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螢螢捧着個剔紅漆盒同翠兒一同走來,林秀蓮正歪在躺椅上看那張禮單。
螢螢把那個剔紅漆盒捧給林秀蓮看,“小姐,這裡面這塊黑乎乎,皺巴巴的東西就是龍涎香嗎?不過聞着確實是有一種異香。”
林秀蓮放下禮單,笑着道:“我也不認得,你讓翠兒瞧一瞧。”
螢螢便捧給一旁的翠兒看,翠兒一望之下,便喜出望外,又放在鼻翼前嗅了嗅,笑吟吟道:“就是他了,奴婢以前只是聽養母說過有這麼一種香,不過是在書中看過這種香的介紹,這也是第一次見呢。”
林秀蓮慢慢坐起身子,含笑問道:“書中是怎麼說的?”
翠兒想了想,便說道:“奴婢是在《嶺外代答》中看到的,裡面說“大食西海多龍,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積而能堅。鮫人探之以爲至寶。新者色白,稍久則紫,甚久則黑。因至番禺嘗見之,不薰不蕕,似浮石而輕也。人云龍涎有異香,或雲龍涎氣腥能發衆香,皆非也。龍涎於香本無損益,但能聚煙耳。和香而用真龍涎,焚之一銖,翠煙浮空,結而不散,座客可用一翦分煙縷。此其所以然者,蜃氣樓臺之餘烈也。”
螢螢便笑着道:“如此說來,二奶奶送給小姐這一塊龍涎香色澤黝黑,倒是上品了。”
翠兒亦笑着道:“想來是這樣。”
林秀蓮便向翠兒道:“這一塊龍涎香就交給你了,拿去合香吧。”
翠兒道:“拿這個合香太可惜了,奴婢以爲不如直接做成香餅子拿來焚燃。”
林秀蓮道:“這樣好嗎?”
翠兒道:“記得養母說從前宮中就是這樣用的,奴婢先拿去做一些出來,小姐試試吧。”
林秀蓮點頭道:“如此也好。”翠兒便接過那個剔紅漆盒,告退出去了。
林秀蓮復又拿起那張禮單,吩咐螢螢道:“這上面的東西都先入庫吧,如今冬日裡鮮花少,你就把書案上那個汝窯天青釉鵝口花瓶收起來,我看見這禮單上有一棵紅珊瑚樹,就把那棵珊瑚樹搬上來擺在案頭吧,屋子裡的色彩也明亮些。”
螢螢聽說就點頭道:“奴婢這就叫人來搬下去。”
林秀蓮略點了下頭,又說道:“你去問一下午膳可好了,好了就傳過來,用了午膳,我還要去文杏堂一趟。”
螢螢答應着就出去了。
(轉)
這一日楊鐸留了大姐兒在文杏堂用午膳,大姐兒竟十分乖巧,吃罷飯,乳母就抱着她回梧桐院了。
張茂林看着小太監們收了桌子,才走到外間捧了茶來給晉王,楊鐸接過喝了一口,道:“林家二奶奶可有在晩隱居用膳?”
張茂林搖頭道:“沒有,沒坐多大會兒,就告辭回去了。”
楊鐸哼了一聲,道:“看來林錦城坐不住了。”
張茂林道:“是啊,林二奶奶此來,必然是求王妃在王爺跟前兒說項呢。”
楊鐸剛要說話,外面便有小太監回道:“王爺,王妃過來請安。”
張茂林就忙望向楊鐸,楊鐸倒也想聽聽林秀蓮說什麼,便輕點了下頭,張茂林就忙吩咐那個小太監道:“請王妃進來吧。”
林秀蓮便攜着那張禮單走了進來,張茂林先向她行禮,她笑着受了,又向晉王見禮。
禮畢,林秀蓮捧着那張禮單給楊鐸,“王爺,嫂子今天來送冬至的節禮,禮單在這裡,請王爺過目。”
楊鐸接過去卻並沒有看,只順手放在了一旁的炕桌上,問道:“回禮可送過去了?”
林秀蓮搖頭道:“還沒有,正要請王爺的示下。”
晉王便把那張禮單拿起來遞給了張茂林,“你看着禮單,把回禮的單子擬出來,請王妃過了目,再送過去吧。”
張茂林忙含笑點頭道:“奴婢記下了。”言罷就告退出去煎茶了。
林秀蓮又向晉王說道:“嫂子另外送了我一些龍涎香,翠兒說用他合香可惜了,要直接做成香餅子來用。等合成了,我試着若是好,就給王爺拿一些來吧。”
楊鐸略點了下頭,忽然又笑着說道:“龍涎香極其難得,你嫂子既然專門送你的,你就留着用吧。天壇的事兒,你都聽說了吧?”
林秀蓮忙點頭道:“聽嫂子說了。”
她竟然不肯多說一個字兒,楊鐸卻偏偏要問,他微微一笑,眼神忽然變得極冷厲,睨着林秀蓮問道:“她是怎麼說的?”
林秀蓮心裡一下子就慌了,略定了定神,才怯生生的輕聲道:“嫂子就是略微提了一句,說天壇大殿滲漏,皇上龍顏震怒,大哥哥的差事沒有辦好。”
楊鐸見她露出了懼怕的神色,就把眼中凌厲的光芒略微收起來,含笑道:“她只是這樣說的嗎?”
林秀蓮被他望得心生寒意,原就是她自己撒了謊,其實她嫂子的意思,是讓她在晉王面前給她大哥哥求個情的,林秀蓮卻不太敢說出來,遲疑良久,才點了點頭,“是啊,嫂子就是這樣說的。”
楊鐸便淡淡一笑,慢悠悠的說道:“原來你還不知道詳情,這件事情,其實原本沒有那麼嚴重,只是林錦城有些恃寵而驕,當着皇上與百官的面兒,先是拒不承認,後又公然推諉,態度十分惡劣,皇上才動了怒,事情也才鬧到如今這個不可收拾的局面。他若是能一開始就認個錯兒,給皇上個臺階下,也不會如此了。”
林秀蓮心裡尋思,原來大哥哥與錦雲姐姐是一樣的人,她默了片刻,字斟句酌的問道:“這次是大哥哥的不是,卻不知道要定什麼罪?”
楊鐸心裡冷笑一聲,想林秀蓮終於問出了關緊的一句,便說道:“這件案子皇上雖然交給了我裁奪,可還在調查中,你知道的,太后那邊的武家一黨向來與你們林家不睦,如今戶部又虧空的厲害,年底了,國庫空虛,皇上那一關自然難過,他們巴不得抓着工部這件事兒大做文章,好遮一遮戶部虧空的醜。”
林秀蓮如今對朝中局勢也略微清楚一些,她大哥哥如今是工部尚書,而戶部卻是由武家人掌管。武家與林家多年來一直互相打壓,她也是略有耳聞的。她遲疑片刻,就說道:“大哥哥自己做錯了事兒,又有戶部那邊緊盯着,那也是沒辦法。”
楊鐸便又進一步的試探她,笑問道:“我還當你來是要替你大哥哥求情呢。”
林秀蓮乾笑一下,怔了怔,慢慢說道:“朝廷有律法,王爺自然會秉公辦理,妾身不敢替大哥哥求情。”
楊鐸想她還算識大體,對她露出個讚許的笑,默然片刻,忽然問道:“你知道太妃爲何要打你嗎?”
自然是因爲大姐兒磕破了頭皮,可是晉王如今忽然問起,只怕定然不是這個原因了,林秀蓮當下怔了怔,有些納悶,就搖頭道:“不知道。”
張茂林本衝好了茶,要送進來,走到屏風外,忽然聽見楊鐸問起了這個,便停住了腳步。
楊鐸沒有立即就說,走過去拉着林秀蓮在羅漢牀另一側坐下了,林秀蓮看見那隻狸花小貓蜷曲着身子,窩在羅漢牀角落的一個蒲團上,睡得正香,禁不住就露出了笑意。
楊鐸心裡忽然有了個新的主意,正爲那個想法興奮不已,故而並沒有看林秀蓮的神情,他望着南窗下那幾盆花,慢慢開了腔,語聲漫漫,道:“父皇在世時,寵愛母妃,太后就一直懷恨在心,與母妃自來便不睦。這是衆所周知的。父皇過世後,我又之藩了,太后掌管後宮,母妃孃家原就勢弱,連我也離京了,她失去了依靠,在宮中的日子便十分難過。你知道,武家人與林家人勾心鬥角已久,我娶了你,太后自然是十分忌憚的,不能拿我們出氣,自然是要去尋母妃的晦氣。所以母妃爲難你,打你,表現的不喜歡你,厭惡你,全是做給太后看的,她也是迫不得已,只是爲了求在宮中好過一些罷了。上次入宮,她悄悄告訴我,讓我找個機會給你說說,希望你能諒解她。”
林秀蓮靜靜聽楊鐸說完,想着太妃在宮中的處境,心裡已有些慼慼然了,道:“我雖然之前不知道原因,可是從來就沒有怪過太妃的。王爺下次替我在太妃跟前分辨一下吧。只是太后爲難太妃,太皇太后難道不管嗎?”
楊鐸搖頭道:“太皇太后纔不會管呢,她若是真的爲母妃的處境着想,就不會把你嫁給我了,讓我們母子都捲入這朝局中了。”
林秀蓮從楊鐸得語氣中竟聽到幾分厭惡來,聽他說起這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言,就默不作聲了。
楊鐸也不看她,頓了頓,又說道:“我所求的只是母妃能夠安然度日,可是如今的局勢,我是連這一點孝道都難盡了,每每念及於此,就心痛不已。”
林秀蓮聽楊鐸說的真情流露,不禁陪着他心酸起來。只是她不太明白,太皇太后爲何非要把晉王牽扯到與太后外戚武家人的黨爭中去。只得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王爺想要置身事外,卻不能夠。都是妾身的不是。”
楊鐸望着她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朝局如此,怎麼會是你的不是呢?”
林秀蓮默了一片,臉上一紅,道:“妾身若是不嫁給王爺,王爺自然就不會有這許多煩惱了。”
楊鐸搖頭望着她笑道:“就算沒有你,他們也會把別的人指給我的,若是那樣,我寧願那個人是你。”
林秀蓮心中一陣鹿撞,晉王如此說,就是說他喜歡自己了呀,林秀蓮心中一時激動不已,又歡喜不已,怔怔望着楊鐸,竟訥訥不能言。
楊鐸望了她一會,忽然嘆息一聲,道:“所以你大哥哥的事兒,我縱使有心,也無力,太后跟皇子都盯着我呢。”
林秀蓮忙點頭道:“妾身知道了。”
楊鐸搖頭道:“沒有用的,就算你能明白,太皇太后也不會明白的。”語氣竟然十分無奈。
林秀蓮想起太皇太后,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她原來只單純的以爲,晉王乃先帝幼子,身份貴重,年紀輕輕就封了晉王,只當他必然事事如意順遂,不想也有這麼多煩惱無奈。林秀蓮對他竟生出幾分同情來,原就有情,如此一來便更多出幾分憐惜,忍不住勸他道:“人生不如事十之八九,求王爺多看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