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太皇太后又向林秀蓮說道:“還有一樁事兒,那一年錦雲生下姐兒就去了,楊鐸回京報喪,皇上就命他去北海犒勞前軍將士。”
林秀蓮點頭道:“這一件事兒孫媳有所耳聞。”
太皇太后亦點了下頭,道:“北海守軍都掌握在武家人手裡,那一次,也不知皇上又聽了誰的攛掇,就把楊鐸派去了那樣的地方,他能夠活着回來,也算是祖宗保佑了。”
林秀蓮自然明白太皇太后話中說的是什麼意思,北海守軍盡皆掌握在武家人手裡,皇上又把楊鐸派去了那裡,自然是武家人想要藉此除掉晉王了。她心中一震,道:“王爺能夠回來,果然全靠祖宗護佑了。”轉念又一想,太皇太后既然知道北海守軍在武家人手裡,那麼事先就知道晉王那一次去北海是凶多吉少了,又爲何不從中阻止呢?事情雖然過去了那麼久,林秀蓮想起來,還是很替晉王當時岌岌可危的處境擔憂。
太皇太后嘆息一聲,道:“他在北海一待就是兩年,那兩年裡我也是夙夜憂心,只是鞭長莫及,也是無能爲力。他自己從那樣的環境中挺了過來,雖然人回來了,到底是對我不太肯親近了,想來也是不再相信我的緣故。”
林秀蓮不好評價,就默不作聲了。她自己此刻想想,也覺得太皇太后的作爲有些讓人心寒,她心裡是明白,錦雲姐姐與她自己先後嫁給晉王,其實是他們家想要拉攏晉王,可是又在他危難的時刻黃鶴樓上看翻船,袖手不理,也難怪晉王對太皇太后有芥蒂了。
林秀蓮一時又想,皇上表面上表現的與晉王兄友弟恭,原來也都是假裝的,不過任誰,有那樣一個有才華的弟弟,還曾經被先帝議過儲,心裡都是會嫉恨的,自然是想要尋個機會把他除掉的。
太皇太后又端着蓋碗喝了口茶,屋子裡雖然燒着地龍,又有炭爐,熏籠,溫暖如春,可是過了這麼久,碗裡的茶水還是冷了,嘗一口就放下了,林秀蓮見了,知道是茶水冷了,就起身揭開遠處桌上的湯婆子,把太皇太后杯中的涼茶倒掉,又重新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來。
太皇太后接過喝了一口,忽然望着林秀蓮道:“袁娘子的事情你可知道?”
林秀蓮渾然不知,就搖了搖頭。
太皇太后便冷冷的嘆息一聲,道:“她是楊鐸從北海帶回來的。”
林秀蓮十分震驚,又不敢相信。她慢慢想起來未嫁入王府前做功課,打聽袁娘子的事兒,竟然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今日聽太皇太后這樣說,心裡就明白了,原來竟然是如此。
太皇太后看林秀蓮驚得睜大了雙眸,果然是毫不知情,就又說道:“她原是教坊司的人,因爲是最下等的藝妓,就被送到軍前了。”
林秀蓮又是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袁明玉竟然是這樣的出身。
太皇太后這次沒有再遲疑,繼續說道:“楊鐸千里迢迢的把她從北海帶回來,我當時聽說只當楊鐸心裡是很喜歡很看重她呢,只替楊鐸可惜的慌,袁娘子就是再好,可是一個女子,一旦不清白了,又入過那種地方,就什麼都不是了。前些日子聽說她捱打流產了,不過將養了一日,楊鐸就找人來回我,說讓袁娘子回太原看家,我心裡才明白,原來楊鐸是真的不看重她啊。”
林秀蓮心裡卻不知道楊鐸對袁明玉是否真的不看重,不過西苑的人都說晉王對袁娘子寡薄,不像是真的看重。今日太皇太后又這樣說,林秀蓮就愈發信了。默然片刻,道:“如今想來,王爺當初把她從北海帶回來,不過是一念之慈罷了,不忍心她在那種苦寒之地受罪。”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很是。”
林秀蓮聽太皇太后說了這麼多,今日她是來找太皇太后說大姐兒的事兒的,聊了這麼久,話題卻是越扯越遠,遲疑片刻,就開門見山的問道:“老祖宗,孫媳今日來是有一件事兒想要求您老人家。”
太皇太后笑吟吟的,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她,“你不用開口,我已知道了。讓我從太后那裡把大姐兒接出來原也不難。”
林秀蓮被太皇太后一語道破,也沒太多吃驚,遲疑一下就喜笑顏開,垂眸說道:“多謝老祖宗。”
太皇太后哼了一聲,忽然換了一副腔調,說道:“姐兒原是我的曾孫女,又是錦雲的骨肉,我心裡也是疼她的。只是如今工部的事兒,你大哥哥原也沒有大錯兒,武家人總是揪着不放,鬧得朝野上下,就是後宮都不安寧,你既然知道了楊鐸在朝中呼聲甚高,就讓他在皇上跟前說兩句話,把工部的事兒先壓下去吧。”太皇太后說完,又意味深長的掃了林秀蓮一眼,譏誚着說道:“就是隻怕楊鐸不樂意去做這個說客。”
竟然這樣毫不掩飾的做起了交易,雖然是爲了自己的至親,林秀蓮一時仍覺得極不適應,心裡好一陣子噁心,還得含笑說道:“孫媳認爲,王爺疼愛姐兒,必然是願意的。更何況他私下裡說起話,也說很多事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睦纔是最重要的。只是方纔老祖宗說皇上受了別人的攛掇,就能把王爺指派到北海那種地方,讓王爺陷於那種危險的處境,孫媳就想,恐怕王爺就是去找皇上說,皇上也不會答應吧。”
太皇太后冷笑一聲,道:“你不瞭解當今皇帝,他比誰都好面子,背地裡他做什麼我說不準,但是面子上,他是一定要在朝臣面前表現的寬容而大度,楊鐸在北海的事兒朝臣們當初就頗爲議論皇帝了,皇帝爲了挽回他疼愛兄弟的形象,所以這個時候只要楊鐸去說,他一定會賣給楊鐸這個面子的。”
林秀蓮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就恭肅道:“老祖宗果然見多識廣,更能知人善任,這道理說出來也讓人信服。那孫媳今日回去,就去找王爺,讓王爺去皇上跟前說說話,把工部的事兒壓下去,大家安安生生過個年吧。”
太皇太后就笑吟吟的點了點頭,道:“宮裡小皇子不安,如今皇后也病倒了,已是愁雲慘淡,正是楊鐸的話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后也不省事,只管讓她孃家的人揪着工部的事兒不放,大家都難安生。”
林秀蓮自然不敢議論太后,就只好含笑點了下頭,“如今小皇子病着,確實人人難安。”
太皇太后又道:“你原是比你姐姐知書達理。我們林家的女兒,雖然比不上公主尊貴,可是也不比公主差到哪裡去。縱使讓你給楊鐸做續絃委屈了你,可是放眼天下,也唯有晉王的身份,人品,學識,相貌堪與你匹配,唯有嫁給了他,纔不會辱沒了你。我知道你一開始不樂意,如今與楊鐸相處了些日子,你們夫婦和美,我這個媒人看着也心裡高興。”
林秀蓮臉上微微一紅,垂下眼眸只含笑不語。
太皇太后頓了頓,又說道:“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雖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可是不管什麼時候,孃家都是頂關緊的。太后若是沒有她的父兄侄兒在軍中效力,鎮守一方,只怕如今太后的位置也不是她的了。你太妃就是因爲出自民間,母家勢弱,所以先帝就是心裡頭疼楊鐸,也無可奈何,只得把皇位給瞭如今的皇上。”
林秀蓮自然知道她要說什麼,她雖然厭惡這些,此刻也只得耐着性子聽下去。
太皇太后喝了口茶,又繼續說道:“先前我做主把你姐姐給楊鐸,雖然也有我方纔給你說的那個緣故在,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大家聯了姻親,以後便一榮俱榮,休慼相關。只是你姐姐從小嬌生慣養,被你大太太給寵壞了,就與楊鐸鬧得很是生分,楊鐸心裡厭惡她,尋起根源,自然要怪我給他指婚了,所以連着我們也跟楊鐸生分起來。這些道理你雖然都明白,可是我今日還是不得不再告訴你一遍。”
林秀蓮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嫁給晉王,除了父母說的天下唯有他才能與自己匹配的話,更是一種政治聯姻。林秀蓮雖然心裡厭惡,可是如今嫁了過來,相處下來,她私心裡喜歡楊鐸,不管怎麼說,這樁太皇太后一手爲她辦的婚姻,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是至少嫁給了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她還是很開心的。就含笑點了下頭,“多謝皇祖母教誨。”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道:“你是個明白孩子,有些話不用我給你說,你就知道該怎麼做。我不管你做什麼,總之只要能處理好楊鐸與我們林家人的關係就成了。本來就是一家人,互相信任,互相幫助,纔是最重要的。”
林秀蓮又輕輕點了下頭,“孫媳知道該怎麼做了。”
太皇太后含笑點頭道:“那就好。”坐着喝了一回茶,又說道:“昨天內務府新送來了幾種外頭新進的雲錦,我瞧着花色倒是適合你們年輕人用,等下你回去,我讓他們給你帶些。今年宮裡出了皇子的事兒,各處都沒心情,連宴會也免了,賞賜也比往年少了許多。不過這新衣還是要做的,各人愈發都灰頭土臉起來,過年也就沒個新氣象,就更是不好了。”
林秀蓮忙笑着道:“老祖宗說的是,孫媳替王爺謝謝皇祖母的厚賜。”
太皇太后又拉過她的手拍了拍,道:“說起話來,我就又要說你了,你年輕媳婦兒,只管穿的這樣素淡,一則不像,二則也不吉利,以後快別這樣穿了,該打扮的光鮮點纔是。我看着喜歡,就是楊鐸看着也會更喜歡些。”
一句話說的林秀蓮臉上又紅了,輕聲道:“孫媳記下了。”
太皇太后便道:“你來了這早晚,只怕楊鐸心裡也牽掛你,就回去吧,我今日正好傳了個說書的女先生,只怕要來了。”
林秀蓮就忙起身道:“那孫媳就告退了。”一時行禮如儀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