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楚玄遲和沐初甚至無名,今夜都沒有離開,如今人還在皇宮裡。
遠遠看着那扇房門,直到半個時辰過去,房中燈火被滅去,裡頭的人明顯已經安心就寢了,楚玄遲才收回複雜的目光,從高牆上輕飄飄回到院中。
“睡了?”聽到他下來的動靜,一直在下頭整理乾坤袋中東西的沐初連頭都沒擡,淡淡問了句。
楚玄遲沒說話,沐初又道:“你這個當兄長的也是不易,還像個爲孃的一般,得要孩子心情好了才捨得離開,省得自己以後牽腸掛肚。”
楚玄遲冷冷哼了一聲,懶得理他,自己加快步伐往前頭走去。
沐初瞅了他背影一眼,脣角還是忍不住染上點點笑意。
故作冷硬有什麼用?裝模作樣而已,事實上,還真的操碎了心。
眼角餘光看到從院外進門的那兩道身影,他的目光更爲柔和了起來。
沐心如身後還跟着一個秦風,兩人拿了一堆東西進門,來到涼亭下,兩個包袱往石桌上一放,沐心如立即將包袱解開,把裡頭自己替他收拾好的東西推到他面前。
“把這些吃的都帶上,時間太倉促,沒來得及給你準備太多,不過,足夠你們吃上好幾日。”
沐初點了點頭,將東西全部收進乾坤袋裡。
沐心如又問道:“衣裳夠不夠?記得多帶兩牀被褥,以防萬一在外頭露宿時會變天。”
“我這裡已經有兩牀,更何況我這乾坤袋比不得七七那隻鐲子,還真裝不下太多的東西。”沐初笑了笑,看了兩人一眼,忽然道:“娘,可有想過和秦爺辦個婚宴,給他正名?”
沐心如看了秦風一眼,秦風忙笑道:“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搞什麼婚宴?大家在一起開開心心過日子便好,別的無所求了。”
“可總歸是名不正言不順,外頭的人,只怕還有不少人當你是桑城城主的夫君。”
這話說得太過於直白,讓秦風一下子就尷尬了起來,忍不住偷偷看了沐心如一眼。
沐心如瞅了他一眼,笑得無奈:“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說,和我說話還需要躲躲藏藏嗎?初兒不將你心事說出來,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提了?”
秦風不說話,還是覺得有幾分不自在。
倒是沐初看着沐心如,笑道:“這麼說來,娘已經想好了?”
“總不能讓他永遠名不正言不順跟在我身邊。”沐心如點了點頭,淺笑道:“已經和陛下提過,婚宴訂在下個月月中,只等你們回來。”
沐初沒說話,其實心裡多多少少有幾分忐忑,誰也說不清楚這一趟去皇陵是不是真的可以安然無恙回來,又或者說是不是能保證和誰一起去,便和誰一起回來,很多事情真的說不準。
沐心如卻笑道:“反正,娘和秦風就在這裡等着你們,總歸是要回來的。”
“嗯。”沐初點了點頭,把自己面前一籃子藥草推到她面前:“娘今夜若是沒什麼事情,那便替我把這個整理一下,將枝和葉分開來放。”
沐心如還沒開始動手,秦風已經將那小籃子拿了過去,自己動手收拾了起來。
沐心如看着已經拿出另一籃、依然專心致志在整理的沐初,看了好一會,才忽然輕聲道:“初兒,有些話娘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自己考慮好。”沐初連眼角都沒擡過,只淡淡道。
沐心如無奈,真差點忍不住想要伸手在他腦袋上敲上一記:“你就不能給娘一點勇氣,鼓勵一下,讓我把話說出口嗎?”
“你要是想說,哪怕我把你嘴封了,還不是照樣會說?”沐初側頭看了她一眼,只是笑。
沐心如脣角的笑意卻緩緩斂去,再看他一眼,她輕聲道:“初兒,現在過得好嗎?日子苦不苦?”
沐初指尖微頓了下,其實有想過有一天娘一定會問起這些問題,只是想歸想,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有那麼點措手不及。
看到他這模樣,沐心如心裡多多少少有幾分不好受,只是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柔聲淺嘆道:“初兒,難道真的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嗎?我看殿下和遲兒之間只怕是容不下第三人了。初兒,你還年輕,人生還有幾十年要過。”
沐初還是不說話,垂眸看着自己手中那株藥草,看了好一會,又繼續整理了起來。
沐心如卻心急了,加重了語氣:“初兒,你總不能一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過。”
“其實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也許應該說是一個執念。”沐初還是不看她,脣角的笑有幾分無奈,但,比起過去已經淡然了許多。
“什麼疑問?”不僅沐心如盯着他,就連秦風也忍不住把目光鎖在他臉上。
沐初還是不看他們,手上的活兒未曾停歇過,好一會他才淡淡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這輩子她第一個遇上的人是我,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初兒!”沐心如臉色一沉,心立馬就被揪痛了:“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世上何來如果一說?初兒,娘知道你心裡苦,可,難道這一切就真的沒辦法放下了嗎?你現在與他們相處已能這麼融洽,是不是也說明你能放得下?”
沐初依然在收拾着藥草,沒回話。
就連秦風也忍不住勸道:“初兒,人生苦短,短短几十年,想要什麼就放手去追求吧。若果真放不下,不如找個機會與殿下說清楚。”
“然後呢?”沐初看他一眼,卻又笑了笑,繼續忙他的事兒:“然後,等着那丫頭再一次狠心拒絕,等着讓大家都覺得爲難,也等着這輩子都不尷不尬地過日子嗎?既然這樣,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讓她覺得我心中對她已不再有男女之情,讓她安心過她的日子,愛她所愛的人,難道不比大家連見個面都尷尬要好?”
“初兒,可你……這樣,自己心裡有多苦?”沐心如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兒子。
原以爲大家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也許就能有機會了,日久生情,哪怕殿下從前只愛楚玄遲一個,可相處久了,對她初兒總歸是有疼惜的。
可是,不想疼惜是有了,只是一直把他當兄長或者朋友那般。
他們現在相處確確實實是一家人,可是,此家人非彼家人,長夜漫漫,孤枕難眠的痛苦又有誰知?
沐初卻不再說話了,該說的也已說完,哪怕是長夜漫漫,一個人面對漫長的孤清歲月,也總好過想見一面都難、
有些事情一旦說破了,也許連最後一點溫情都會被磨盡。
那就讓他繼續擁着那個執念,永遠在心裡安慰着自己,如果那丫頭來到這個地方之後,第一個遇上的人是他,也許她真的會愛上他。
至少這麼想着,心裡還有希望。
他這種心情旁人是不會懂的,既然不懂,解釋也沒有任何意義。
“娘,我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寶兒,不能因爲沐凡把她照顧得太體貼,你就不管了。”他忽然又道。
“你娘何時沒有管過?只是,沐凡那孩子做事確實盡心盡力,連爲娘都不得不佩服。他比誰都細心,很多事情只要有他在,根本輪不到旁人來操心。”
“那也得要操心,好歹寶兒還喊我一聲爹爹。”
“我知道,難道我就不疼寶兒了嗎?”沐心如瞥他一眼,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的,可看到他這副安靜的模樣,所有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
很多事情真的讓人很無奈,不是人力可以去改變的,也許初兒說得對,像現在這般也好,至少大家的日子可以過得很融洽。
可是,她心裡始終會爲他心疼着,哪個當孃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子幸福,可她無能爲力呀。
那樣的夜晚確實很漫長,離別在即,只要是個母親都會對自己的兒女念念不忘,依依不捨,不僅僅沐心如如此,還有別個的娘也是一樣。
楚玄遲進門的時候,寶兒和沐凡在牀上玩着小遊戲,夢蒼雲和四海不歸坐在一旁,房內還有一個許久未曾和他好好說過話的女子,他的親孃,烏雅靖。
事實上從當初在誅仙島將烏雅靖和夢蒼雲一起解救出來之後,他和他娘就從來沒有過機會好好屈膝長談。
不是烏雅靖不關心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而是,她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和機會去關心他。
明日他們就要啓程了,今夜總算能好好看這個兒子一眼,那一頭白髮始終是她眼底的痛,每看一次,心就會被揪在一起,心頭的滋味難以形容。
“過來和娘一起坐坐。”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她輕聲道。
楚玄遲點了點頭,又向四海不歸和夢蒼雲打過招呼,纔來到她身旁坐了下去。
烏雅靖擡手給他倒上一杯茶水,那隻手手指依然那麼細長好看,可是,掌心卻滿滿都是老繭。
她從前是個皇后,如此尊貴,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卻從未過過養尊處優的生活。
他是個王爺,在玄國的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最大的心願也不過是把母后接回來,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也給他機會做個孝兒,好好孝順她。
只是,世事總是難以如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