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 苓嵐對雲淺道:“我與金族王有事需要商量,明日一早出發,你隨我同去, 但是不必緊跟着, 出了城門, 你折回即可, 屆時便說我想上山看看花草林木。”
雲淺對於煦之和苓嵐的約會頗有期待, 但她察覺到,苓嵐今日對煦之的態度遠比之前冷淡,她想着, 興許小姐只是不想在外人前留下話柄而已。
由於次日須早起,她們晚上提前準備好衣服、乾糧等物。
苓嵐夜裡翻來覆去睡不着, 往事紛擾而至, 在她心中盤旋不去。
從她十歲時在水族林中遇到了受傷的煦之, 到兩儀殿上他開口判了她三年的奴役,再到後來他們在銳安殿的花園相遇, 她爲他打造花園,他與她酒亭夜話,他爲她挺身而出,他聽了她的話裝病不赴好逑之會,她生病時他守了她一夜, 他們冷戰過又和好, 他帶她回木族參加葬禮, 他們一起掉進了池塘, 他爲她的走失而四處尋找……兩年多以前的點點滴滴蠶食着她的信念, 她發現根本無法割捨。
她還沒想好明日她要以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姿態, 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言辭去面對煦之,今日匆匆說了幾句,他一如既往地與她半開着玩笑,但他對她的感情就真的是和原來並無二致嗎?
上元之夜的那一雙儷影重現在苓嵐的眼前。
煦之和槿年並肩而行,他對她訴說着往事,並對她說出了勉勵的話語,那時候,他們是備受矚目的一對,明月的清輝灑遍人間,喧鬧的街頭滿是歡顏,花香隨着春風四處飄送,閃灼的燈影彌散着綺麗的光華。
在那流光溢彩的一幕前,苓嵐自始自終不過是個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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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天際之處隱隱透着紅霞,水族王城內早起的人們已開始勞作,煦之領着承列和兩個侍衛,他們均換上了庶民的服飾,帶上武器、乾糧和酒水,騎着駿馬匆忙從城內的街道穿過。
煦之的心思仍被翼枋昨夜的話所困擾。
翼枋在與他的閒聊中提及了槿年手下的傳言,說是柏年的婚期已定在年底,翼枋甚至還提到了苓嵐,說此番柏年讓苓嵐代表木族前來觀禮,足見對苓嵐的重視程度,又說苓嵐曾在國公府對銘兒照顧有加,日後定要好好答謝一番。
聽聞此言,煦之如鯁在喉,他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只想着今日赴會,他要親耳聽見苓嵐對自己說,她心裡的人是他,她仍舊會等他在好逑之會上邀她。可近日,他打聽回來的消息,與苓嵐在他面前的舉動又讓他逐漸失了信心。
柏年畢竟與苓嵐相伴了六年之久,他們本來就有情誼,煦之認爲自己不過是趁虛而入,假若未能長期地維持下去,只怕苓嵐回木族一段時間會動搖。
行至西門外十里,天色已清明,小山坡上果然有一個小亭子,遠遠望去,有一青衣女子牽着馬迎風佇立,那纖瘦的身影依稀是苓嵐。
她獨自一人?煦之暗覺心驚:這丫頭果真大膽。
“王。”待煦之走近,苓嵐朝他盈盈下拜,她一身尋常的青衣,頭上只有一支碧玉簪子,素面朝天,一雙妙目波瀾不驚,一如她最初的模樣。
煦之伸手扶起了她,再也沒有鬆手,苓嵐見他只帶了三個隨行之人,除了承列以外,其餘二人皆與她相識,也不再掙脫。
煦之見她並不拒絕自己的示好,心下暗喜,笑道:“本王一大早被你拐來了,你趕緊說說看想去哪兒?”
苓嵐從他手中抽出了右手,指着前方的山路:“咱們去那邊的市鎮轉轉。”
“好。”煦之放開了她,翻身上馬,見她和餘人準備好了,一馬當先前行。
一個侍衛見前方是山勢平緩的樹林,並無人煙,擔心前方有危險,請命先行打探,煦之準了。
“苓嵐,”煦之與她並行,笑着,“你果然喜歡和本王去無人的地方。”
苓嵐想起他之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紅着臉笑了笑:“不是您想的那樣。”
“我心裡在想什麼,你怎麼知道?”
苓嵐不答,轉頭望了他一眼,他臉上帶着幾分調笑的意味,一如他平日裡待她的親熱。她心中底暖意頓生,卻隱隱作痛。
她換了個話題:“煦然公主近來身體是否好了些?”她素知煦然時常會有氣喘和咳嗽的毛病,冷暖交替之際常會復發。
“如今年歲長了,她比小時候好了許多。早些年,王祖母和太妃根本不會讓她離開銳城的。”煦之想起煦然,眉目舒展,笑了起來。
他真心的笑容總是那般好看,苓嵐只想將這一瞬間刻在心頭。
“對了,”煦之想起了一件事,“這丫頭那日在兩儀城見了思均長公主和槿年長公主,一直抱怨本王即位多年沒有賜她長公主的名號,你說她是不是太胡鬧了些?”
苓嵐卻只關注到他提起了槿年,心神不定。良久,她才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道:“她一向天真率直,有話就說,您何必計較?”
“就你一直在說她的好話,也難怪她常唸叨着你。”煦之對於苓嵐和煦然長久以來的愉快相處而高興。
“難不成王是希望我附和您,說公主的壞話?”苓嵐頗爲不解。
“我倒不是希望你說她的壞話,我只是希望你多贊同我一些。”他沒有自稱本王時,眼光溫柔如水。
他們走了一個時辰後,前面有一個小鎮,小鎮很是尋常,也沒什麼人,他們進去找了個館子坐下,喝了幾口水,吃了點自帶的乾糧。煦之見此處並無特別之處,問:“你是要和本王在這裡遊玩?”
苓嵐搖頭:“還要往前走上一兩個時辰。”
當下四人繼續趕路,進入了山林之後,偶爾路過的兩三個水族人,煦之看着眼前的景象,越發狐疑:此處有些熟悉。
他見苓嵐神色如常,除了對他的一些戲謔之言偶有迴避以外,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過了有木板橋的小河後,他更加認定他來過這裡。
正午時分,他們二人坐在一棵大樹下歇息,吃了些東西,承列照看着馬匹,兩名侍衛四處巡邏,倒也沒發現危險所在。
隨後走了一柱香的時分,苓嵐忽然勒住繮繩,煦之也停了下來。苓嵐道:“王,咱們到前面走走吧。”說罷下了馬。
煦之知她是要改作步行,把繮繩交到承列手中。一名侍衛下馬跟隨着煦之,另一名侍衛騎着馬沿着四周奔跑視察,他們知道煦之曾有兩次遇刺的經歷,原本想阻止他微服出遊的,可見他執意要來,還不肯多帶人手,因此他們一路心驚膽戰,生怕出了意外。
苓嵐領着他往前走了十幾步,忽見前面是個緩坡,下面還有一條小溪,小溪清淺,石塊很大也很多,其中一塊巨石很是奇特。煦之一把拉住苓嵐的衣袖:“你……”
他知道這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