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紅邑迎上沐初的目光，臉色又是一沉。
沐初一直沒有說話，看着青桃扶着沐紅邑在椅子上坐下，他才淡言道：“祖母，有話不妨直說。”
事實上對於他身上的蠱毒，他並不抱多大希望，沐如雲是不可能爲他解蠱的，他也不願意讓那個女人再觸碰自己的身體。
至於沐紅邑，她畢竟是老了，沐府最近又出了這麼多的事情，她深受打擊，如今不管對誰，心裡總是有幾分防備。
他也不奢求這樣一位老人家耗費自己的功力來給他解蠱，更何況這對兩個人來說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若是處理得不好，就連沐紅邑也會被蠱毒反噬。
七七雖然也清楚這一點，可眼前除了沐紅邑，再沒有其他人可以救阿初，她不能眼睜睜看着阿初在幾年之後死於蠱毒之下。
哪怕有危險，也只能祈求沐紅邑爲他一試。
沐紅邑在椅子上坐下，接過青桃遞來的茶水淺嘗了一口，纔將杯子擱下，擡頭看着兩人，聲音有幾分祥和，卻又有幾分無奈：“蠱毒入體太久，中毒太深，不是不能解，但成功的機率並不大。”
“有幾成機會？”七七忙問道。
沐紅邑迎上她的目光，琢磨了下才道：“三成。”
七七呼吸不可避免地亂了亂，心陡地一沉。
三成，若是解救不來，沐初極有可能會在中途死去。
三成，比起她當初爲師兄做手術的機率還要低……
指尖頓時就涼了，一顆心也涼透了下來，哪怕臉色未變，但目光卻失了太多的光彩。
沐初走了過去握了握她的小手，溫言道：“既然只有三成，那不如就算了。”
“不能就這麼算了。”七七擡頭看着他，急道：“阿初，我們不能放棄。”
“可我還想多活幾年。”沐初目光柔柔的，說起這種事情沒有半點難過，眼底也看不出有任何黯淡，他只是一如既往，以及其柔和的目光盯着她。
終於明白當初南王爺爲何一直拒絕手術，不願意去嘗試，原來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這份說不出來的恐懼才能如此深刻地被他體會到。
如果死在給他解蠱的過程中，那他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這丫頭，也見不到他的寶兒。
既然這樣，那不如抓緊剩下來的那幾年時光，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哪怕他將來會死去，但至少在他活着的時候，還能耗盡他最後一口氣，給她們母女倆多做點事。
回頭看着沐紅邑，他輕聲道：“祖母，你身子依然虛弱，我們就不打攪了，你還請好好歇息，我們先告辭了。”
說罷，牽着七七就要離開。
七七卻始終不願意就這樣離開，只要離開了，這件事情便塵埃落定，阿初身上的蠱毒永遠解不去了。
“祖母身子確實不好，年紀也大了，難道你想看着他爲了這三成的機會，連自己的性命都搭上嗎？”見她不願意走，沐初丟出了最爲沉重的話語。
七七閉了閉眼，忍下心頭的劇痛，才與他慢步走了出去。
是，她確實很自私，哪怕讓沐紅邑去冒險，她也希望她可以和阿初試一試。
她自私，所以她忘了沐紅邑這段時間以來身子一直都不好，也忘了她真的老了。
可她就是這麼自私，就是不想放棄，讓她眼睜睜看着沐初幾年之後死去，她如何能做到？
沐如雲也許能爲阿初解蠱，可她自持性命與阿初連在一起，他們不敢對她怎麼樣，有這份認知，她若真的不願意，他們暫時也想不出能威逼她的辦法。
但，沐紅邑的性命也是一條命，她又怎麼可以強迫她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人走遠了，整個齋戒樓的主臥房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青桃一直守在一旁，看着空蕩蕩的門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忽然想起來沐紅邑手中的杯子已經空了。
她蹲了下去端起茶壺，一邊給她倒茶一邊溫言道：“老夫人，你身上的傷尚未痊癒，不如再歇一會吧。”
沐紅邑搖了搖頭，捏着杯子，目光卻依然落在空蕩蕩的門口處，久久收不回來。
那個出塵如仙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數年之後年紀輕輕地死去？
可是，三成的機會，她又能把握多少？如果去找沐如雲，她要如何纔會願意替初兒將身上的蠱毒解去？
“老夫人是不是在想……”青桃本想說三小姐的，這稱呼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可到了嘴邊還是嚥了回去，頓了頓她才繼續道：“是不是在想着也許可以讓沐如雲給初少爺解蠱？”
沐紅邑沒有立即迴應她的話，只是沉眸思索了片刻，才無奈道：“沐如雲性情倨傲，卻不一定願意真心實意爲初兒把身上蠱毒給除去。”
“可沐如雲現在在我們手裡，若是以性命來威脅，也許……”青桃看着她，輕聲道：“也許可以一試。”
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雖然沐如雲一直那麼高傲自負，但要是面對生死，只怕她心裡也是會有恐懼的。
若是威逼之下，再給予利用，也許她真的會答應。
但，沐如雲是下蠱之人，她若死了，沐初也活不成，她自然不怕他們拿性命去要挾她。
這事，還真的不好辦。
“也許……可以一試。”沐紅邑忽然把杯子放了下來，擡頭看着青桃：“將那丫頭給我帶過來，我仔細與她說說話。”
“老夫人，哪怕你現在把她帶過來，只怕初少爺這會也沒有閒暇工夫來做這件事情。”
沐紅邑擡頭看着她。
青桃咬了咬脣，纔在她面前跪了下來，無奈道：“如今桑城正面臨莫大的危險，若是慕容姑娘所言，那林場裡便還有一萬多個戰鬥力驚人的藥人，此時此刻，我們首要之事是把這個難題給解決。”
她知道自己這麼說是逾越了，但，有些話，卻是不能不說：“只有初少爺才懂得如何控制藥人，甚至解救他們，若是此時讓沐如雲給初少爺解蠱，初少爺的身子少說要修養一頭半個月，我是怕……”
青桃跟在她身邊這麼久了，說話做事自然也會向着她的。
沐紅邑很清楚這一點，也知道她說的確實有道理，這個時候沐初果然不能歇下來，他若是歇了，這場浩劫誰來幫她應付過去？
雖然，這麼想確實很自私，可面對全城百姓的安危，她不得不先將這事緩一緩，等桑城的危機解除了再說。
青桃依然溫言道：“老夫人，我們不是不想救初少爺，只是……再等一等，只要這事情以過，老夫人便可以立即讓沐如雲給他解蠱，老夫人，你說這可好？”
沐紅邑依然不說話，其實青桃不過是把她心裡的話說出來罷了，她剛纔確實是一時衝動了。
哪怕把沐如雲找來，讓她答應給沐初解蠱，回過頭，等想起來這件事的嚴重性，她還是會冷靜下來，先將這事緩一緩再說。
她的心思青桃如何能不知？她只是怕自己如此決定，對初兒來說爲免太過於無情。
“沐如雲只要還在沐府裡，這件事情早些晚些並沒太大區別，老夫人不必太自責，這一切都是爲了桑城。”青桃又道。
沐紅邑終於緩緩點了點頭，無奈道：“那……那就等這事過去了再說，到時候再好好想個辦法，讓沐如雲那丫頭答應給初兒解蠱，不管她要什麼，我們給她便是。”
青桃頷首應道：“是，老夫人。”
……從齋戒樓出來的時候，七七心裡確實是灰沉沉的一片，但，剛回到落日樓，看到大夥都在院子裡忙碌的身影，她眉眼間的晦暗漸漸又好轉了起來。
如果沐紅邑真的沒有把握，那這事還得要沐如雲本人還能解決。
過去沐如雲身邊高手如雲，現在，她卻已經是喪家之犬，對付一個完全沒了權勢的人，她有的是辦法能讓她屈服。
她沐如雲傲氣，她卻不相信她能傲到不將一切放在眼裡，就算她不怕死，她還能讓她生不如死呢。
眼前確實還有危急的事情要解決，等這事稍穩定些，該是時候要去找沐如雲了。
沐初身上的蠱毒是沐如雲所下，所以，沐如雲不怕他們殺了她，因爲她死了，沐初也活不下去，利用生死去要挾是不可能了。
但，沐三小姐現在一無所有，她想要的東西應該還有很多，是不是？
只要她有想要的東西，她就能以此下手。
雖然她不想否定沐紅邑對沐初的感情，但，在這種大戶人家，親情有時候真的會顯得不堪一擊，尤其是在利益面前。
她不怪沐紅邑的顧慮，也沒有這個資格去責備，沐初是她的家人，要救他，就不能事事依靠旁人。
打定主意後，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只要還有希望就好，哪怕只有一點點，她也不會放棄。
就連沐初也能感受到她一下子的放鬆，垂眸看着她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的小臉，想說話，七七卻先他一步往人羣走去，不理會他了。
他眼底映着她纖細的背影，心裡其實有幾分惆悵。
這丫頭爲了救他，指不定會做出些什麼事情，眼下兵荒馬亂的，他並不希望在自己的事情上費任何精力。
這丫頭，她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