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駕離了坤寧宮往毓秀宮去。”太后喃喃自語,剛纔覺得事情有了轉機,這會兒卻又急轉直下。
翻了牌子,皇帝守規矩往中宮一行,可偏偏只坐了不到半個時辰。貴妃的綠頭牌雖是撤了下去,可擋不住建安帝心裡記掛着。皇帝主動探看,翻不翻牌子已無甚差別。
疲倦揉了揉眉心,太后頗爲無奈。如何也想不到,竟還有爲小兒子寵愛個女人操心的一天。慕氏未進府前,那個淡漠律己,幾乎不踏足後宅的老六,怎就成了今日這般。
“再看着些,遣高嬤嬤過去,貴妃身子重,放她在毓秀宮裡仔細提點着。”高嬤嬤是後宮老人,先帝在位時便是由她教導妃嬪燕喜之事。如今攔不住皇帝勁頭,只能遣送個人過去。但凡那兩人做出逾距之事,有高嬤嬤這刻板之人外頭杵着,一遍遍念着規矩,想來皇帝也該沒了興致。這般多來上幾次,就不怕皇帝不耐煩,說不得自個兒就往別宮裡清淨地方去。
不愧是後宮裡歷經大半輩子爭鬥的好手,太后娘娘比起皇后,那是手段頻出,花樣繁多。若非被建安帝拿捏住把柄,這會兒只怕早放開了手與毓秀宮那位對上了
。
宗政霖人還沒進殿內,才步上臺階,便聽小女人軟糯糯的聲音傳了出來。
“說了回來用飯,這時候也沒見個人影。”
這是埋怨他來得太遲,叫她等得使了耐性?
“主子,皇上該是快到了。方纔趙嬤嬤不是傳信兒說御駕已離了皇后娘娘宮裡,奴婢瞧着也就片刻功夫。您若是坐得累了,奴婢扶您到殿外走走,順道還能迎了皇上可好?”
“不成。咱萬歲爺自個兒都不着急過來,本宮出門迎接,倒像是仗着有身子,不樂意他往別宮裡去,作勢與他鬧脾氣。蕙蘭,去把那盤如意竹蓀給撤了,叫小廚房另做了葵花麻魚端上來。”
蕙蘭偷偷瞅自家主子一眼,看她不似說笑,正要去外間撤換菜色,卻被大殿外趙嬤嬤請安的聲音驟然打斷。連忙退在一旁,果然便見皇上進得門來。
“菜色不用換了。”揮手屏退宮人,宗政霖立在原地,平平伸展開手臂,眉頭揚了揚。“貴妃?”
懶懶側臥錦榻的女人,撲閃着水眸,微撅了撅嘴兒,磨磨蹭蹭近到跟前,不客氣扯了扯他冠帶,那意思,她這會兒氣兒不順。
受氣包包樣子。
“路上接衛甄急報,方纔耽誤了半刻鐘。”伸手摟住她腰肢,宗政霖俊顏淺淺笑開。“這般可還要撤了朕愛用的如意竹蓀?”
這女人,小心眼兒鬧脾氣,擺在明面上生怕他瞧不出來。
一張素淨小臉轉眼就露了笑,乖順靠上來親親他下顎,眼珠子一轉,對方纔不懷好意,在吃食上“虧待”皇帝一事,貴妃娘娘佯裝不知
。
“臣妾給皇上請安。”雙手環着人,連屈膝都不成,哪裡有半分請安樣子。
“沒個規矩。”嘴上教訓着,任由這妖精一雙小手身上施爲,褪去外袍,再鬆開頭上束着的冕冠。男人微微前傾俯身湊在她近旁,兩人鼻息可聞,近在咫尺。
宗政霖微閉着眼眸,抱着她沁着甜香的小身子,滿足喟嘆。“當真不願提朕打理六宮?”
嗯?突如其來一句問話,只叫慕夕瑤片刻怔愣。極快反應過來,卻是連連擺手,生怕往她身上加擔子。“臣妾就管替您生兒子,已是負累頗重。”
也不知赫連敏敏怎地又去招惹了他。能讓宗政霖這時候老話重提,怎麼可能沒個緣由。慕妖女假惺惺替皇后娘娘可惜不過一瞬,眨眼便拋諸腦後。
男人修長食指點在她眉心,鳳目精芒閃過。“不好奇打探?”
赫連氏緣何此刻請見,她便丁點兒也不好奇?
狡黠一笑,慕妖女靠在他懷裡自信滿滿。“皇上如今人還在臣妾宮中不是。”結果已然分明,赫連氏連到手的權勢都保不住,她何需再多費心。
傲嬌勁兒!一股子倨傲,偏偏就入了他眼。宗政霖輕笑出聲,待她與他更換上常服,牽着人自去用飯。
當晚坤寧宮中,皇后娘娘輾轉反側,直折騰到三更過後方纔勉強入了睡。
翌日大清早,赫連氏早早起身收拾妥當。身上一襲皇后鳳袍雍容莊重,面上努力鎮定沒顯出急切,一心盼着的,便是田福山帶着敬事房孫公公一道過來。
皇上昨日所指“迴應”,在她想來,該是暗指叫她留心翻牌子這回事兒。若是今日依舊翻了她坤寧宮牌子,那便是應了昨日懇請。
這回沒讓皇后久等,田福山果真帶着敬事房孫公公一道前來。
赫連敏敏大喜過望,止不住露了喜色,眼中光華流轉。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還請娘娘屏退左右,容奴才稍作回稟。”
不是應該直接宣召她今晚侍寢嗎?怎地還有特別事情交代?心中陡升疑慮,面上依舊頑強帶着笑顏,赫連敏敏強自壓下冥冥之中不祥預想。
“皇上念着娘娘近幾月操勞太甚,恐損了身子骨,特命奴才端來滋補湯藥與娘娘調養。”揮手示意一旁站着的孫道昌,便見敬事房孫公公給身後小太監打了個眼色。那面相白白淨淨,年方不過十三四的小太監,低垂着腦袋,恭恭敬敬捧着托盤,將湯藥擱在紫檀木桌案上。
“奉皇上口諭,皇后赫連氏身體抱恙,着坤寧宮靜心安養。六尚代行其職,鳳印收歸,暫交尚宮掌管。”
赫連敏敏還沒從莫名其妙賜下那碗“湯藥”中回神,緊接着便被宗政霖收回鳳印,連番意外,直叫她驚愣當場,愕然不知所措。
眼看這位一身華服端莊秀婉,一雙眸子卻恍惚慌亂,似要承受不住。孫公公暗自搖頭,該辦的差事兒,卻是還得辦的。
指着另一名小太監,當着皇后跟前,孫道昌挑開紅綢覆着的托盤,裡面各宮主子綠頭牌齊齊整整列做三行。當先頭一個,擺放便是中宮皇后的牌子。第二位熙貴妃娘娘的牌子,卻是在昨日得太后娘娘懿旨被撤了去。
“御醫諫言,服藥期間,皇后娘娘不宜侍寢,故而奴才需得按規矩暫且撤下您的牌子。還請娘娘恕罪。”說着便伸手將第一枚牌子挑揀出來,頓時,托盤裡爲首兩個位置,俱是空空蕩蕩再無一物。
渾渾噩噩眼睜睜看着一行人告退離去,皇后僵直端坐,連呼吸險些都停頓下來。
太后閉門禮佛,於慕氏不利的消息盡數被皇上攔下。她不過暗中幫了把手,叫太后身邊陳嬤嬤順利買通了敬事房小太監,查看了起居注。又將皇帝封鎖住貴妃有喜的消息,繞了彎子,只透露給常寧宮知曉。這般幾乎算不上謀害的小手段,落到最後,竟招致他狠心決絕,半分容她不下?!
驚怒交加,赫連敏敏猙獰着臉,卻聽身後馮嬤嬤一聲變了強調的驚呼乍然響在耳畔。
“娘娘,這藥,這藥……”馮嬤嬤顫手指着案上那碗深褐色湯藥,嘴脣直哆嗦,半晌也吐不出一個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