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便笑着道:“小姐看書吧,奴婢就在外面,若是要喝水,只管叫一聲就好了。”
林秀蓮略點了下頭,小蟬就告退出去了。
翻着手裡的那捲太平廣記,卻是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了。想起晉王,林秀蓮對他的情愫已複雜了許多。開始是有些排斥懼怕,只想着躲着他遠着他安穩度日。後來捱打他來探看她兩回,又同她一起進宮請安,慢慢有了些瞭解,雖然覺得他心思深沉難以捉摸,可是卻爲他那種沉靜內斂的氣質所吸引,心裡自然就生出了牽掛。
小蟬的消息並沒有讓林秀蓮歡喜,反而卻讓她心裡悶悶的。又握着書出了會神,便起身向外走去,看見小蟬在簾外站着,就說道:“雪停了,我想出去看看雪景。”
小蟬忙道:“小姐這樣出去仔細凍着,奴婢給你拿一件披風吧。”
一時小蟬取了斗篷來,又拿了個暖手的白狐皮袖筒來,給林秀蓮繫上披風,套好袖筒,便隨着她往外走去。
內官們已清理乾淨了月臺上的積雪,只有欄杆上還有些許的冰渣子,林秀蓮倚欄遠眺,錦繡鋪排的萬里江山,那些金瓦丹楹,雕樑畫棟,碧海曲池皆敷上濃濃粉妝,宛如瓊宮閬苑。她忽然想起一句古詩,‘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無私玉萬家。’只是這個時候吟誦出來,有些不合時宜。
午膳林秀蓮沒有什麼胃口,胡亂扒拉了幾口,草草了事。吃了飯,更是無精打采,索性卸了簪環,和衣躺在帳中,又睡不着,就仍舊翻着那本太平廣記解悶,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迷糊睡去了。
一時睡醒了,因爲被中溫暖,便有些懶怠起來,翻過身趴在枕頭上發呆。
忽然聽見外頭宮人們的請安聲,是晉王來了,林秀蓮一個機靈,匆匆爬了起來,剛跳下牀,楊鐸已走進來了。
楊鐸看她這個樣子,便皺眉道:“你也太懶了,睡到這個時辰。”
林秀蓮這才覺出屋子裡有些幽暗,揉了揉眼睛道:“我方纔看書呢,就睡着了。”
楊鐸已看見滑落在牀下的那捲太平廣記,剛要彎腰去拾起來,林秀蓮原離得近,就先撿起來放在牀頭繡墩上了。
楊鐸便轉身出了臥房,往她的書房裡走去,一眼看見書案上放着一個香囊,就拿起來在鼻子前嗅了嗅,問道:“這是你們新合出來的香嗎?怎麼放在這裡。”
林秀蓮幾次相處下來,已覺出楊鐸愛整潔,就提高聲音問道:“螢螢,這是你放的嗎?說了你們多少次,就是不聽,東西總這樣混放,回頭找不到了又着急。”
螢螢聽見問,忙挑簾子進來了,站在書房外側的雕花門口回道:“這是小姐讓翠兒新合出來的那種香,方纔拿來本是要試給小姐瞧的,小姐睡着,奴婢因爲收拾書案,就順手落在這裡了。求王爺寬恕,以後再不敢亂放了。”
楊鐸便把那個香囊遞給她,“既是新合的香,就去焚來試試。”
螢螢忙接過來,匆匆去簾子外的香案前,先揭開那個小銅香爐,燃了一塊香炭,又用火鉗把香爐裡的香灰扒開,埋好了香炭,放上雲母片,才從香囊裡倒出一塊香餅,放在雲母片上,又蓋好香爐,便有香菸徐徐從蓮蓬狀的爐蓋眼裡嫋嫋而上。螢螢怕有別的吩咐,一時不敢走開,便站在香案一側。
林秀蓮見楊鐸站在書案前信手翻着案頭一卷書,就含笑問道:“妾身去給王爺倒杯茶吧?”
楊鐸從程綸府上回到西苑,就先到了晩隱居,一路上也沒喝水,這會確實有些渴了,就略點了下頭。
林秀蓮便向簾子外走去,螢螢已在茶案前撥爐子了,林秀蓮樂的不動手,又慢悠悠踱回裡面去。
楊鐸對林秀蓮多有疑忌,此番一回到西苑就來她這裡,實則就是想要試探一下她對於自己的行蹤是否會關心過問。如今不見林秀蓮問一句他出去的事兒,心裡不知她是真沉得住氣,還是真的不關心。便仍舊不動聲色的翻着那捲書。
林秀蓮便也閒閒的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夢溪筆談》翻看起來。
楊鐸便含笑道:“我瞧你很喜歡這些筆記雜談類的書。”
林秀蓮就握着書說道:“小時候四書五經也胡亂讀了些,只是又不用做學問,讀那些終究無趣,還是這些筆記雜談野史天文地理的有意思。”
楊鐸合上書,一邊往小客廳的八仙桌前走去,一邊笑着說道:“原來你讀書只是爲了有趣。”
林秀蓮便拿着那本書跟在他身後向外走去,卻在餐桌旁的繡墩上坐了,“自然是爲了有趣。不過順便也開開眼界,漲漲知識,不讓自己混混沌沌的罷了。”
楊鐸自幼接觸的女子也不多,太妃他自然是極尊敬孺慕的。先前的王妃雖然也識字,可是卻是從來不讀書的。如今的姬妾裡,只有李夫人學問最好,可她日常翻的卻是女則女訓那些。楊鐸自然不敢興趣。林秀蓮的習性倒是略合了他的癖好。
楊鐸撩起袍子在太師椅上坐下,忽然聞見一種冰冷的異香,他屏息細聞了一下,分辨出那香中更有一種枯寂深沉的氣息,裡面應該是放了不少的龍腦,那種涼氣簡直沁人心脾,直達人的胸臆。楊鐸很容易便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些記憶,只是那些記憶太過不愉快,唯一的愉快,現在也早已消磨的分毫不存了。他從來都不願去回想,所以雖然時隔並不久,他卻覺得是很久遠之前的事兒。
林秀蓮看他面色冰冷下來,猶如罩了一層薄霜,又是那種失神的模樣,不知他想起了什麼,也不敢出聲。
一時螢螢便把茶煎好了,用的仍舊是林秀蓮喜歡的那套五彩賞雪圖杯壺。林秀蓮便從她手中接過,倒了一杯,遞到楊鐸面前,“王爺請用茶。”
楊鐸猛然收回神來,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想,莫非林秀蓮知道他的北海的什麼事兒,故意合了這一種香來試探自己,他一邊接了杯子,一邊意味深長的打量着林秀蓮,淡淡說道:“你合的這種香倒是別緻。”
林秀蓮當初讓翠兒合這個香,她想要香品呈現的感覺,正是楊鐸給她的感覺。此刻那種香氣已瀰漫至了小客廳裡,因爲隔着一扇竹簾,便時有時無,斷斷續續的,可是那種冰冷沉寂的氣息卻十分的醒腦,林秀蓮嘴角露出一抹羞澀的笑意,道:“翠兒果然是個中高手,這正是我想要的感覺。”
楊鐸見她兩頰微微暈紅,眼中更閃過嬌羞,微微不解,他腦中慢慢清明下來,他在北海的事兒在世的人知道的極少,她又怎麼可能會知曉?他慢慢又鬆懈下來,還是忍不住問道:“先前那種花果香我覺得倒好,爲何要合一種這樣清冷的香餅?”
林秀蓮少不得扯了個謊,盈盈一笑,說道:“冬日裡不出門,在屋裡暖和就容易犯困,我就想着讀書的時候點了這個,可以醒腦一些。”
楊鐸想她說的原也在理,就不深究了。端起茶喝了一口。
林秀蓮便也端起茶杯飲了口茶。
冬日天短,兩人又閒聊了幾句話,便又是一室晦暗了,早有小宮人進來掌燈。
秦氏又笑着來回道:“小姐,晚膳都好了,這會就傳吧?”
林秀蓮便笑着向楊鐸說道:“王爺不如就在這裡用晚膳吧?”
楊鐸道:“那就讓他們傳晚膳吧。”
秦氏笑着應下來,一陣風似地出去了,不多時,小宮人們便捧着食盒魚貫而入。特意把菜裝入食盒送上來,也是怕冬日天冷,涼了的意思。
小宮人們依次揭開食盒,又有一個宮人專門負責從食盒裡端出盤子,這才交到秦氏手裡,秦氏又給放到桌上。
第一盤是紅煨海蔘,第二盤是紫蘇燒魚,第三盤是燒鴨舌,第四盤是燒芝麻菜。涼的配菜是涼拌萵筍絲,糟鵝掌,糟蘿蔔塊,糟薑片這幾樣。湯是筍乾老鴨湯。
楊鐸笑着望了林秀蓮一眼,說道:“你這裡的晚膳倒是挺豐富的。這都是依着你們南邊的口味做的嗎?”
林秀蓮報紙一笑,道:“這都是南省做法。今晚因爲王爺在,故而他們就準備的豐富些。”
秦氏也在一旁笑着道:“這幾樣涼菜都是現配的,糟的鵝掌,蘿蔔塊,薑片原是現成的,那個萵筍絲做起來也極省事兒,不費什麼功夫。”
楊鐸便點了下頭,“你們都下去吧。”
秦氏便領着一衆宮人退了出去。
林秀蓮親自擺出牙箸,又盛了一碗飯出來,楊鐸這纔在桌旁坐下。
林秀蓮把那碗飯捧給他,說道:“這些菜沒有太原菜油味重,也不知合不合王爺的口味。”
楊鐸先夾了塊海蔘嚐了,道:“這個海蔘倒是很好。”
林秀蓮笑着說道:“聽秦媽媽說,這個還是我們南邊帶來的,江浙一帶臨海,這些海味就吃的多一些。”說着又夾了一些紫蘇燒魚到楊鐸的小碗裡,說道:“用這個紫蘇燒魚也是我們南邊一些地方的習慣,紫蘇有特殊的香氣,能解魚蟹的毒,大概一開始只做解毒用,後來索性把這個跟魚蟹一起燒,味道倒是好,且這個更能發汗解表,若是有些風寒感冒,吃了他也是有助益的。”
楊鐸嚐了嚐,又讚道:“味道果然更鮮香些。你倒是對食材也有了解。”
林秀蓮便謙虛一笑,自家也盛了一碗飯,坐下夾了些芝麻菜,才說道:“不過是聽秦媽媽說的多了,就記住一些。”因又說道:“這個老鴨湯清涼,與筍乾一起煲湯又可滋陰養胃,比藥膳更強一些。其他的都是尋常的菜,就不值一提了。”
寂然飯罷,楊鐸又坐着喝了杯茶,翻了幾頁書,就回文杏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