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困在山林裡的時候,恰逢他微服狩獵。當時就他倆二人,這個男人無拘無束管了,在她面前,甚至鮮少自稱爲“朕”。但眼下卻不一樣,男人此時身着金綢雲紋寢衣,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他神色端凝,薄脣緊抿,周身似有若無地便透出一股子上位者的威儀肅冷之氣。
其實對於上輩子的晉元帝,倘若不算臨終前隔着轎簾,模模糊糊看見的那個昏暗的輪廓,蘇婉容根本便不曾見過真人。與這個男人前世有關的一切,道聽途說佔了主要部分。可假如一定要讓上輩子的蘇婉容描繪一番,自己想象中晉元皇帝的樣貌,那麼大抵應該就與眼前這一幕極爲相近了。
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蘇婉容駐在原地便有些猶豫。案前的男人沒有出聲,她便不曉得自己應該繼續站在原地候着,還是如其他宮人一般,上前行禮。
而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胤莽一堆凌亂的奏疏中倏地擡起了頭。
被人打擾的不耐煩,在視線掠過幾步之外扭扭捏捏站在那裡的小姑娘以後,轉瞬全部變作了驚喜。皺起的眉峰一下便展平了,嗓音微揚,透着顯而易見的愉悅。“你怎麼來了?”
胤莽沒料到蘇婉容這個時候會過來。
畢竟以往,但凡是想要見她,要麼他親自過去一趟,要麼便威逼利誘。總也不見她真正待見過自己一回。
方纔通報說趙將軍過來了,胤莽自然不疑有他,聽見門簾掀開的響動,他頭也不曾擡起一下。可總覺得自己的這位將軍,今日在他內閣停留的時間委實過長,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實在惹人生厭。
忍無可忍,於是打算開口喝斥他出去。熟料剛擡起眼,望見的竟是低垂眉目的蘇婉容,這讓他太意外了,意外之餘,自然是龍心大悅。
男人擡起頭的時候,蘇婉容下意識跟着擡眼,於是便對上他熱切的目光。
幾日不見,似乎確實瘦了一些,面部線條因而顯得愈發銳利深刻。薄脣微微有些泛白,由此現出一絲絲的病態,除此以外,男人依舊是那個魁梧高大的體魄,巍峨如山似的坐在那裡,乍看一眼,完全不能和趙龍描述中的“積勞成疾”聯想在一塊兒。
“是來給朕送藥的?傻愣着作甚?快給朕端過來吧。”
經了男人提醒,蘇婉容這纔想起自己這番是過來做什麼的。目光落在手中雕花木托盤上,躊躇了半晌,還是咬了咬嘴脣,緩緩走了過去。
這藥湯煎好以後,隔了有一會兒了。瓷碗口微微散着熱氣,此時入口尚是溫熱,口感最爲合適。
蘇婉容行至他的身側,將瓷碗連着托盤一道兒放置案邊。原本想讓男人趁熱喝下,豈料話尚未說出口,手腕卻是驀地一緊,瞪眼驚呼的功夫,整個人被扯着跌去了他的身上。
“怎麼現下這個時辰過來?是想朕了?嗯?”
由他這麼橫抱着側坐在大腿上,臉頰被迫靠着的,是男人堅硬如鐵的胸膛。男人低垂下頭,貼近她幼嫩的耳垂柔聲道了這句,那呼吸灼熱,嗓音比平時更爲暗啞,低低一個“嗯”字,似是從喉結裡震出來的一般。
蘇婉容耳後根一下便紅了,她惱羞成怒地用力推搡捶打他,口中斥道:“誰想你了?是你的手下硬要我過來一趟,你快鬆開我,待會兒被人瞧見了成何體統!”
胤莽笑眯眯的沒有作聲,握着她的腰肢根本不願鬆手。另一隻大掌索性扔掉奏摺,合攏她的一雙嫩白小手,揉了揉,放嘴邊親了又親。
“朕可不管這個,你既願意過來陪朕,朕心中就是高興。”
方纔離得遠便不曾發覺。此時二人貼得近,也便一個指節的距離,蘇婉容見他面色潮紅,鼻息滾燙,一雙黑眸更是亮的異常。
蘇婉容立時察覺不對,她黛眉微蹙,暗自打量了一會兒,開口下意識問:“你是當真染了風寒?”
懷裡抱着個溫香軟玉的身子,胤莽埋頭在她馨香撲鼻的肩窩,半眯着黑眸,根本懶得應答。
蘇婉容眉頭一時間蹙得更緊了。
“你起來,把藥趁熱喝掉。”
“你喂朕喝。”
蘇婉容聞言微微一怔,懷疑自己的耳朵聽岔了音。
“朕胳膊受傷了,擡不起來,自己亦無法服藥。你得繼續留在這裡,伺候朕用藥。”
男人慢悠悠擡起頭,說話的語氣理所應當,聽進蘇婉容耳裡只覺又生氣又好笑。她嗤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冷冷拆穿:“你受傷的是左臂又不是右臂,這不影響你自己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