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不該問他的。
一個市井出生的粗野漢子,從小大概就是個不學好的。走了天大的狗屎運,才叫他這樣的人當上皇帝。而她的弟弟乖巧懂事,好學上進,是堂堂太師府出身的官門少爺,如何能和他這等人同流合污。
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打開他抱住自己的手,背過身去,懶得繼續理他。
胤莽隨之以手肘撐起身子,低頭看她。
小姑娘粉頰玉嫩,鼻樑翹挺。這會兒氣鼓鼓地揹着身子不願搭理人。
他伸出手指,故意用粗糙的食指肚去蹭蹭她嬌嫩的臉,她嫌棄地撅着紅潤的嘴兒,扭着身子骨拍他趕他的手。
實在可人的很,像是某種鬧脾氣的小動物。
胤莽劍眉舒展,俯身,將她嬌小的身軀整個兒摟進懷裡。
看着她蹙着眉尖兒,一臉不滿意的小模樣,脣邊的笑容加深,伸出大掌,像是撫摸一隻任性的小奶狐狸,一下一下,溫柔地順着她柔軟烏黑的秀髮。
“說兩句就生氣,你這脾氣壞的,都快趕上朕了。”
他親了親她的耳垂,嘴裡笑着說道:“見你方纔翻來倒去的睡不着覺,多大點事兒,不是還有朕在麼,朕來替你解決。”
一個說得出‘鐵錚錚男兒身,哪有不流點血’的人,還能想出什麼樣的好法子。
蘇婉容不相信,轉過頭,深表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胤莽道:“明明曉得沒有天賦,硬是這麼繼續學下去,非但學不出個所以然,倒是把人給學傻了。”
那難道還能真的不學了嗎?
蘇婉容覺得男人就是根本沒有法子,卻非要裝得什麼都懂的模樣。事情同他無關,他便開始胡亂給人瞎出餿主意。
愈發不想搭理他了,正想一把將他推開,男人圈住她腰肢的手一時間卻收得更緊。
蘇婉容皺眉看向他。
胤莽揉揉她的腦袋,笑着道:“一個男兒想要出息,又不止科舉一條路子。既然讀書沒得天賦,又何必強求?你弟弟眼下年紀尚小,不如直接棄文習武,朕安排最好的武師教他就是。”
蘇婉容微微一驚。
棄文學武?
這個想法,蘇婉容從前是當真未曾有過。
建和帝在世的時候,朝中一直重文輕武。文官權勢滔天,武官倍受冷落。而太師府世代又是個書香門第,是以,讓徹哥兒習武,這樣的事情,蘇婉容之前是從未考慮過的。
可現如今的情勢卻不一樣了。
自打晉元帝登基以來,以輔國大將軍趙龍爲首的幾位將領,在皇帝的帶領下,先後率兵平定了北疆,殲滅了西夏羌夷,立下累累戰績。在朝中可謂是如日中天,大有力壓文臣之勢。
倘若徹哥兒往後長大成人,且不說成爲趙將軍那般一等一的勇猛悍將。便是能夠成爲一名可以於沙場上捍衛家園,建功立業的普通小將。此得殊榮,絕不屬於朝堂上,任何一名位高權重的文臣墨客。
而那胤莽呢,見她愣在那裡遲遲也不吭個聲。還以爲小姑娘覺得自己的提議不好,便擰緊了眉峰,眯起眼睛問:“怎麼?看不起武將?”
她哪裡有……
蘇婉容蹙眉,正想反駁。可這粗蠻的漢子根本不曉得看人臉色,自顧自地便同她說道起來:“朕麾下的將領,個個勇猛強幹,頂天立地。於沙場上奮勇殺敵,所向披靡。你再看看朝堂上那些個所謂的文人,終日只曉得咬文嚼字,風花雪月。個個身板瘦弱的跟一隻只白斬雞似的,沒得半點用處!”
文人是不如武將強悍,畢竟術業有專攻,一個用拳腳說話,一個用腦袋說話。而且什麼叫做只曉得咬文嚼字,風花雪月?那明明是飽讀詩書,學識淵博……
不過跟什麼樣的人,講什麼樣的話。這男人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粗人,便是同他理論,左右也是理論不通的。
蘇婉容到底識趣兒地沒把這番話給說出來。反倒是翻了個身,仰面望着他,虛心問道:“可是徹哥兒今年九歲,年紀也不小了,我曾聽人說起,軍隊裡那些功夫好的將領們,都是從三四歲的時候就開始習武的。徹哥兒現下才學,會不會有些來不及了?”
胤莽卻是哼了一聲,口中道:“朕十多歲纔開始習武,開始的比你弟弟還晚。你見朕現下的武藝如何?小姑娘家家的,就是愛瞎操心。這事兒不用你管了,交給朕來處理便是。”
蘇婉容便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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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事情暫且不論,只安排徹哥兒習武這一件事情上,交給胤莽處理,蘇婉容的確沒什麼好放心不下的。
胤莽在武學上的造詣蘇婉容毫不懷疑,能夠御駕親征,將敵軍萬馬夷爲平地。此等勇猛,甚至遠勝於他麾下的任何一員悍將。而且就連蘇婉容自己,每日練來強身健體的那套拳法,也是由胤莽親自傳授。
他這麼強悍。想必定然懂得,怎麼教徹哥兒,由誰來教,最爲合適。
最後胤莽確實給徹哥兒尋了位好師父。
實在是有些太好了,蘇婉容乍一聽說的時候,差點把眼睛都給瞪直了。
他竟然命令輔國大將軍趙龍,親自教她弟弟習武。
自中原大軍順利平定西夏以後,現如今天下到底是初步太平了。在蘇婉容的記憶裡,近兩年晉元也並無其他戰事。所以晉元帝麾下的一衆將領,這段時日無需在外征戰,皆是留在京中進行整頓。
可,即便如此。指派一個一品輔國大將軍,親自指導諸如徹哥兒這般,年紀尚不足十歲男童學習武藝……未免有點殺雞焉用宰牛刀的意思。
不愧是當朝帝王。但凡是皇帝說的話,下的旨意,無論內容多麼的不可思議,也無人敢說半個個不字。
而這趙將軍素來對胤莽忠心耿耿,既然是胤莽親自交代下來的事情,他二話不說,直接跪地領旨。承諾必將竭盡全力,將畢生所學盡數傳授給蘇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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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左丞相範仕鵬這等上了年紀的老臣,但凡心裡藏着點什麼糟心事兒,夜裡睡覺都睡不踏實。
而近來幾天,範仕鵬大人已經接連兩夜未曾睡過一個安穩覺了。至於叫他糟心的心結是什麼?還不是皇帝后宮長久空虛的事宜?
一來皇太后那邊,這兩天也一直在催,二來他自己心中也覺得,晉元帝這等作爲,實在是有違體制。
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帝王,在這等正值太平盛世的時際,正常情況下總會想要尋些姿容貌美的女子,納入後宮,消磨一些剩餘的精力尚在其次,也是爲了將來延綿子嗣作打算。
唯只有當朝的這麼一個,實在與衆不同。自晉元帝登基起始,直至今日,後宮之內,除皇后以外,再無一妃一嬪。
偌大的後宮形同虛設,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得帝王獨寵。
這實在是不合體統。
其實不合乎體統也便罷了。左右殿上的這一位,素來也不是什麼會遵循規矩倫常做事的人物。問題就出在皇后的肚子上面。
封后大典到今日,已是兩年有餘。期間晉元帝前往西夏御駕親征,皇后陪伴其側。
可是都已經這麼久了,皇后娘娘的肚子,依舊是不見一絲的風吹草動。
這不免叫人懷疑,晉元的這位蘇皇后,怕不是個不能生的吧?
有些朝臣早便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於是在之前的幾場朝會上,言辭委婉地進諫了這件事情,勸導皇帝與皇后娘娘恩愛之餘,也應當適當地遴選一些品貌端正的女子,充納後宮。
晉元帝對於這些諫言的反應,總是興致缺缺,講到最後,頂多是不耐煩地敷衍兩句。
後來也不曉得是哪個直言不諱的愣頭青,約莫是在早朝的時候,言語稍微直白了一點,提到了蘇皇后久久不孕的事情。
話音剛落,便見晉元皇帝的面色,漸漸就陰沉下來。當場黑着一張臉,喚侍衛把人給拖了下去,直接賞了結結實實三十大板子。
再到後來,朝堂之上,即使大臣們心中仍有計較,面上卻再無人敢說一句,奉勸皇帝納妃的事宜了。
就這麼消停了小半個月,畢竟是繁衍子嗣,繼承江山這等刻不容緩的大事。諸如左相範仕鵬這般的忠臣,豈能說放棄就放棄?
但當面諫言這等自尋死路的行徑,即便是範仕鵬這樣的一品大臣,也不敢貿然以身試法。是以,範仕鵬不覺感慨,奏疏的發明,實在是一種救人水火的存在。
臣僚上書,除了陳情,賀表以外,目的無非是希望帝王能夠重視並採納自己的意見,其中難免無從避免揭露時弊和矛盾,乃至帝王的得失。而奏疏的存在,若是撰寫的臣子可以措辭得當,掌握智慧與技巧,便能達到充分闡述政見的同時,又不至於觸怒龍顏。
於是範仕鵬整整花去了兩天兩夜的時間,終於撰寫出了這麼一本規勸皇帝廣納妃嬪的奏疏。其中的文字隱喻明理,旁敲側擊。他逐字逐句地反覆琢磨以後,內容可謂是婉轉動人,聲情並茂。
好不容易寫完以後,也顧不得今日是朝廷休沐的日子。匆匆坐轎趕去皇宮,花費了一番口舌功夫,才說動晉元帝身邊的領事大監,將他費盡心血撰寫的奏疏,帶去御書房,呈送給皇帝翻看。
李德允這會兒就將範大人中途插進來這本,穩穩當當地放在最上層,手裡抱着一大摞今日皇帝要批閱的奏章,步履匆匆地往御書房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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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金龍璽圖刺繡的嵌石屏風,御書房內,年輕的帝王俯身於案前,正一臉肅容地批閱堆積成山的奏摺。
晉元皇帝勤政,即使是朝廷的休沐之日,也不曾懈怠。
李德允此時走去近前,輕手輕腳地將手上新拿來的一小摞,擱置去了御案角落。
胤莽擡眸瞥了一眼,隨手拿起了一本,只飛快地看了一行,剛瞥見“廣納嬪妃,充盈後宮”這樣的關鍵字句,眉峰一皺,直接把奏疏扔去了一邊。
而那李德允呢,見左相嘔心瀝血撰寫出來的奏疏,就這般被皇帝扔進了廢紙堆裡,不免搖頭嘆息。
不過帝王的決斷,如何也不是他這等太監能夠插手的。此番瞧見自晉元帝隨手翻看了兩眼,範大人呈上來的奏疏以後,面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李德允靈機一動,忙上前一步,笑着說道:“陛下今日已經批了一上午的摺子了,這政務便是再如何繁重,陛下也是應當珍惜龍體。今日風和日麗,奴才剛剛在路上瞧見皇后娘娘正在御花園賞花。陛下何不暫且歇息一下,也去那御花園中散散步,鬆乏鬆乏筋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