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在文杏堂與晉王鬧了個不歡而散,昨日一整天都沒有與晉王見面,林秀蓮心中到底牽掛他,又怕他真的惱了。這日午後,太陽出來了,難得的是沒有一絲風,外頭倒也暖和,林秀蓮就裹了件披風,迤邐往文杏堂去。
張茂林這日一早就收到太原王府裡的書信,是府中管家寄來的書信,說是袁娘子已於兩日前到了,府中一切都好,讓王爺放心。張茂林見袁娘子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給晉王,心裡怕稟報了晉王,又要惹他不快,就尋思着找個晉王高興的時候再說此事。
午後晉王正在書房裡閒坐,張茂林看見王妃來了,就笑着行了禮,把她往屋裡讓,自家卻是把大殿的門關上了,溜了出去。
林秀蓮繞過屏風,就看見晉王穿着斜紋淞江棉布縫製的道袍,側身坐在羅漢牀上,正拿着一塊點心喂那隻狸花小貓。
林秀蓮一眼看出那是塊菱粉糕,就說道:“你自己喜歡吃菱粉糕就算了,怎麼好拿這個喂貓呢?”
楊鐸這纔看見她來了,問道:“這個不能喂貓嗎?”
林秀蓮道:“這個菱粉糕過於鬆軟,不好吞嚥,這隻貓還太小,你這樣喂他,只怕會噎着。”
楊鐸略點了下頭,放下手裡那塊菱粉糕,拍落手掌上及衣袖袍擺上粘着的糕點碎屑,就抱起那隻貓,把他放到了羅漢牀前的地上。
小狸花貓弓起腰,幾個縱躍,就跑開了。
楊鐸提了提炕桌上的茶壺,裡面的茶水已喝盡了,就向林秀蓮道:“你去煎壺茶來。”
林秀蓮只得收拾了炕桌上的糕點碎屑,提着那個空的茶壺往外間去了。
正間裡一側就擺有個茶檔子,林秀蓮揭開個茶罐子,見裡面放着一塊普洱茶餅,除了這個,一時也尋不到別的茶了,小火爐裡現放着燒的通紅的炭,林秀蓮就朝那個玄鐵壺裡加了泉水,放在火爐上燒着,她不喝普洱,故而也不會使分茶餅的茶刀,就用力掰下一塊丟進那個纏枝連紋的青花茶壺中,一時水開了,就提起玄鐵注入茶壺中。
林秀蓮用個托盤端着茶壺進來時,楊鐸已從書架上拿了卷書坐在羅漢牀上翻開。
林秀蓮給他倒了杯茶,放在他手邊,自己卻只是一杯事先倒好的白水,在晉王對面坐了下來。
楊鐸略一思忖,就明白過來,道:“你嫌普洱苦,怎麼不找張茂林拿點別的茶過來。”
林秀蓮淺淺一笑,道:“怪麻煩的,清水也是一樣的。你看什麼書呢?”
楊鐸就笑着道:“你果然就這樣你我起來了?”
林秀蓮臉上微微發紅,“你又提這個,反正我以後就這樣稱呼你了,你愛搭理,不愛搭理,都隨你。”
楊鐸看她粉面含羞,一臉嬌媚,那裡還有心思看書,就與她閒扯起來,“你用的什麼頭油?”
林秀蓮只當他是認真發問,就極其認真的正色回答道:“還是薔薇花油。”
楊鐸又道:“你只是這樣怕冷嗎?地上那麼大的炭爐子,還裹着披風。”
林秀蓮便慢吞吞的解開披風的帶子,脫了下來,放在一旁。因爲脫衣裳,衣袖擺動,帶起了風,楊鐸聞見一股香甜的氣息,就又問道:“你身上帶着什麼香嗎?”
林秀蓮又在他對面坐好,搖頭道:“這樣冷的天,不曾戴什麼香在身上。”說罷端起杯子飲了口水。
楊鐸只覺得那股香甜的氣息非同尋常,就想要探個究竟,就探過身去拉起她的衣袖在鼻端嗅了嗅,口中說道:“沒有戴什麼香,你身上怎麼這樣香呢。”
林秀蓮忙奪回來衣袖,努力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早起翠兒把龍涎香的香餅子弄好了,在屋子裡焚燃,必然是那個香味。”
楊鐸便又坐回去,搖頭道:“皇上的承德殿裡常燃龍涎香,可不是這個氣味。”
林秀蓮爲難道:“既然不是,那我就真不知道了。”
楊鐸一時想起一件舊事,就含笑道:“說起翠兒,我還想請她幫個忙。”
林秀蓮頗感意外,好奇的問道:“王爺也要合香嗎?”
楊鐸含笑搖頭道:“不是我要合香,上次打了王夫人,如今天氣冷,她身上的傷口不能癒合,疼的厲害,晚上就難以入眠,想請翠兒幫忙合一種安眠的香。”
林秀蓮心中略有些不適宜,便有些神色閃爍,口中匆匆應承道:“好啊,我回去就跟她說,明日就打發她去梧桐院。”
楊鐸端起茶喝了一口,道:“那我先替王夫人謝謝你了。”
林秀蓮心裡雖然不舒服,又不喜歡王夫人的爲人,可是想着到底是自己連累了他們捱打,就有些過意不去,自己在心裡開解着自己,心中的不適就慢慢沒了。
楊鐸看她端着那杯清水出神不語,人也不似先前那般高興,略想了想,就大概知道了原因,便笑着道:“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林秀蓮臉上登時燒起來,望了楊鐸一眼,忙轉過臉去不看他,矢口否認道:“沒有的事兒,你才吃醋呢。”
楊鐸就笑道:“死鴨子嘴硬。”
林秀蓮想着與他也辨不出個子醜寅卯,索性換了個話題說道:“聽說往年冬日宮中會有宴會,不知今年是否會有。”
楊鐸聽出她話裡有話,就問道:“冬至宮宴年年皆有,爲何你會覺得今年就沒有呢?”
林秀蓮默默出了會神,蹙着眉頭道:“小皇子一直病着,宮中人人皆愁眉苦臉,只怕皇上也沒心情慶祝了。”
楊鐸略點了下頭,“這確實是其中一個原因。”
林秀蓮好奇道:“還有別的原因嗎?那另外一個原因是什麼呢?”
楊鐸在林秀蓮面頰上掃了一眼,淡淡道:“自然是國庫空虛,宮中各項開支都要縮減。”
林秀蓮不以爲然道:“朝廷有那麼多的稅賦收入,難道也會缺這點酒戲慶典的銀子錢?”
楊鐸看她是真的不知,就說道:“雖然有收入,可是也有開支,早已是入不敷出了。你當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工部天壇那件事兒,林秀蓮也只是知道大殿滲漏,只當是他們房子沒有修好,那裡會想到裡面還牽扯的有底下人貪墨之事。就是從前在家時,她也是極少關心這些朝廷上的事情,她父親林道明更是絕少向她提及。看晉王一臉認真,才知道是真的了,當下默默不語,半晌才說道:“原來皇上也不容易,既然是這樣,確實是該縮減開支,唯有節儉,國庫才能充盈。”
楊鐸看她心思單純,於朝廷這些事是真的不懂,就笑嘆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開支雖然要縮減,可是有些開支卻縮不得。無論做什麼,都是要把握好那個度的。”其實國庫空虛,只縮減開支是不行的,既要節流,也要開源才行,再者官場風氣敗壞,各級官員都不思做事,只顧着貪墨,清正廉潔之人極少。這些都是跟她說不清也說不得的。楊鐸想起這些,心裡就一陣惆悵煩躁。就隨口問道:“你日常都在屋裡做什麼呢?”
林秀蓮想了想,道:“也沒做什麼,不過是臨臨帖,讀讀書。”繼而又說道:“冬天太冷,又出不了門兒,有趣的事兒就不多。”
楊鐸這會看不進書,就問道:“你會下棋嗎?我們擺一局圍棋吧。”
林秀蓮最不喜歡下棋,忙擺手道:“你還是找別人下棋吧。從前陪父親下棋,他說我棋技又差,棋品又不好。我那時候剛學,正新鮮着,每日纏着他下棋,他都煩死了。”
楊鐸不覺就笑了,他自己幼時初學下棋,也是這樣子的,棋技差,又輸不起,總是悔棋,程師傅不願跟他下棋,他就去找張茂林下,張茂林跟他下了幾次,也不願下了。也是到後來,在北海時,棋藝才練的好起來。一時又想起了袁明玉,心中茫茫然起來。
林秀蓮看他出神不語,只當是因爲自己不同他下棋,他惱了,她捨不得讓他生氣,就忙賠着笑臉道:“棋枰在那裡?”
楊鐸對袁明玉一腔真心,她卻那樣冷情,在心裡其實是早灰了心的,只是有時候忽心想起來,心中終究免不了酸澀苦悶。他勉強壓下心中的悒鬱,想着逝者不可追,偏要賭一口氣,就起身拉了林秀蓮的手,溫言說道:“你不喜歡下棋,我們就不下棋好了,你方纔說冬日裡天冷,關在屋裡沒甚有趣的事兒可做,我知道蓬萊山上有一處閣館,是前朝留下來的,如今空着,也沒上鎖,我帶你上去瞧瞧吧。”
林秀蓮雖然懶得動,可是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就不忍心違拗他,笑着應承道:“好啊。”
楊鐸替林秀蓮繫了披風就牽了她的手出了文杏堂,張茂林在門口撞見了,心中微微納罕,不知晉王何時轉了心思,對王妃這樣好了。忙上前問道:“王爺與王妃要出去走走嗎?”
在底下人面前,楊鐸極少與林秀蓮表現的如此親密,林秀蓮就有些不自在。楊鐸卻若無其事的道:“午後天暖,我們去走走,有什麼事兒等我回來再說吧。”
張茂林含笑道:“奴婢知道了,王爺與王妃慢走。”
前兩日新降下一場大雪,雖然這兩日天氣轉晴,可是並沒有融化多少,更兼西苑人跡罕至,如今也只住着晉王一家,所以兩人過了玉帶橋再往東行去,路上就仍舊是冰雪盈道,遠處蓬萊山一片皚皚,如裹了層妝粉,近處太液池千里無波,冰早凍得厚實了。
兩人走走停停,看看雪景,說幾句閒話,不覺就到了蓬萊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