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極少見楊鐸因爲政務動氣,吃了一驚,放下手中的書忙走了過來,“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摺子,今天你也累了,不如明日再看吧。”
楊鐸略點了下頭,扔下毛筆站起身來,面色仍舊極不好。
林秀蓮彎腰拾起地上那本摺子,楊鐸在一旁道:“不許撿。”
林秀蓮好笑道:“怎麼愈發像個孩子了?好了,消消氣,我們出去看看雪下大了沒有。”說着拾起那本奏摺,上前放在了楊鐸的書案上。
楊鐸也覺得自己這一腔無名不該在林秀蓮面前發,取了披風給林秀蓮繫上,牽着她向外走去。
站在廊下,但見暈黃的燈光照耀下,院子裡已薄薄的白了一層,幽黑的天際還在紛紛的撒着鹽粒般的雪沫子。
冷氣撲面,楊鐸覺得心中的鬱悶稍稍得以緩解,語氣也平靜了許多,淡淡的對林秀蓮說道:“晚上去給母后請安,沒說兩句話母后便開始催促子嗣的事情,方纔那本摺子是禮部的,那羣老雜毛也是在催促國本。”
林秀蓮道:“先皇駕崩時尚未到而立之年,沒有子嗣,故而由你這個弟弟繼承了大統,皇家的子嗣乃國運之本,禮部的官員們催促自然有他們的道理,不過是怕再重蹈覆轍,都是一片好意,你又何必生氣呢。”
楊鐸嘆息了一聲,無奈道:“你跟母后說的話都一樣。”
林秀蓮道:“當然一樣了,都是一樣的道理,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一般無二。”
楊鐸握住她的手,有些冰涼,”冷了吧?我們回房吧。”
楊鐸牽了林秀蓮回到臥房,臥房業已收拾停當,屋子裡有地龍,溫暖如春,故而連炭爐子都省了。碧色紗帳外矗立着兩隻銅鶴,銅鶴單腳獨立,從鶴嘴裡氤氳中香菸嫋嫋而上。
臥房佈置的絲毫不讓書房,也極雅緻,掀開紗帳,牀榻四周都擺着夜明珠,一室寶光異彩。
楊鐸拉着林秀蓮在牀沿上坐了,外面的宮人們熄了殿中宮燈,關門出去了。
屋裡也不知焚的什麼香,沒有絲毫煙火氣,只有一股清甜的氣味,夜明珠散發着月光一樣的柔和光芒,屋子裡雖然不甚明亮,卻也不顯幽暗。
兩日來車馬勞動,兩人都累了,脫去衣履後躺在牀上,陌生的地方,卻又都沒什麼睡意。
“明日我讓他們找一些前朝溫室殿的圖紙出來,你也參詳一下,咱們修一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宮殿出來,可好?”
林秀蓮枕着楊鐸的胳膊,不太感興趣,“不就是一座宮殿嘛,何必費那功夫,再說你又不去常住。”
楊鐸道:“誰說我不去常住啊,等到溫室殿整修好了,我們冬天都住在哪裡,那裡有溫泉,每天都泡溫泉多舒服。”
外面響起了二更更鼓聲,林秀蓮推了推他,道:“快些睡吧,明天你還要去上早朝呢。”
楊鐸雖然在幼年便習慣了晚睡早起,可是數九寒冬還要早起去上朝,對着那一幫面目可憎處處找他麻煩的大臣,他還是覺得打從心底裡厭惡,嘟噥道:“那一天把這勞什子早朝取消了纔好呢。”
林秀蓮笑嘆道:“說的輕巧,開國這些多年一直有的規矩哪裡是說取消就能取消的。”
楊鐸想起一句詩,在林秀蓮耳畔笑說道:“芙蓉暖帳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
林秀蓮輕輕拍了他一下,“你願意自比唐明皇,我還不想當楊玉環呢。”
楊鐸忽然在她耳垂上親吻了一下,“想我沒有?”
林秀蓮淺笑着躲開了,“沒有,天天見,那裡還會想。”
楊鐸的吻已落在了她臉頰脖頸上,林秀蓮嬌喘着推開他,說道:“別鬧了,明日你還要早起呢。”
楊鐸道:“朕剛回宮,天又下了大雪,誰敢催促朕去早朝,明天不去了,你且放心吧。”說話間已在被底解去了她身上的中單,雙手在她身上游走。
林秀蓮展開雙臂攀着他的脖頸,臉頰埋在他的頸窩中,手指在他蝴蝶形的肩甲骨上摸索着,似乎在尋覓着什麼。
她身上的肌膚光滑如玉,只是略微消瘦了些,楊鐸不敢用力,似乎力氣大了便會穿透她菲薄的身軀。
他的肩膀十分寬闊,腰身精健有力,臂上絨絨的細小汗毛與她的肌膚摩擦出細細的汗,汗水潤澤着兩人的肌理,她心底深處竟生出了對他身體的渴望。
這些日子兩人雖然白日間耳鬢廝磨,晚間卻並沒有歇在一處過,況又冰釋了前嫌,感情日漸深厚,更是小別勝新婚,如魚得水。
這一次兩人都很盡興,纏綿過後,他摟着她的嬌軀甜甜睡去,窗外雪紛紛揚揚,落地無聲,帳內珠光幽幽,濃情蜜意。
(轉)
次日楊鐸果然沒有去上早朝,連書房都沒去,躺在帳子裡與林秀蓮歪纏。
林秀蓮躺到巳時初刻便躺不住了,一邊起身穿衣服,一邊對楊鐸道:“你要睡便睡吧,我可是要起來了。”
楊鐸笑着道:“睡懶覺就是要兩個人一起睡纔有意思,你起來了我躺着還有什麼勁。”說着也翻身起來,拿起衣服穿着。
雪不知何時停的,整個宮城被敷了層厚厚的粉狀,瓊樓玉宇,似真似幻。
兩人洗漱後宮人們送了早膳進來,用過早膳已是中午時分了,林秀蓮想起一事,問道:“記得去年小皇子夭折的時候,你在宮中主事,曾經摺了一枝紅梅叫內官們帶回去給我,說是承德殿附近的,那株梅花在那裡?我們去看看如何?”
楊鐸道:“就在後院裡,後院中栽了幾株紅梅白梅,其實這裡的梅花看着沒什麼趣兒,御花園裡有一座梅園,那裡遍植梅花,纔有意思,你若想踏雪尋梅,我帶你去那裡玩吧。”
林秀蓮躊躇着不知該不該答應,心中雖然嚮往不已,可是出了承德殿去御花園,一路上難免遇見些人,有些人她並不樂意見。
林秀蓮還未回答,卻聽見趙六兒從殿外走了進來,叩首拜倒,“皇上,皇后。”
楊鐸道:“起來吧,什麼事?”
趙六兒哭喪着臉回道:“皇上,首輔周大人求見。”
楊鐸不覺皺了下眉,“什麼事兒?朕今日不是告假了嗎?有事明天再說。”
趙六兒戰戰兢兢的答道:“周大人說是十萬火急,在文淵閣等着皇上呢,說皇上若是不見他,他今天就不走了。”
文淵閣是內閣所有官員辦理日常工作的地方,在皇城內,距離宮城又有一定的距離。
楊鐸賭氣似得怒道:“他不走就讓他住在文淵閣好了。”
趙六兒嚇得身子顫了一下,忙拿眼去看林秀蓮。
林秀蓮在旁輕輕扯了扯楊鐸的衣袖,悄聲道:“還是見見吧。”
楊鐸這纔不耐煩道:“朕現在有事,讓他,未時末刻直接到承德殿來。”
趙六兒鬆了口氣,領了旨意,告退出去,出了大殿,掏出帕子摸了把額頭的汗珠子,這數九寒天的,他也着實不易。
趙六兒走了後,林秀蓮又溫言勸說楊鐸道:“周大人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這麼着急見你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梅花我們明日再去看就是了,這麼冷的天,何必讓人家等着呢。”
她語調是一貫的婉轉柔和,聽在楊鐸耳中,心頭的煩躁也少了許多,他聲音裡雖然沒有了火氣,仍舊是憤憤的,“這麼冷的天不讓他等着,難道讓你等着嗎?”繼而又道:“你不知道,那起子文官其實才最麻煩,有麻煩時都要靠我頂着,他們再扯不出任何有用的主意。如今倒了武家,林家的權利也受到了限制,東南在籌建水師,北海有杜紫英鎮守着,賑災的錢款你也替他們弄了來,海清河晏,他們的注意力就開始都放在了我身上,昨天給我叨登子嗣的事情,今天還不定又要說什麼呢,我是真懶得見他們。”
林秀蓮想了想,勸着他道:“從前你性子穩重,從未見你這麼急躁過,最近是怎麼了?火氣這樣大,我都快要不認識你了。你如今是皇帝,天下萬民的道德模範,自然什麼事都要你以身作則,大家纔會賓服了。”
楊鐸皺眉道:“我是哪門子皇帝了,我現在才鬧明白了,我不過就是個牌位,連牌位上需要刻什麼字也不是我自己說了算,還要他們做主呢。難怪皇兄會積勞成疾,因爲每天都有批不完的摺子,難怪前朝皇帝會置國事於不顧,跑去西山放鶴修道,實在是那些國事太惱人,文官太難纏。”他發了一通牢騷,最後又異常堅決的說道:“反正有些事情我會讓着他們,可是有些事情他們休想讓我退步。”
林秀蓮見楊鐸依舊是憤憤難平,也不再多說什麼,心裡大約也猜到了他說的有些事情是什麼。
正好翠兒送了藥進來,林秀蓮接過喝了,楊鐸忙把漱口的水捧給她,她漱了口,把杯子放回翠兒手中的托盤上。
楊鐸走到茶檔子前去煎茶,“今天嚐嚐我的手藝吧。”
林秀蓮饒有興致的站在一旁看着,翠兒趁便退了出去。
林秀蓮不是沒見過楊鐸煎茶,不過今日煮的是花果茶,並非普通的茶葉,當然煮的步驟便有所不同。
林秀蓮一邊笑一邊說道:“你若是下廚,做出來的菜味道一定不會差了。”
楊鐸歪着頭笑問道:“何以見得?”
林秀蓮微笑道:“你這是第一次煮花果茶吧,我看你有條不紊的,顯然很有烹煮的天賦。”
楊鐸好笑道:“我雖然是第一次煮,可是看你煮了許多次。”
林秀蓮又仔細瞧了瞧,果然他放山楂,荷花等配料的先後順序都與自己平時是一樣的,不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