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看,大皇子對娘娘,甚是惦記。【 ”施太醫對林清道。
林清垂頭,她對天賜也是一樣的惦記。甚至有時候,每每到了他下學的那個時辰,便會不自覺的引頸盼望,以爲還會有個人頑皮的挑起簾子跳進屋,笑着道,“姨母,我回來啦!”
但其實都不過是自己的想象。天賜早已經離開,且被她自己嚴令,再不準回來。
那時心裡是擔心的,擔心天賜過得不好,擔心他會不習慣,更擔心他會因此生出怨憤芥蒂。
但其實一切都還好。這樣就好。
林清想着,便問道,“如此說來,大皇子的腿,應當無事了?你可曾問過春凝,那牛奶有沒有每日都讓他用?”
“娘娘的話,臣自然都問過了。大皇子一切如常,娘娘交代過的事情,春凝姑娘都一件不差的盯着呢!娘娘也知道春凝姑娘最是細緻,纔將她派去的。如此,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施太醫笑道。
林清微微搖頭,“並不是不放心,只是……”只是不是親眼看到,總難免擔憂罷了。
“臣瞧着主子最近神色不大好,還是讓臣爲主子診診脈纔是。”施太醫見林清面色發白,不由道。
林清沉吟了半晌,點頭道,“施太醫是自己人,本宮再沒有不信任的。既如此,那就看看吧!”
說着伸出手,香凝覆上錦帕,讓施太醫請脈。
“娘娘最近想是有些勞累,還是要多多休息纔好。其他都是正常的。”良久,施太醫才收回手,道。
香凝本就對林清的情形有些擔憂,聞言忙問道,“不必用藥麼?主子這幾日睡得不好。”
施太醫微微搖頭,“只需放寬心,好生休息就行了。用了藥反而不好。”
“本宮明白了。多勞施太醫。香凝,你送施太醫出去吧!”林清淡淡的阻止了香凝繼續問話。
看着香凝將人送出去,她眉宇間不由露出一絲慌張茫然之色,然而只是片刻,等香凝回過身來,她便又是一副笑模樣了,“將這些東西收拾了吧,皇上大約也要來了。”
香凝聽了,喜悅道,“皇上要來?傳旨的人沒來過啊?”
“傻姑娘。”林清微微一嘆。宮裡那樣的傳言,說她預謀要害大公主,李懷玉焉能不來?
這種事,自然是偷偷地來了,何苦還要讓人大張旗鼓的宣旨,反而惹人笑談呢?
至少,她就知道,今日的談話,必定不會多麼愉快。不過,也好……
林清微微低頭,脣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如此一來,這宮裡的人,想必都應該放心了吧?
香凝卻沒聽懂她的意思,猶自笑着問道,“那皇上什麼時候來,主子可要準備換的衣裳?”
“不必。大約要等天黑了,纔會來吧?”避人耳目,有什麼比深夜更好的時候呢?
林清擡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又出了一會兒神,才道,“時候還早呢!陪我出去走走罷!”
“怎麼主子要出去?”雖然時候還早,可是……這個點兒出去逛,的確是有些奇怪呢!
不過香凝沒有多問,便跟在林清身後往外走,暗地裡卻一直在推斷林清要去的地方。
這個方向,是去西六宮的。那邊出了佳宜宮和翊坤宮,就是太后太妃們住的地方。主子應當不是要去請安,必定也不會去看惠妃娘娘,那就是去翊坤宮?
翊坤宮如今位分最高的,是梅修容。她是從三品,雖不是一宮主位,但也勉強能夠打理一宮事物了。
似乎是因爲她的性子恬靜,這翊坤宮的人,在宮裡也是低調得很。奇怪的是,卻也沒有誰會去招惹翊坤宮的人,她們是宮裡難得安穩的一羣人。
香凝只覺得有些奇怪。在這樣的時候,主子去翊坤宮,做什麼呢?
其實什麼都沒做,不過是略坐一坐,便就回來了。她實在是有些不明白,到底是去幹什麼的。
回到同心樓的時候,已經是晚膳時分。林清稍等了一會兒,李懷玉仍是沒有來,便自己開始用飯。想必他是要等到夜深人靜了。
果然,一直到了戌時,李懷玉的身影纔出現在同心樓裡。那時香凝都已經等得有些瞌睡了。
林清打發了她下去,又親自打了水,絞了帕子給李懷玉擦了手,才問道,“皇上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李懷玉看了一眼桌上剔得亮堂的燈,還有翻開之後倒放着的書,“你不是一直在等朕麼?”
林清默然無語。她已經確定了,李懷玉是來找茬的。
“怎麼不說話?你平日裡不是最機靈的麼?什麼你都能猜到,嗯?”李懷玉冷冷的問道。
林清有些莫名,卻不知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只能沉默。
然而這沉默,卻更加的激起了李懷玉的憤怒。他忍不伸手握住林清的肩,“朕叫你說話!”
林清琢磨着,不知道現在說“臣妾無話可說”這句話,會不會惹怒了他,終究決定還是不說了。
“怎麼,現在不願說了?你不是什麼都知道麼?你不是不肯聽朕的安排麼?怎麼,如今知道害怕了?”李懷玉繼續冷嘲熱諷。
“臣妾不明白……大公主的事並不是臣妾所爲,請皇上……”林清總算是想起這一切的源頭,開口道。
“誰問你大公主的事了?”李懷玉打斷她的話,朕問你,“當日那個葡萄擺件,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清恍然,原來說到底,他從來沒有相信過。或許當時就已經看出來了,忍到現在纔來問,着實難得。但此事事關崔嬤嬤,她卻也不敢隨意開口,只能搖頭。
“不必否認!朕不管你用的是什麼辦法,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可你這般不將朕的話放在眼裡,莫不是以爲朕是死人麼?”李懷玉見林清搖頭,不由更加惱火。
“皇上……”林清似乎有些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了。
可惜李懷玉根本沒打算給她說話的機會,接着道,“朕早就告訴過你,皇后的事情朕自會處理,你不必再管。莫非你將朕的話都當做了耳旁風不成?你以爲你是誰?!”
林清被他說得起了性子,擡起頭來看着他,“皇上總說會處置,可是臣妾並沒有看到皇上處置的結果。既然如此,臣妾自然就要自己動手。難道要臣妾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不成?”
“這些事朕自有安排,不必你來插手,你聽不懂麼?!”李懷玉不耐的道。
“臣妾有耳朵自然能夠聽懂!可是臣妾卻不願意等!皇上總是說能夠處置,皇后的事是如此,惠妃的事也是如此,可是最終皇上又做了什麼呢?既然皇上不能處置,臣妾便自己動手!”林清道。
“你……”李懷玉正要破口大罵,猛然對上林清的眼睛,不由住了口。
那雙眸子極幽深,彷彿永遠也看不到底。這讓李懷玉有一瞬間的慌亂。
他最喜歡林清的眼睛,因爲那眼睛清亮,沉靜,彷彿容納一切,卻又幹乾淨淨。
是從什麼時候起,林清的眼神開始變得朦朧而幽深,卻不再是讓他喜歡不盡的清澈沉靜了呢?
他竟然直到今天才發現。而面對這雙眼睛,那些本來準備好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
他答應了的話,的確是一件都沒有做到。
可那不是林清做這些事的理由。她明明知道他不喜歡她做這些,她卻還是做了。
這簡直是對他的挑釁!李懷玉覺得自己有些憤怒。因爲林清讓他有了一種難以掌控的感覺。
“朕栽給你一次機會,日後不要再管這些事情,朕自然會處理好,你明白了嗎?”他開口道。
林清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讓李懷玉看到自己眼底的失望。
是的,她對李懷玉很失望。這一次,大約是真的失望了,她想。
於她而言,皇后和惠妃是敵人,是必須要除掉的人。可是於李懷玉而言,她們一個是他的皇后,一個是他的妃子。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替她除掉她們呢?
她原本就和她們是在一樣的位置啊!從前的奢望,顯得多可笑!
對林清的冥頑不靈,李懷玉也着實有些頭痛。現在還不是處置皇后和惠妃的時候,但林清這個樣子,他也着實放心不下。萬一惹惱了她,魚死網破的事情,她也不是做不出來的。
想了一會兒,他終是狠下了心,問道,“你當真要和朕作對,非要對付皇后和惠妃不可?”
“是。”林清的回答沒有一絲的猶豫。又或許,她等這個問題,已經等了許久了。
李懷玉心頭微微一窒。他努力忽略這種異樣,淡淡的開口,“你若是對她們動了手,那你和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有什麼不同?你明知朕最討厭這個!林清,朕希望你能夠考慮清楚。”
“在那之前,你就在冷宮裡待着吧!那個地方,或許能讓你更清醒一點兒!”最後,他說。
林清站在原處,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直直的跪了下去,“臣妾遵旨!”
李懷玉身形一頓然後便擡腿往外走,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而屋內的林清,就那麼直挺挺的跪着,久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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