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回到花園後,傅容收到了不少幸災樂禍的目光。

傅容能想象出自己的狼狽,特別是她的狼狽又一次落到了安王眼中,換個罪魁禍首,傅容定會氣惱非常,可那個紈絝是吳白起啊,是她上輩子的好妹夫,所謂不打不相識,都是一家人,傅容怎麼會動真氣?

當然,就算是假氣,吳白起害得她當衆丟人,將來他想娶妹妹,休想她替他說一句好話。

“姐姐你笑什麼?”傅宣疑惑地看着姐姐,總覺得姐姐今天有點反常。

傅容瞅瞅妹妹乖巧的小臉,想到她抓着吳白起打的樣子,越發收不住笑,小聲問她:“宣宣不是最講禮儀規矩的嗎?今天怎麼動手打人了,不怕被旁人看見,誤會咱們家的姑娘都是潑辣性子?”

她是打趣,傅宣卻沒有半點尷尬羞赧,冷着臉道:“誰願意誤會就誤會,我總不能看着姐姐被人欺負。”言行舉止要符合禮數,但也要分場合,若她爲了自己的儀態選擇跟其他人一樣含笑旁觀,算什麼姐妹。

簡簡單單一句話,傅容紅了眼圈,握住妹妹手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膽子再大點,我……”

“傅三姑娘。”

有人喊她,傅容打住話頭,擡頭看去,就見今日園子裡被一羣貴女衆星捧月般對待的郡主李華容站在不遠處,身邊跟着徐汐還有其他幾個勳貴家的姑娘。

傅容連忙站了起來,故作不解地問:“郡主找我?”

李華容點點,走到傅容身邊,歉然地賠罪:“今日大家過來爲我祖母賀壽,我們身爲主人家,本該處處照應周到,未料一時不查,讓那忠義侯府世子擾了姐妹們雅興,三姑娘六姑娘更是吃苦甚多,華容實在慚愧,特來告罪,還請兩位姑娘原諒。”

她堂堂郡主,態度如此誠懇,已是極大禮遇,傅容忙道:“郡主言重了,他人之過,郡主何必自責?還請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話剛說完,徐汐冷哼一聲。

傅容就跟沒聽見一樣,笑容不改。

李華容也恍若未聞,邀請傅容等人去涼亭裡坐。

傅容等人沒有理由拒絕,一起過去了,不過交談了片刻,傅容發現李華容只是在盡地主之誼而已,對她們姐妹並不是真心喜歡的,眉眼裡帶着淡淡的不屑。

傅容看得出來,李華容並沒打算掩飾她的反感,但她沒同齊竺那般虛與委蛇,也沒跟徐汐似的將不喜厭煩全部都表現在臉上。客氣中帶着冷淡,冷淡時又不忘禮儀,不愧是出身尊貴的郡主。

傅容並不期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歡,所以李華容這種態度,她並無惱火。上輩子她來京城時李華容早當了五皇子成王的王妃,直到死傅容也沒跟她打過交道,只聽說成王父子慘遭非命,李華容身爲成王妃,喪夫喪子之痛下依然處變不驚,將成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王妃之尊沒有半點減損。

傅容還是挺欽佩這個姑娘的。

憑什麼丈夫死了女的就要尋死覓活呢,哪怕改不了嫁,也要好好活着,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依然還是什麼樣子。宮變後,太子王爺們都死了,剩下的王妃裡面,過得最好最有體面的,便是成王妃李華容。

看似相談甚歡時,永寧公主那邊派人來請:“郡主,宴席要開始了,夫人請姑娘們過去呢。”

李華容點點頭,率先站了起來。

衆貴女們三三兩兩緊隨其後,最後在偏殿落座。

開席之前,永寧公主派人喊傅容姐妹過去。

想必也是聽說了湖邊的鬧劇吧?

公主相召,不管出於何種緣故,她們都要去的。

走進正殿,傅容先尋找母親的席位,目光相對,見母親眼裡滿是擔憂,傅容不易察覺地點點頭,然後便同妹妹一起上前跪拜:“祝公主殿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永寧公主端詳姐妹倆片刻才叫她們起來,淡淡道:“聽說你們去湖邊玩耍時受了委屈,這點小禮你們姐妹倆收下壓壓驚吧,難得進京見世面,別因爲這個以後不敢出門了。”

看似在安撫,但這話怎麼聽都是在貶損傅容傅宣出身低,不懂規矩。

坐在附近的貴夫人們都盯着中間的兩個小姑娘,好奇她們會如何迴應。永寧公主的脾氣,說一不二,若傅家姐妹膽敢試圖辯解去湖邊的姑娘並非只有她們,故此她們算不得失禮,永寧公主只會更生氣,畢竟,發生在自家園子裡的事,永寧公主這個真正當家做主的能不清楚?她這樣貶損兩個姑娘,肯定是她們做了什麼惹永寧公主不滿了。

傅容知道爲什麼。

因爲徐晏,徐晏還是在意她被人欺負,他從男子那邊跑出來,衆目睽睽,任誰都會想到那方面。永寧公主定是想用這種方式打消她飛上枝頭的心思,警告她,她不配肖想郡王府世子妃的位置。

“謝公主殿下賞賜。”傅容沒有多說什麼,接過禮盒,跟妹妹一起道謝。

永寧公主眼裡閃過一道詫異,跟郡王妃對視一眼,復又收回,叫兩人退下。

傅容再次拜謝,起身時臉上是得體的淺笑,傅宣一直面無表情,呆呆的跟她的年紀倒也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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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倆就在衆人意外的注視下回了偏殿。

林氏輕輕嘆了口氣,悄悄對喬氏道:“早知如此,那天你們回去就好了。”回去了,她心裡舒服,喬氏母女也不至於丟這個臉,幸好永寧公主特意提了二房是剛進京的,否則侯府的體面也要受更多連累。

“大嫂慎言,被人聽到容易引人誤會。”喬氏回林氏一個淺淺的微笑,如玉蘭花開,素雅端莊。

林氏暗暗攥了攥衣襬。

桌子下面,喬氏的指甲卻已經陷進了手心。

她嬌生慣養養大的兩個好女兒,何曾受過這種委屈?原想着徐晏對濃濃有意,故此希望借這場壽宴跟郡王府走得更近一些,卻沒想永寧公主是這樣一個尖酸刻薄的人。女兒若真嫁給徐晏,有這樣的外祖母,日子能有好?

一場宴席,算是徹底打消了喬氏與郡王府結親的念頭。

飯後坐了會兒,喬氏便領着兩個女兒上了馬車,知道湖邊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後,喬氏氣得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吳家那個混賬小子,別叫我遇到他,否則我非打他一頓!”

傅容低頭偷笑,沒有再替吳白起辯解,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傅容只盼日子過得快些,她好瞧瞧吳白起如何費盡苦心才能將妹妹娶到手。前世吳白起跟妹妹結緣時,她已經進了肅王府,妹妹又是嘴最嚴的,傅容對小兩口的故事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婚後吳白起對妹妹言聽計從……

回府沒多久,老太太請她們過去,喬氏料老太太沒好話,囑咐兩個女兒回屋休息,她自去應付。

傅容相信母親的手段,倒也沒有擔心,回房沐浴去了。

黃昏時分,傅宸當差回來,晚飯時問母親妹妹在慶國公府過得如何,傅容只笑着撿好玩的事情說。喬氏跟女兒心有靈犀,也沒有提,兒子向來最護着妹妹們,被他知道妹妹受了欺負,定要去找吳白起算賬。可兒子剛來京城,還沒站穩腳,喬氏不願兒子得罪吳家。

傅宸暫且能瞞得住,傅品川是瞞不住的,林氏也不敢瞞,丈夫一回來她便將從傅寶那裡打聽來的都說了,言符其實。

傅品川臉色陰沉,飯都沒吃,命人備車,要去吳家。

林氏愁眉勸道:“侯爺還是別去了,吳家世子這樣不是一天兩天了,連皇上都縱着他,侯爺去了有什麼用?而且濃濃她們姐妹只是虛驚一場……”

“虛驚一場?”傅品川停在門口,回頭看她:“換成阿寶,你也這樣心安?”

林氏臉上一下子沒了血色,換成寶貝女兒,她當然咽不下這口氣,可,傅容傅宣不是她女兒,丈夫居然,將兩個侄女視爲已出?

傅品川不知道妻子在想什麼,見她臉色難看,多解釋了一句:“弟妹她們進京是爲了行之的婚事,現在她們被人欺負,二弟人在冀州,我身爲兄長再坐視不管,以後咱們家裡出事,二弟又如何願意插手?你記住,阿寶宣宣她們都是傅家女,在我眼裡是一樣的,都不容旁人隨意欺負。”

言罷大步離去。

林氏怔怔地目送他,想到晌午席間喬氏那淺淺一笑,心中忍不住發酸。如果不是她的女兒,丈夫真的會如此氣憤嗎?氣憤到爲一場孩子玩鬧去吳家說理?

傅品川只是想讓吳白起道歉,徐晉可不是這麼想的。

但吳白起丟人之後就回府了,他只能明日再尋機會教訓,在那之前,他得先去看看傅容。

傅容猜到徐晉今晚有可能回來,因此衣服穿得好好的,恰好心裡有事,人特別清醒,聽到外面有人進來的動靜,傅容立即下了牀,坐到書桌前等他。

徐晉進屋後愣了愣,盯着傅容瞧了會兒,走到她對面坐下,見傅容始終面無表情,他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還在生我的氣?”

其實這話他自己問得都心虛,他那樣欺負了她,又一連半個月沒露面,什麼都沒做,她怎麼會消氣?還有今日……

“上午你受委屈了。”想到她驚慌失措的身影,徐晉越發心虛,都不敢看傅容的眼睛,“那時我不便上前幫你,你是不是更惱我了?”

傅容沒怪他不出手幫忙,反而慶幸他沒有跑出來,一個徐晏她都怕安王多想,徐晉再跑出來,不提安王,就是因此傳出去的流言蜚語都夠她吃一壺的,所以那時傅容選了相反的方向跑。

但她纔不會實話實說,樂不得用這個冷落徐晉。

“怎麼會怪?我在王爺眼裡本就是個可以隨便輕賤的玩物,我只怕王爺怪我給你丟了臉面。”

她靠着椅背,扭頭望窗外夜色,臉上不悲不喜,像一株被人抽走所有生氣的花。

徐晉不喜歡她這麼說,聽着刺耳,像巴掌甩在他臉上。

可他解釋不清,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那晚他的舉止,確實過分了。

自己犯了錯,他不知如何才能讓她消氣,但旁人欺負她,徐晉有的是辦法報復。

知道傅容現在不想見他,徐晉站了起來,看着她道:“咱們的事,我以後再跟你賠罪,不過你放心,吳白起敢欺負你,我不會讓他好過的。”先是嚇哭她,又連累她被永寧公主當衆冷落,他纔不會顧忌吳白起前世的身份,傅宛都能改嫁樑通,傅宣自然也能換個好的。

他轉身要走,傅容嚇壞了,急着攔到他面前,“你想怎麼對付他?”

她眼裡裝滿了發自內心的緊張,那緊張讓她又活了過來,宛如失而復得,徐晉一把將人抱到懷裡,按她腦袋在胸口,柔聲安撫:“放心,我一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不會給你添麻煩,還有李家,濃濃你記住,有些人礙於身份現在我不好動手,但我會記在心上,凡是欺負過你的人,誰都不會有好下場。”

傅容能放心纔怪!

她確實在心裡給吳白起記了一筆賬,但她沒想換妹夫啊,徐晉現在明顯心情不好,動起手來萬一狠了,吳白起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越想越擔心,傅容也顧不得冷落徐晉了,乖順地靠在他懷裡,小聲勸道:“王爺,吳白起只是,我聽她們說了,吳白起只是小孩子脾氣,今天這事不算什麼,王爺不必爲我抱不平,你,你有這份心,我就滿足了。”

“你,不生我氣了?”徐晉難以置信地擡起她下巴,看她眼睛。

傅容咬咬脣,閉上眼睛道:“氣,但我不願看王爺爲了一點小事大動干戈。”

她嬌羞可人,徐晉情不自禁低頭去親,快要碰上,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又退了開去。

一點小事?

今日她在湖邊的狼狽,比那日在石階上還要更甚,那時她氣自己都氣成那樣,怎麼現在對一個陌生的外人,竟如此大度?甚至爲了給吳白起求情轉眼就原諒他了?

或許吳白起欺負人真的只是小錯,他輕.薄她可是大錯,至少她表現出來的是這樣。

如此反常,必有原因。

徐晉盯着小姑娘姣好臉龐,突然想起湖邊傅容眼看要逃不掉時的怒喊。

她直接喊了吳白起姓名,而且她的語氣,好像跟吳白起非常熟悉,像是賭氣威脅。

“你以前見過吳白起?”徐晉輕輕地問。

傅容本以爲徐晉要低頭親她的,哪想他問了這麼句話,知道這人疑心重,連她跟安王說句話都猜忌,馬上否認道:“沒見過啊,他剛走過來時身邊有人叫他名字,我就記住了,哼,可惜了這個好名字。”

吳起、白起可都是史上的大才,輪到吳白起,就變成了一個紈絝。

“既然不認識,你就不要管了,你們回冀州之前,他的死訊便會傳過來。”徐晉冷冷地道。

傅容心跳險些停了,緊緊抓住徐晉手臂:“你要殺他?”

“是。”徐晉扯開她手,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他一直派人跟蹤傅容出門後的動向,可以確定傅容從來沒有見過吳白起,也不認爲傅容能在驚嚇之際留意吳白起的名字,就算能,她對吳白起的關心也太過了。因爲被他欺負,傅容可以狠心咬自己的舌頭,就算是裝的,也足見她對他的恨,但她居然爲了替害她丟臉的吳白起說情而原諒他,他認識的傅容,有這麼善良?

她一點都不善良,她這樣做,只能說明吳白起對她非常重要。

如何重要?

一個沒有見過的人,怎麼會重要?

除非,她也知道,吳白起會是她的妹夫。

徐晉無聲笑了,他真的沒有想過她會跟他一樣,是重新來過的。因爲那念頭太離譜,因爲她,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那麼渾然天成,宛如真正的豆蔻少女。

可是,這個在今晚在前一刻突然冒出來的荒誕猜測,卻恰好能解釋冀州那邊的所有異常,如她沒有自己摳掉痘疤,如她神不知鬼不覺幫自己換了個姐夫,如她識破了齊竺的陷害,如她沒有再看上徐晏,也屢次拒絕他的情意……

“你等等!”

腰被人從後面緊緊抱住,徐晉深深呼吸:“想攔我,就給我一個不能殺他的理由。”

他只是猜測,沒有證據證實,他想再給她一次機會,再給她一次說實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