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景閣很安靜,安靜到讓人有幾分心疼,這是夜闌風初跨入這個院子的時候心裡所想的。
安靜,另一面便是冷清。
院子裡連燈火也沒點上幾處,兩個燈籠在庭院深處孤清清地掛着,一點黯淡的光亮她不是完全看不到,但卻太模糊。
整個院落寂然而蕭條,比起外頭的燈火通明,來到這裡之後這裡簡直就像是一下子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
因爲她不是慕逸王的親生女兒,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只是一個無關係要的人留下來的孩子,所以整個後宮無人待見她,就連慕逸王也將她置於這樣的一種角落裡不聞不問,甚至任由宮女其他人如此欺她。
他們的小殿下竟然一直過着這樣的生活,過去聽說慕容七七在南慕國宮中的日子並不好過,可是怎麼說也還是個公主,而慕容淺淺以一個郡主的身份住在後宮裡,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無聲輕嘆,在楚玄遲快要追上她的時候,一提氣,邁開步伐,轉眼已在那座庭院的屋頂上落下。
這院子裡也只有其中幾間寢房亮着燈,角落兩間很明顯是宮女所住的,夜闌風看不見,卻能引着一點點聲響,尋到慕容淺淺所在的房間。
她走到那間房屋的上頭,安靜凝聽着下方的動靜。
這下頭住着的或許就是他們的小殿下,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懷的是什麼心態去見她。
這殿下究竟是真還是假?有了慕容七七這一出之後,她心裡已經多添了幾份狐疑,哪怕理智告訴自己慕容淺淺纔是他們要找的人,但心頭上還是會有幾分潛意識的抗拒。
並不是因爲她對七七有多少感情,而是因爲被欺騙過一次,心傷了,現在,真的很怕重蹈覆轍再上當一回。
楚玄遲在她身邊無聲落下,長指輕挑,兩片瓦礫不動聲色被推開,下頭一點光亮透過被掀開的瓦礫傳來。
他低頭,目光透過被掀開的瓦礫往下望去,可這一看,濃密的劍眉頓時微蹙了起來。
只見房間裡頭,一條白綾從橫樑上落下,白綾的下端,一雙小手將它綁在一起,那個小巧玲瓏到比七七還要纖細脆弱的女子站在凳子上,瘦瘦的下巴往白綾上一擱。
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住白綾的兩端,忽然閉上眼兩腿一蹬,凳子就這樣從她腳下被踹了出去,人也直接吊在了白綾之上。
凳子落地的聲音,還有女子被吊在白綾之上後,喉間發出來那點窒息的悶哼,讓夜闌風在微微怔愣了片刻之後,頓時會意過來。
“不可!”她驚呼了一聲,一揮手,數片瓦礫從上頭濺飛出去。
她一閃身,人已經進入寢房裡,大掌一揮,那道白綾立即被她揮斷,慕容淺淺就這樣落在她的懷中。
楚玄遲尚未決定好要不要下去,卻已聽到院子一旁那兩間亮着的寢房房門被人打開,有兩個宮女從裡頭走了出來。
她們腳步遲疑,大概是剛纔聽到了聲響,想要過來瞧瞧又不太樂意。
他隨手一揮,掌下不知何時多了兩片枯葉,長指輕彈,兩個宮女纔剛邁出兩步便忽然覺得胸口一悶,兩抹纖細的身影頓時隨風倒了下去。
楚玄遲又看着下頭被夜闌風的出現嚇得驚退到一旁的慕容淺淺,只是看了一眼,便收拾好煩悶的心情從上頭躍了下去。
“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慕容淺淺不斷往角落裡退去,所到之處,一個茶壺被她握在手中。
她瞪着夜闌風,又看着莫名其妙闖進來的楚玄遲,一張臉更是慌得連五官都糾結在一起。
右手緊緊握着那個茶壺,一臉防備,似乎只要他們再往前一步向她靠近,她就會把茶壺砸向他們。
“我們沒有惡意。”夜闌風看着她的所在,神情複雜,若不是剛纔聽到她上吊自盡的聲音,她根本不想進來,因爲她還沒有準備好該如何去面對她。
數日之前,她才把所有的念想全都落在慕容七七身上,數日之後的現在,主子卻已經換了另一人。
她真的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不是應該全心全意繼續守護這個新主人,她甚至懷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們是慕容七七派來的人?你們想要殺我?”慕容淺淺像是想起了什麼,一咬脣,她不怒反而笑道:“你們有必要這麼心急嗎?我已經這樣了,你們爲何還要對我下手?我連自己選擇死去的方式都不行嗎?慕容七七!她的心爲何這麼狠,這麼黑?如此欺凌一個弱女子,你們一定會有報應的!”
一咬牙,彷彿最後決裂般地看了他們一眼,她一舉手,那個茶壺就要往自己額頭上襲去。
夜闌風眉目擰起,聽着聲響,心頭驚了一把,一揚手,以算不得凌厲卻也不輕的掌風襲出,在那個茶壺擊到慕容淺淺額頭之前,她的掌風已經襲上慕容淺淺的手腕。
慕容淺淺只覺得手腕一軟,茶壺迅速從她的手中飛出,哐啷一聲摔在不遠處的牆壁之上。
她痛得皺緊了眉心,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夜闌風被她的痛呼嚇了一跳,心裡有幾分不忍,下意識上前兩步想要和她說對不起,可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她的心很亂,活了幾十年從未試過像現在這麼亂。
跟前這個女子,她究竟是不是殿下,她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慕容淺淺瞪着她,在她向自己靠近之時,她又慌得迅速往身後退去,“啪”的一聲,一下撞在矮几之上,讓她幾乎站不穩往地上摔去。
“你別怕,我們沒有惡意,我們也不是慕容七七派來對付你的人。”夜闌風又上前兩步,盯着她的小臉所在,急道:“我們是來救你的,告訴我是誰要對付你,是誰把你逼得要走上這條絕路。”
想起剛纔她一個人孤零零淒涼地上吊的情形,夜闌風心裡便不由得被狠狠揪痛了一把。
要是他們晚來半步,這女娃現在是不是已經到鬼門關報道了?她究竟受了什麼委屈,竟要這般輕生?
慕容淺淺用力抓緊身旁椅子的把手,看着她,眼底迅速蒙上淚意,薄脣顫抖得厲害,可是卻又完全說不出半個字。
夜闌風又道:“我們真不是慕容七七派來的人,我們與她……”
感覺到身後她徒兒身上傳來的那股寒意,她心頭一陣糾結,卻只能選擇忽略掉,看着慕容淺淺的位置,她柔聲道:“我們是來尋你的,我們……我們是你孃親的朋友。”
“我娘?”慕容淺淺彷彿被嚇到了那般,握着椅子把手的那份力道在不經意間散去了些,看着他們,聲音有幾分沙啞:“你……在說什麼?”
“沒錯,我們是你孃的朋友,我與她是多年的好友,也尋找了她許多年。”夜闌風不敢說出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前已經把所有事情告訴了慕容七七,可如今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們上當了,如今再想來,她當時是有多衝動,纔會把部署了這麼多年的事情告訴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
衝動,有時候就是致命的根源,若是慕容七七把他們的事情說出去,哪怕不至於致命,但也絕對會給他們帶來沉重的一擊。
她真的太傻了,怎麼會想不到這一切或許都是假的?所以今日面對慕容淺淺,她也沒敢與她把事情說得太白。
她看着她的所在,聲音依然輕柔:“不要怕,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爲了想尋你娘纔會到此,沒想到你娘已經……”
慕容淺淺咬着脣,悲慼地咽嗚了一聲,彷彿想起自己的娘,心裡狠狠被揪痛了那般,眼角的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滑了下來。
聽到她哭泣的聲音,夜闌風心頭更加憐惜,她的聲音也在一瞬間更爲沙啞了:“你娘命薄,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告訴我你爲何要自盡,是不是這宮裡有人欺負了你?究竟是誰?”
想到她剛纔所說的話,她掌心一緊,啞聲問道:“是不是慕容七七?是不是她想要殺你?”
“不是……別問了。”慕容淺淺舉起袖子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眼淚,別過臉不敢再看她:“我現在已經這樣了,整個後宮都知道我不要臉勾引南王爺,就算慕容七七不下手,我也活不成了。”
聽到這話夜闌風微微一怔,心有疑惑,她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你。”
“我……”慕容淺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後的那個男子,欲言又止。
從楚玄遲出現那一刻起,到現在她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只因爲當他出現了之後,她心裡莫名就怕了。
她怕這個男人,哪怕看不清他的面容,心裡也是害怕。
他從一下來身上就帶着一股慎人的寒氣,那股寒氣如同凌厲而尖銳的長箭,一箭一箭無聲在射向她。
這個男人對她有敵意,很深很深的敵意,她能感覺到,也因爲這份敵意,讓她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如今,當正眼看他時,只是一瞬間,竟被他美得出神入化的俊顏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