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楚江南並沒有去上朝,而是讓彭風尚替他主持朝政,這個時候國家有幾分亂,大家也沒顧得上這些禮儀的問題。
因爲楚江南平日裡時常傳彭風尚到自己的無暇殿去議事,大家都知道彭風尚如今是他的心腹,所以有話也直接向他稟告了。
楚江南一直守在步驚華身邊,步驚華在清晨時曾醒過來,喝過藥之後便又躺了回去,直到那日的晌午時分,她才徹底清醒。
楚江南將她扶了起來,又喂她服過藥,讓她靠在牀邊歇息,他才問道:“母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楚四海……”她低喘了一口氣,等胸口那股翻涌的血氣被壓下去,才迎上他的目光,啞聲道:“楚四海騙了我,他利用母妃的人將雲王爺的大軍逼退,讓母妃損失慘重,回頭他卻和雲王爺說是母妃和你還有楚玄遲暗中勾結,派人裝成他的模樣刺殺楚王。楚王雖然將信將疑,但楚四海卻和楚流雲議和了,如今楚流雲正領着他的大軍往皇城返回,母妃卻被他們害得在楚國再無立足之地,母妃的人也被他們……”
她深吸了一口氣,因爲氣悶,胸臆間血氣又在不斷翻涌,差點張嘴又要吐血。
楚江南握着她的手,急道:“母妃,你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兒臣怕你受不得。”
步驚華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角落,眼底全是怨恨和痛心:“我沒想到我這麼相信他,甚至打算與他一起進攻玄國,他卻爲了替自己解困,居然把我給推出去,這卑鄙小人!”
楚江南淺嘆了一聲,看着她蒼白的臉色,他無奈道:“母妃莫氣,既然知道他是卑鄙小人,母妃以後就不要與這種人爲伍,留在這裡讓兒臣照顧你吧。”
“這裡是楚玄遲的地方……”步驚華看着他,搖頭道:“我只是怕再見不着你,纔會撐着一口氣到這裡來見你一面,皇兒,見着你我就安心了。我曾經傷了楚玄遲,聽說他現在還重傷昏迷,我不能在這裡留下來,我留下來會給你造成負擔。”
“不會,兒臣會試着說服四皇兄,不會讓母妃爲難。”楚江南看着她,眼神誠懇。
步驚華訝異道:“你四皇兄醒過來了嗎?不是有傳聞說他依然重傷在牀,直到現在尚未醒來。”
楚江南眼底眸光閃了閃,雖然母妃現在的情況確實不怎麼好,可這麼機密的事情,他還是決定不告訴她了。
目光柔了柔,他溫言道:“四皇兄已經醒了,但爲了蠱惑敵軍,他還佯裝躺在牀上,以此讓敵軍放下心防。母妃,這些事情我們回頭再說,你現在傷成這般,先躺下來好好歇息,兒臣這就去命人給你熬點清粥,等會你吃點東西,好生歇着,好嗎?”
步驚華卻依然有幾分不安,看着他薄脣微動,想說的話卻又被卡在喉間說不出來。
楚江南溫言道:“母妃不要擔心,在這裡兒臣還能說得上話,不管怎麼樣,就算要離開,也等母妃身子好了再說,好不好?”
步驚華依然看着他,還是沒有說話。
楚江南又道:“母妃,你若是固執要離開,這不是爲難兒臣嗎?你現在這般,若是走了,兒臣心裡會有多擔心?母妃,你也不想讓兒臣難過,是不是?”
步驚華輕吐了一口氣,終於還是看着他點了點頭:“既然這樣,母妃就先在這裡待一段日子,等養好身子母妃,立即便會離開。”
“母妃,你要去哪裡?”楚江南忍不住問道。
步驚華抿緊薄脣,眼下幾分幽暗閃過,她搖了搖頭:“不知。”
楚江南也沒有勸她,看到她眼底的迷茫,他的心情也沉重了下來,但沉重之餘卻又有幾分驚喜。
若是這次母妃真的能大切大悟過來,不再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留在這裡讓他好好伺候她安享晚年,那麼他也能安心了。
等下人把清粥小菜送來,他伺候步驚華用過之後,便哄着她睡回到牀上,等她睡着了他才舉步離開。
鬼宿一直守在外頭,見他出來忙迎了過去,想要說話,楚江南卻搖了搖頭,舉步向書房走去,書房裡彭風尚已經在那裡,正在翻閱新送來的奏摺。
楚江南步到院中,鬼宿迎了過去,向他沉聲道:“主子,雲王爺的大軍果真已經往楚國皇城返回。”
居然真的握手言和了,雖然楚江南直到這事早晚會發生,但沒想過會發生得這麼快。
“瑾貴妃這事先不要對外傳出去,讓母妃在這裡養好了身子再說。”楚江南擺手道。
鬼宿忙點頭道:“是,屬下知道了。”
楚江南轉身正要往書房返回,可才走了兩步便又停了下來,眼底不知閃過些什麼,只站在那裡似在思考問題。
他不走,鬼宿也只能守在他身後,靜待他自己回神。
沒過多久楚江南便回過神來,轉身看着他:“鬼宿,等會我修書一封,你立即命人送去給六皇弟。”
“主子想要找雲王爺?”鬼宿擡了擡眸,迎上他淡若的目光,訝異道:“這個時候,主子找六皇爺適合嗎?”
“現在整個楚國裡,我只相信他。”楚江南淡言。
“可他做不了主……”這纔是最關鍵的,雲王爺爲人確實正直,但他無法做主,就算心裡有什麼想法也始終過不了楚王那一關。
既然如此,有什麼事情要與他聯繫,也似沒多大意義。
楚江南卻眨了眨深邃的星眸,淡言道:“能不能做主就看他,更何況,我並沒有多大的事情要勞煩他。”
不過是借糧罷了……只是這話他沒有說出口,玄國如今這般,糧食短缺確實是個嚴重的問題,如今他和四皇兄不在,就連七皇弟也被哄騙得留在這裡。
父皇身邊沒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雲王爺現在的勢力可是比起之前要大太多,北方好幾座城池全都在他的掌管之中,只要他肯,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他不再多說,轉身進了書房,隨意擺了擺手,阻止彭風尚對他行禮,便大步走到案几後取來紙張,揮筆直書,很快一封簡短的封完成。
他隨後一揮,讓墨水乾掉,才把信紙折在信封裡,再回到門外。
鬼宿依然站在院中,見他出來,他迎了過去,雙手把信函接過。
楚江南看着他輕聲道:“務必讓你的人親手交到他手上,不可假手於人,要防着他身邊的女人。”
“屬下知道。”鬼宿向他行了禮,才匆匆離開。
雲王爺身邊的女人,不就是那個從前南慕國的六公主嘛,這女子,別說主子討厭,就連他也極其看不順眼,當初陷害七公主的也有她一份。
可她現在已經是雲王妃,他們雖然討厭她,可卻沒有這個必要去動她。
她運氣好,嫁了個這麼好的男人,雲王爺剛正不阿,在外幾乎沒有任何敵人,所以她這個雲王妃的日子也過得極其風光滋潤,再加上現在雲王爺手裡握着重權,她的身價也跟着翻了數翻。
可他心裡始終對她厭惡得很,這女子跟在雲王爺的身邊,早晚會是個禍害。
等他走遠,楚江南才轉身回到房內,繼續批閱奏摺去了,只是疲累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執起自己胸前那塊古檀玉,想着七七當初把古檀玉交給他時那張無憂無慮的臉。
那時候大家的日子雖然也活得困難重重,可卻不想現在這般,數重壓力一直壓在她身上。
千里之外的她,如今可還安好?
攤開自己的掌心,看着上頭那條青色血脈,再次確認她還安好,他才收斂好心思,繼續翻開一道奏摺,專心翻閱了起來……
……
……七七現在過得並不怎麼樣,因爲東陵浩天和東陵拓日冰釋前嫌聯手合作的事情,她與沐初、華恬商他們商議了一整夜,直到快天亮的時候纔回營歇息了一會。
第二天一早就起來督促着兄弟們操練,不過,午後她收到一封飛鴿傳書,看過之後心情頓時便好了起來。
小玉兒看着她道:“姑娘,看來事情真有轉機呢。”
所有過往書信都是小玉兒先看過才送給她的,所以信中所說的內容,小玉兒也知曉。
七七點了點頭,把這張字條緊緊捏在掌中,眼底也終於有了絲絲光亮。
只要那邊的事情能搞定,她至少還能安點心。
晌午時分出發,大概傍晚時分就會到達了吧?這次希望不要再出任何差錯了。
雖然一切都是按着她的計劃在一步步進行,他們也沿着她預定的線路不斷往前走,但,素來最難預測的便是人心,她能算的事情有限,能不能成,只能看天意。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天若真有不測風雲,那也不是她能阻止的。
在七七滿心期待的時候,青越城城外,三十萬大軍壓境的一幕,足以撼動整個天地。
一身銀白盔甲的慕容逸風高坐在馬背上,隨着城門的打開,他一馬當先衝了出去,身後,只跟隨了數千人。
遠遠望去,三十萬大軍之首,一名女子坐在馬背上,正與他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