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直接從皇宮東正門進入,卻並未停下,也沒有到別處去,直接朝着朝陽殿處行去。
鑾駕停於朝陽殿之前,一身五爪金龍袍的趙清澤從鑾駕之上走下時。門口侍衛連忙跪下行禮,趙清澤微微點頭,並未馬上走入,而是停在大門之前,對鄧先吩咐道:“你去瑾太妃處瞧一瞧,大小是朕的皇弟要出世了,莫出太大的紕漏。缺什麼少什麼,一應供上。”
“是。”
鄧先低頭應承,退後了幾步,朝着外邊走去,並未沒有再尾隨趙清澤。
而趙清澤卻是吩咐人開了朝陽殿的大門後,一腳踏入朝陽殿內。
外邊的守衛井然有序,與裡邊的院中慌亂的景象卻是兩個極端,趙清澤皺着眉頭瞧了瞧裡邊的情景。
站在屋外的榮王妃瞧見門開了倒是首先看見了趙清澤,她心中一驚,連忙走過下跪行禮。
“免禮。”
趙清澤看了一眼榮王妃,只見她的眼睛有些紅腫,似是哭過,只是目光卻是不住的看向了身後的屋子。
趙清澤剛要說話,只聽屋裡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讓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趙清澤倒也沒有找別人相問,只是看着榮王妃開口道:“如今什麼情形?”
榮王妃低着腦袋,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下跪道:“請皇上爲我家王爺做主。”
“弟妹這是何意?”
趙清澤目光略帶幾分寡淡之意看向了榮王妃,榮王妃卻是跪在地上,挺直着背,出聲道:“我家王爺犯下大錯,但皇上仁慈,只是圈禁了他,而侍妾春蘭卻拿藥想要毒了我家王爺,被發現時,還口口聲聲說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侍妾春蘭假傳聖旨,離間皇上與我家王爺的感情,請皇上做主。”
“弟妹的意思,是讓朕處置春蘭?”
趙清澤目光沉沉的看向榮王妃,這個女人的確是聰明,不然當初也不會成爲榮親王的賢內助。如今,在並不清楚春蘭此舉之時,她只拿話堵他,話說到這個份上,倘若他即使真有殺榮親王之心,也得掂量掂量三思而後行,免得真被人說了不仁厚與不顧兄弟情義。
“春蘭肚中有我家王爺的骨肉,不管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
榮王妃慢慢說着,說完之後,到底是有些威懾於趙清澤的權威,低下頭不再說話。
趙清澤笑着點了點頭,只是意有所指:“總是子嗣爲重。只是清漓也太過於莽撞,這春蘭就算有千般不是,但總歸懷着他的孩子,虎毒還不食子呢!怎麼能夠推她呢?”
“我家王爺也是氣壞了。”
榮王妃說完這話,卻是沒有再說任何的話了。
其實,若非榮王妃警覺,這會兒真正躺在牀上半死不活的人,就該換成榮親王了。春蘭自從與她們一道兒圈禁於朝陽殿後,存在感一直十分的薄弱,府裡的其他女人對她也沒有什麼好感,畢竟她更像是榮親王養在外邊的女人一般。但在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會去找她的麻煩。
直到……她被發現身孕,肚子已經顯懷的不能夠遮擋之時。
榮王妃並不清楚那日趙清澤與春蘭之間的交易,但是最近幾日,春蘭突然對於趙清漓的殷勤,讓她感覺到了不對勁。
她心裡暗暗警惕着,也讓人盯着她,等到發現春蘭在趙清漓的飯菜中下了毒,纔出手阻止,趙清漓一直很信任她,幾乎是在她說出口之後,便逼着春蘭吃送上的飯菜,春蘭不肯,趙清漓氣急推了她一把,不妨卻是撞到了桌角。
當時春蘭便抱着肚子發作了起來,榮王妃也是有些急了,又是讓人扶着她安頓,又是求人幫忙請趙清澤,但現下冷靜下來,她卻是有些害怕了。
她們被關在這朝陽殿裡圈禁,根本與外界隔絕了,連衣食都短缺,春蘭是從哪裡找來的毒藥,是不是……
榮王妃擡頭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趙清澤,心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趙清澤並不知榮王妃心中的想法,他伸手招來了一個隨駕之人,與他說了幾句話後,隨駕之人便朝着屋裡走去。
這一舉動,再次引得榮王妃心驚膽戰。她手上拿着帕子捂着胸口不敢言語,一手卻是緊緊握成了拳頭。
趙清澤交代完事情後,倒是沒有再做停留,而是朝着朝陽殿的另一處太上皇修養之地走去。
直至趙清澤離去後,榮王妃卻是趕緊招來了貼身丫鬟,語氣緊張而又急切的開口道:“你去照顧小郡主,好好守着她。”
丫鬟恭敬的退了下去,而榮王妃卻像是被抽乾了力氣一般。
皇上到底打了什麼主意?
今日……會不會就把所有的事情來個了結?不管如何,她總得保護住自己的女兒。
昏暗悶熱的屋裡,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春蘭一雙削瘦的手緊緊抓着牀上髒污的被單,咬着牙使力,卻又是卸了力氣,幾乎是讓她喘不上氣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發泄的大喊出聲。
她已經這樣疼了一天一夜了,身子裡的力氣幾乎消失殫盡,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換了一波又一波,而她已經疼得麻木了,到了最後,嘴上只是麻木的重複一句:我要見皇上!
她盡力了,她不要死,她要生下孩子,她要出去享富貴。
上一輩子,她死在圈禁裡,這輩子,她絕對不要!
春蘭目光有些茫然的看着頂上的牀幃,彷彿又有了一種錯覺,回到了上輩子剛失去孩子的時候。皇上,不……太子,她腦子裡混亂的想着,她還是太子的寶林,她現在是皇上的妃嬪,在爲皇上生孩子。
皇上沒有孩子……
“再用力,宮口已經開了,你使勁。”
耳邊是接生之人不停壓着她的肚子在與她說的話,她下意識抓住了那名宮人的手,眼珠子睜得大大的,有些猙獰:“皇上……皇上來了沒有?”
“皇上來了!”
接生之人怔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
“皇上來了!皇上……我要見皇上,我有事情要和皇上稟告!”
春蘭強忍着痛楚,從牀上仰起身,掙扎着想要下牀。
原本在春蘭邊上替她接生的人都有些驚呆了,早產又是難產了一天一夜,如今她竟然還有力氣下牀。
“莫發瘋了,孩子再不下來就要憋死了!”
穩婆伸手一拉,將春蘭重新按回到了牀上。
“不……我要見皇上。”
春蘭無力的掙扎了一下,這時,屋外走入一名宮人,皺着眉頭走到了牀上,不輕不重道:“皇上讓奴婢傳口諭,只要春蘭姑娘生下這個孩子,皇上先前答應姑娘的事情不會食言。”
不會食言……
春蘭的眼裡突然冒出了亮光,“孩子,我的兒子是王爺。我是王太妃,我要生……”
她的牙齒緊緊咬着嘴脣,忍着痛將全身的力氣朝着身下聚了過去。
“莫急莫急,聽我聲音使勁兒!”
穩婆見她安靜了下來,卻又見她完全沒頭沒腦的空使着力氣,連忙上去扶着她的肚子開口道。
宮人見完成了任務,也便退了出去。
屋外邊,榮王妃依然守着,她的身邊也多了幾名其他的妾室,皆是臉色蒼白的看着屋裡的情景。
沒過多久,朝陽殿的大門再次被打開了,榮王妃心中一跳,目光不由自主的立刻看了過去。卻瞧見鄧先帶了幾名中年婆子走了進來。
鄧先的目光在院子裡看了一下,並未見到趙清澤,似是猶豫了一下,正巧,趙清澤也重新走到了院子裡。
看到鄧先與他身後的幾個婆子,他開口問了一句:“瑾太妃一邊,已經順利產下了?”
“是,皇上。母子平安。”
鄧先恭敬回稟,又道,“皇上,這幾名穩婆都是賢妃娘娘讓奴才帶過來的,說是瑾太妃那邊已經不需要了。朝陽殿這邊可能用得上。”
“那便送進去吧!”
趙清澤對此並不在意,隨口答了一句。
那幾名穩婆行了禮後,也進了春蘭待產的屋子。
原本春蘭接生的婆子瞧見了新進來的幾人,倒是警惕的回頭望了一下,新進來的人見此笑着解釋了一句,而後接過了原先已經累得滿頭大汗的幾名穩婆的活兒,站在牀上輕聲對着春蘭道:“姑娘,我們剛從瑾太妃處過來,瑾太妃已經產下了一子,你也要加把勁頭。”
“瑾太妃?”
春蘭疼的咬牙齧齒,渾身已經沒有了力氣,只是無意識的說着。
“是啊,瑾太妃已經母子平安,賢妃娘娘就派我們過來幫忙。”
“賢妃娘娘……”
春蘭含糊說着,腦子裡迷迷糊糊無意識的想着:賢妃……賢妃是誰?
“是穆良娣……”
她呢喃着,腦子裡卻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目光直直的看着最靠近她的穩婆。
“姑娘,你使勁兒,孩子的頭就快出來了……”
“穆良娣……”
春蘭卻似瘋似顛的笑着哭着,突然尖叫了一聲。
“頭出來了……”
穩婆的聲音仿若來自遠方,春蘭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幻境的區別了。她彷彿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重生過,又彷彿所謂重生的種種,只是她腦子裡出現的幻覺,只是她做的一場夢。
不然,爲何在她的腦子裡。穆良娣那個叛國賊的女兒,最後會是所有太子女人裡活的最好的一個。她跟着她那個叛國賊爹去了西北,她爹當了西北的皇帝,她與別的男人生下的兒子繼承了皇位,她成了太后……
那個總是假仁假義的女人,那個連她都瞧不起的女人怎麼可能活的那麼好。當初,當初在東宮裡……
春蘭的神志漸漸迷失,眼前如同夢境一般浮過前世的一幕又一幕,血色瀰漫,她的孩子沒有了……
孩子,只是個男女未知的孩子,倒不如換了位份實在。她是寶林了……以後她會是貴妃……
“孩子出來了!是個男孩!”
穩婆小心翼翼的替剛出生、虛弱的連哭聲都如同幼貓啼叫之聲般的嬰兒裹上了厚厚的襁褓,只是還未等着她將孩子抱出屋裡到外頭稟告,站在春蘭邊上替她清理的穩婆突然睜大了眼睛,看着被單之下又被染上的血跡。
“血……血止不住了!”
“這……”
還未等在場的穩婆反應過來,血跡已經透過牀單滴到了地上。
“血崩了。”
一個大着膽子的穩婆將手伸到了春蘭鼻翼之下,卻是給嚇的後退了兩步,好半晌才緩過神來,輕聲道:“沒氣了!”
抱着剛出生嬰兒的婆子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瘦瘦黑黑不比貓崽個頭大上多少的孩子,心裡忍不住嘆氣:這終歸是個不詳的孩子,剛出生便剋死了自己的親孃!
孩子被抱了出來,穩婆小心的與趙清澤稟告了屋裡的情況。
而趙清澤的臉色也是陰沉沉的,只是淡淡的開口說了一句:“死了?生孩子怎麼會死人呢?”
衆人並不知道趙清澤此言究竟是何用意,卻能夠聽出他話中的怒氣,不由低下了頭。
而鄧先卻是明白,趙清澤這是物傷其類了,旁人不知,但是他卻是知道,如今避暑行宮那位,情況瞧着也並不好。
但是,所有的人,哪怕是趙清澤此時,也明白,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一道坎兒。他目光落在了抱在穩婆手中的那個嬰兒身上,突然開口:“給榮王妃。”
榮王妃驚訝的擡起頭,看向趙清澤:這是讓她撫養孩子的意思嗎?
她有些手忙腳亂的接過了孩子,看着孩子緊緊閉着眼睛還沒她巴掌大的小臉兒,心中又憐又愛,即使孩子的生母是她所厭惡的,但是這個孩子,她卻是打心眼裡喜歡。
“抱着孩子,收拾了東西,朕讓人送你回王府。”
“皇上……”
榮王妃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抱着孩子的手緊了緊。
“從今往後,你不是榮親王的王妃,而是慎親王的嫡母,慎親王府的太妃。這個孩子,朕予他取名趙慎,希望你這個做嫡母的,能夠明白朕的意思,好好教導這個孩子。”
趙清澤的目光望向了夕陽映照下的遙遙天空,慢慢的說着。
“我家王爺他……”
榮王妃心亂如麻,顫抖着嘴脣。
“表妹,這是朕最後的恩典,你好好想想你的孩子,包括你手上抱着的這個孩子。”
趙清澤沒有多做停留,朝着朝陽殿大門處走去,走過大門門檻之時,他頓了頓腳步,吩咐道:“即日起,朝陽殿大門,若無生死大事,不再開啓。”
榮王妃身子跌坐在地上,神色呆呆、無意識的緊緊抱着懷中的嬰孩。
大門緩緩關上,關上了門內的萬千景象,也將那些痛哭嘶喊之聲一起關上了。
趙清澤當晚便離了宮,連夜趕回了避暑行宮。
臨走之時,留下了兩道聖旨。
一道,便是封原榮親王之子爲慎親王,由原榮親王妃搬至宮外撫養。
另一道,卻是封瑾太妃之子趙清沐爲沐親王,待滿月之後,與其母瑾太妃再搬宮外王府。
兩道聖旨,雖然是封了兩位王爺,但並未引起太大的波瀾,明眼人便知,這兩位王爺,前者的一生已經定好了碌碌無爲的印章,後者沐親王若是長大了有出息或許還有重用,但在這二十年裡,他還太小。
但是,卻讓慈安宮裡原本一直養病避人的太后心中起了大大的波瀾。
慈孝太后重重的將桌上的飯菜摔在了地上,捂着胸口直喘氣:“他封了那個瑾妃的兒子做親王,還允許瑾妃搬出去和兒子一道兒住,卻將我的漓兒還圈禁着。”
底下人不敢說話,王宮人走到了太后邊上輕輕的扶着太后的背,替她順着氣。
“太后娘娘,皇上封了榮親王長子爲慎親王,還解除了榮親王妃和小郡主的圈禁,皇上到底是仁慈的……”
“一個剛出生還在襁褓裡吃奶的孩子,他懂什麼,又頂得了什麼用處,而且慎親王……慎!可憐漓兒現在一個人被圈禁着……”
慈孝太后整張臉皺成了一團,捂着胸口使勁喘着粗氣。好像下一刻就要闕了過去一般。
“太后娘娘,奴婢去叫太醫過來……”
“不用去,本宮無事。”慈孝太后使勁拍了兩下自己的胸口,出聲道,“本宮不能病,絕對不能夠病倒。”
“娘娘……”
“本宮不能夠讓那起子的人得意了。”
慈孝太后一想到昨夜與今日邊上鬧得動靜,就覺得心悶氣短,瑾妃那賤人真當好運,竟然能夠懷上太上皇的兒子,而且還能夠平安生下來。更重要的是,憑什麼她的兒子能夠封親王,她能夠跟着兒子去享福,而她的小兒子,她的清漓卻還生死不知的被圈禁着。
“本宮不能夠再生病。”
慈孝太后撐着桌子站起了身,肅着臉對王宮人道:“本宮沉默太久了,也隱居太久了,在這樣下去,皇上還有這個皇宮,都忘記了還有我這個太后的存在。”
王宮人低垂下腦袋,並不吱聲,心裡卻是默默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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