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將沐初大掌接了回來,帶着他的掌心落在自己臉上,她湊了過去,啞聲道:“我再喝我的血試試好不好?阿初,我們不可以放棄,你也不可以放棄,你喝我的血試試,好嗎?”
沐初搖了搖頭,閉上眼,好一會才緩緩睜開:“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你的血只能換回我一時半會的清醒,卻無法將我生命延續。”
他頓了頓,淺咳了一聲,只是輕輕的咳嗽,又咳出了兩口鮮血。
看着他吐血,七七心裡痛得幾乎要承受不過來了,執起衣袖,不斷給他擦去脣角的血跡,可那血卻源源不斷地溢出,根本擦不完。
沐初卻不理會,長指沿着她的眉宇輕輕劃過,他喘了一口氣,輕聲道:“寶兒自小鼻子不好,到了秋冬時分容易犯病,你記得以後每年入秋之後,給她用薄荷葉和茴香籽做上幾個香囊,讓她時常戴在身邊。若是覺得鼻子癢了,或是呼吸不順,便用來聞一聞……”
他緩了緩,說話其實極其吃力的,但他很怕這時候不說,以後沒機會了。
以眼神阻止七七開口,他又繼續道:“楚玄遲那一頭白髮,我研究過不少草藥,有些心得寫在冊子上,就在我的乾坤袋裡,回頭……咳咳,回頭你按照我記下的草藥,逐一取來試試,也許還有機會讓他恢復過來。”
“阿初……”七七咬着脣,眼淚又滑落了幾滴,他心裡裝了那麼多事情,可她卻從不知。
他一心一意,全是爲着他人,他自己呢?他可有爲自己想過?
阿初……
沐初卻沒有停止,依然道:“南王爺身子不好,雖然現在好起來了,可天氣轉換之時最易犯風寒,你記得以後多給他熬製一些活氣補血的湯藥,時常給他補補身子,再過幾年該能壯實起來……”
“阿初,別說了。”她又拿起衣袖給他擦去滑落的血絲,心裡痛得如同心臟被刀割一般,他每多說一句,她便多一份心痛,他再說,她真的要放聲大哭了。
沐初還是不理會,依然握緊她的手,啞聲道:“我娘身上的毒素雖然已經除去,但她身子早有損壞,以後……以後替我照顧着些,我……咳咳,咳咳咳……”
他一咳,脣角的血總是涌得特別快,可卻還是不願意停下來:“我乾坤袋裡有幾本手記,全是我這些年來行醫治診的心得,已經寫了兩年多,但還是有很多東西沒來得及寫上去。你這麼聰慧,只要翻看一遍,一定全都能記在心裡,可惜,我沒辦法繼續教你了……”
“阿初……”她咽嗚了一聲,眼淚漱漱而下。
就連站在角落裡的無名都止不住心頭一酸,別過臉,不敢再看牀上那一幕。
沐初眼底不見任何痛苦的神色,脣角依然有幾分笑意,看着她的臉,輕聲道:“其實看到你爲我落淚,我是高興的,可我還是不想看到你哭。”
長指從她眼角劃過,將她新的一顆眼淚拭在指尖,他慢慢收回手,把食指湊到自己脣邊,將那顆淚含了去。
佔了鮮血的薄脣殷紅一片,這時候的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多了幾分妖嬈的絕色,只是可惜這美,美得太過於淒涼,美得讓人不忍直視。
“你身子不好,不要總是服用那些藥物,我在冊子上記錄了一種推拿的手法你……若你不想要孩兒,便在房事前一個時辰之內推拿一遍,雖然不保證絕對有效,但比起你服用那些藥物,一定更好些。”
他的視線更加模糊了,視線裡那張小臉幾乎徹底要看不清,心裡一慌,他費力地擡起手想要去觸碰她。
可手在她面前晃過,卻始終碰不到她的臉。
七七咬着脣,一把握上他的大掌,將自己的臉湊了過去,啞聲道:“阿初,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不會有事的……”
他眼底的驚慌,她看得清清楚楚,在他驚恐地想要尋找自己所在的時候,她忽然就明瞭,他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後再也看不到她。
可他那雙比黑濯石還要漂亮的眼眸,卻在一點一點黯淡着,瞳孔也在慢慢地渙散,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
看不清她的臉,卻還能經由掌心感受到她的存在,沐初依然抖動着薄脣,聲音雖然輕得連自己都聽不見,可七七還是能一字一句聽得清楚:“我只是想……只是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若你……來到這年代,第一個遇到的人是我,你會不會……選擇我?七七,會不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初,我真的不知道……”她終於忍不住,撲倒在他身上,用力將他抱住,嘶聲哭道:“不要問了,阿初,不要再問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阿初,會有奇蹟的,你會好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沐初不再說話,有些什麼東西從她眼角落在,落在他的脣邊,鹹鹹的,是她的淚水。
那是她爲他而流的眼淚,雖然捨不得見她哭,但這一刻感受到她對自己的不捨和在意,心,卻是一點一點被填滿了。
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那麼,下輩子他一定要比楚玄遲先一步找到她,然後緊緊守在她身邊,不給楚玄遲半點和她親近的機會。
如此,她也許會喜歡上他,也許,她的心裡就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
他只是不知道下輩子在哪裡,過奈何橋的時候,以他的武功是不是可以將孟婆打敗,不讓她有機會將那碗孟婆湯強給自己灌上?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忽然真的有點慌,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還有很多話沒交代。
“七七,七七……”他用力呼喚,卻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究竟有沒有喊出口,他還有很多話,不問與情愛有關的話語,不讓她爲難,但,他真的還有很多話要說。
她冬天畏寒,夜裡睡覺的時候可以先用艾水泡腳,泡上一炷香的時間,便可整夜睡得安穩。
她有時候太忙,總是休息不好,可以在每次就寢之前喝一碗當歸和木蘭菊熬製的羹湯,會更容易入睡。
她胃不好,他還沒來得及叮囑她以後一定要按時用膳……
他還有許多要叮囑的話,以爲自己至少還有幾年的命,以後可以慢慢交待,沒想到命絕的一日竟來的這麼突然。
“七七……”
眼皮很重,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他再看不到她的面容,再聽不到她哭泣的聲音,嘗不到她眼淚的滋味……
忽然,真的很慌很慌,很怕從此以後再見不到她。
想要睜開眼再看看她的臉,卻已無能爲力……
那隻被她握在手中的大掌越來越冰冷,直到完全尋不到半點暖意,七七從他懷裡擡起頭,垂眸看他,那張絕色的面容上,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簾上,有點脆弱,有點悽楚的美。
面容淡若水,眉宇間卻依然籠着一抹彷彿永遠抹不散的愁容,人安安靜靜的,看起來不過是沉睡了過去。
只是,脈象全無……
沒有半點溫度的大掌從她冰冷的指尖滑落,重重落在被褥上,她視線定格在他的臉,兩眼在一瞬間徹底失去的光澤。
沒有脈象……一點點脈搏的跳動都沒有……
身體一點一點冰冷下去的,除了他,還有她。
她的阿初,今日傍晚相見時,他還和自己在說話,甚至安慰她說,只要不放棄,就還有希望。
可現在,不過是短短兩個時辰而已,她的阿初,已經沒有半點氣息……
“阿初……”她怔怔地看着仿若安睡在牀上的絕色男子,啞啞地呼喚着,怕自己聲音太大會驚擾到他的安寧,又怕自己聲音太小,他聽不見。
若他聽不見,會不會就不願意醒來了?
“阿初。”她又喚了聲,執起他的大掌輕輕搖了搖,“阿初,我還沒回答你的問題,我們還沒有聊完,你醒來,醒過來,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參透,你不醒來,誰來給我解答?”
“別睡了,醒過來,和我說說話。”
“不許睡,外頭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你睡了,我一人會處理不來。”
“阿初,起來好不好?不要偷懶,不要把活全都推給我。”
“姨父還沒有醒來,我一個人去面對,心裡會害怕的,阿初,其實我真的會害怕,我怕娘傷心,阿初……”
“我讓我請娘回來了,阿初,你醒醒,娘還沒有和你說上話。”
“阿初……”
搖着他的掌,一直輕搖着,他卻始終不願意睜開眼再看看她,不管她怎麼呼喚,他就是不願意醒。
她更用力握緊他的掌,聲音沙啞而無力:“你又騙我了,你說過只要不放棄,就一定還有希望,我還沒有放棄,我的希望呢?”
希望在哪裡?她的希望在哪……
眼角餘光看到安靜丟在一旁的寒月刀,她木訥地將它撿了起來。
只要不放棄,就會有希望,他們都不能放棄,不可以放棄……
寒光一閃,寒月刀朝着手臂用力落下……
一隻大掌忽然用力握上她的手,指尖一緊,寒月刀從她手中飛了出去。
無名將她扯了起來,大聲道:“沒用的,他……他用不上了!”
“不,還有希望,我們還有希望,他還可以好起來的。”她的血,只要繼續喂阿初喝她的血,他一定可以好起來。
他會好起來的!
“無名,放開我,我要喂他喝血,你放開我,快放開!”
無名沒有放開,卻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啞聲道:“七七,他……他不在了,你的血,他喝不上了。”
“不!”七七大聲嘶吼了起來,怒道:“他還在,我們還有希望,還會有希望!”
她用力掙扎,無名卻死死將她禁錮在懷中,不讓她繼續傷害自己。
事實,哪怕再難接受,始終也是要面對。
他眼角有霧色,卻還是衝她大聲道:“他不在了,慕容七七,你堅強點!沐初不在了,他死了!”
“不!阿初不會死,他不會死的!”七七用盡全力想要從他懷裡掙扎出去,卻始終無能爲力,胸臆間一陣血氣翻涌,嘴一張,一口鬱血竟就這樣淌了出來。
“阿初不會死,他不會!你放開我!放開!”用力咬上早已被咬破的下脣,從脣間溢出的嘶吼,徹底撼動了整個夜空:“啊……”
心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阿初,我真的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