,湊到南巧耳邊,悄聲跟她說:“弟妹,你是不知道,滿樹沒有找到你的時候,他幾乎就像是瘋了一樣。他把所有的屍體都翻了一變,甚至連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殘肢斷臂都不放過,整個人身上全都沾染了血跡,像是地獄裡來的羅剎一樣。他找不到你,也不管外面的天多寒地多涼,不管不顧整整在整個營地裡搜索了一天一夜,把營地的每個角落都翻了一遍,最後纔在那口井裡找到你的。”

南巧聽着聽着,眼淚瞬間就落了下倆。

吳嫂子拉着南巧的手,說道:“弟妹,幸好你沒事,不然……我都覺得滿樹當時都要有要屠營的想法了,你還別不信,蘇滿樹還真有可能幹出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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