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府上,宗政涵獨自閉門關在沒點燭臺的書房已有兩個時辰。
好容易擺脫宗政暉瘋狗似的攀咬,這會兒卻不得不正視儲位之爭,他到底握着幾成勝算。要論功績,宗政明與宗政霖在漠北戰功彪炳,顯然非他在畿內剿滅細作能夠比肩。若論朝臣擁戴,明面上是他與宗政明更勝一籌。說到手中權勢,卻又是宗政明排在最末。
如此算來,卻是各人自有優劣。重重一拳砸在書案,力道大得竟將筆架整個兒都掀翻過去。若非錫城那時候中了宗政霖詭計,被他吸引全副心神放在荊州,怎可能眼睜睜看着那男人率兵攻到納罕城下!
可恨漠北達子愚不可及。呼和謁居然趁此機會勾結外敵,欲圖改天換日,更是給予宗政霖莫大方便。
若是無他兩人裡應外合,西路軍不至明面上“損失慘重”,實則保留戰力,當真就拖延住漠北十幾萬大軍長達半月有餘
。這其中,呼和謁手下大將淳于嘉禾功不可沒。
此人領兵時候看似勇猛,卻屢次犯些莫名過錯,幾次三番無法將錫城拿下。直至後來漠北調兵,他又主動告罪,讓出統領之權。促使調派來的兩名將領,率兵攻打錫城之初格外謹慎,之後發覺情形不對,那時卻是悔之晚矣。
東路能“恰好”遭遇呼和謁政敵,驃騎大將軍拓跋弘所率親兵,並與之連連血戰,幾近死磕。如此巧合,恐怕也是漠北內部勾心鬥角,泄露軍情。
宗政涵如今想來,即便宗政明與宗政霖暗中結盟,那男人也是將此重要情報隱瞞得密不透風。否則,東路大軍傷亡不會如此觸目驚心。
東路軍中,宗政明私軍數萬。此戰過後,存留不足半數。反觀宗政霖……暗衛已然查明,其麾下因着“沾染疫症”提早被隔離的私軍,實則是最早一批撤離莫幹嶺,化整爲零潛伏錫城之中。守城之戰,死傷不過八千。真正折損最多當屬盛京調派武建司與北地駐軍。
如此狠辣用心,京裡衆人卻被他表面風光折服。更甚者,大加讚賞宗政霖智謀深遠,英明果決,實乃無雙將才。
至於納罕之戰,有着大司馬呼和謁引狼入室,宗政霖自然能夠神鬼莫測摸到敵後,半日不到便攻下王都。
最讓宗政涵措手不及,卻是宗政明與宗政霖兩人,自捷報傳來,竟是半分不曾耽擱,轉道徽州,自渭水而下。不出十八日便匆匆趕回盛京。而他安排的死士,一路追殺居然無一得手,人也跟着杳無音訊,生死不知。
宗政涵略微垂首,狹長眼眸中猩紅陰鬱。他已對麾下勢力生出疑心,奈何偏就清查不出,到底是哪處被人安插內應。
若是叫他知曉何人背後泄密……手上玉玦啪一聲斷作兩截。
丹若苑裡,慕夕瑤倚靠圍欄,閒閒向錦鯉池中拋灑餌料。腰間驟然被大手環住,眼珠子一轉,手心捧着的魚餌便盡數落進池塘。
伸出小手回頭探給他看,那意思,不就朝着六殿下撒嬌。
蕙蘭見主子這般做派,立馬識趣兒近前遞上錦帕
。哪次主子這般作態,殿下不是順着她心意給嬌寵着。可偏偏這次卻是料錯。只見六殿下揮手示意她退下,蕙蘭便存着迷糊,帶着小丫鬟下了臺階,遠遠守在小路當口。兩位主子獨處時候,太容易撞見不該看的。丹若苑幾個有頭有臉嬤嬤丫鬟,都漸漸品出其中意味,自發就帶着人退出老遠。只要主子喚人時候能應上聲兒就成。
將大丫鬟屏退下去,好歹也將手帕留下呀。慕夕瑤不解扭頭瞪眼,小手高高舉着,上面餌食碎末子粘了一手。
握着她不老實的手腕,宗政霖另一手探到她胸前對襟口,便這麼有意摩挲兩下,才揚着眉頭挑了她隨身絹帕。
“丫鬟手中那帕子,哪裡比得嬌嬌身上的來得香。”下巴擱在她頸窩,本就酥麻癢癢,這男人偏要作怪,捏着絹帕湊到鼻尖,閉着眼眸嗅了嗅。明擺着就是調情,只逗得慕夕瑤小臉有些發熱。
再看他視線不時往胸前瞄去,便知這男人心思不純。不過是小日子到了,怎就這樣等不得的……大白日也沒個正形。
飽了眼福,自給慕夕瑤淨過手,宗政霖順勢納了那繡着對兒鴛鴦的錦帕,半分歸還意思也沒。抱着人至軟榻坐下,俯首瞧見她髮髻上閃閃奪目紅珊瑚蕃蓮花釵,男人面上便露了滿意。
“看着是極好。”替她梳攏過鬢髮,手掌流連在小女人面頰耳根,六殿下對慕夕瑤一身水嫩嫩肌膚尤其偏愛。
當然是好。銀子不知花去多少,那日陪着她逛園子,宗政霖給的匣子,裡面放的可是全套頭面。她這會兒也不過是應應景,只取了髮釵戴着。
“今晚會回得遲些,早些安歇。嗯?”取了塊棗糕喂到她脣邊,便見小女人脣瓣一張,秀秀氣氣咬上一口,那糕點邊角便落了個牙印兒。
六殿下瞅着那印記半晌,腦子裡浮現卻是她貓抓似的力氣,撲在他身上啃咬他脖子。小牙口不老實,順着下去便含了他胸前凸起。
身子微有發熱,看着手上鮮少嘗試的甜食,竟就這麼柔着面色整塊吞了下去。
慕夕瑤美眸圓睜,見他頗有深意望着她,一雙鳳目自她身上反覆連留。再看他極是守規矩,細嚼慢嚥,隨着吞嚥,喉頭也上下滾動
。
這幅樣子,分明就是打着壞主意。
慕妖女不知,六殿下腦海中,是恨不能如這般將她吞吃入腹。且小女人鬧騰,享用時候嬌嬌氣氣掙扎,怎麼看都是欲拒還迎,頗具風情。
眼看他眸色暗沉下去,慕夕瑤心肝兒蹦了蹦。還在外頭呢,這副樣子哪裡像話。嘴上調情還不夠,眼神兒暗示都用上了,這男人,當真是越發不守禮制。
嬌嗔睨他一眼,伸手斟了杯才摘菜的新茶,就這麼擡着手腕,與宗政霖喂她糕點時別無二致。
這般給了迴應,六殿下眉眼和悅,視線與她交織片刻,輕笑着一飲而盡。
這男人……牛嚼牡丹,好茶給糟蹋了。
“妾給您留着盞燈。”知他回得晚必是要事忙碌,慕夕瑤乖乖應下。
之前紀淮安扣押第五佾朝等人另行看守,如今想來也是他一手安排。就不知宗政霖在密報中與元成帝如何說道,兩代帝王,果然一個也不能小覷。
那位明知他安然無恙,卻瞞着淑妃,甚至輟朝兩日。這般瞞天過海……是要察看何人?恐怕元成帝對世家結黨已是容忍得沒了耐性。
連着兩日三更天回房,宗政霖每次上得寢塌,她都隱有察覺。那男人心思細膩,哪次不是梳洗過後,暖了手腳才抱她入懷。便也就裝着哼哼兩聲兒,靠着他睡得香甜。
“嗯。”便是她不說,回府時候那盞燭臺也依舊亮着。小小一點光亮,安安靜靜點在屋裡。照在她裹了錦被半張臉上,紅彤彤招人。
親親她額頭,宗政霖捋過她披散背後的髮絲,手上把玩片刻,再擡眸時,神情有了變化。
“明日進宮請安,”略做停頓,鳳目也跟着半是開合,眸色有些暗沉。“老爺子宣召議事,不便接了嬌嬌同往。自跟着赫連氏一道入宮,將兩個小的一併帶上。”宮中遍傳風聲,想來她明日就有耳聞。
這事兒也值當他刻意交代?慕夕瑤仰着脖子,狐疑打量他片刻。
“宮裡可是有新鮮事兒?”這纔回盛京多久,便是片刻也不給人舒心
。貼着他面頰蹭了蹭,嘀咕着滿含幽怨。“又是衝着妾來的?”
撫過她發頂,宗政霖眼瞼低垂,側頭望過去,怎麼看都覺得嘴角那笑帶着譏誚。
“與嬌嬌無礙。若是遇上爲難事兒,只管應承。旁的,本殿自會料理。”
心下一跳,慕夕瑤瞅着亭外那叢美人蕉,眼中閃過了然。明兒個清淨不了……
應了她猜想,翌日清早慕夕瑤到淑妃宮中請安,方纔落座,竟遇上四皇子妃主動湊上跟前說話。看她親近中略微帶着窘迫,似稍有尷尬,說話時候不着痕跡迴避她眼神兒。末了更是捧着茶碗,埋頭吃茶。
一席話聽下來,慕夕瑤跟着端了茶,藉着遮擋,目光打量過上頭那位正抱着誠慶,拿着個玉如意,正一臉慈和逗弄誠佑的淑妃娘娘,稍刻便離。
這位面色不如之前勻稱。打眼望去顴骨分明瞭,瑩潤如滿月的面龐消瘦下來。宮裡傳言,藉着這趟兇險病症,淑妃娘娘引得皇帝起了憐意,隱隱有復寵跡象。雖比不得最是得意時候光景,但跟同爲四妃的德妃賢妃比起來,卻是穩穩排在前頭。
拿着玉箸夾了塊三色糕,慕夕瑤迎着四皇子妃試探眼神,笑得溫婉得宜。小口嘗着糕點,與平日一般模樣,對着宮裡吃食稀罕得很。
笑着點了點頭,面上和善知禮。便是尋常女子對此事兒該有的不自在,也是半分瞧不出來。
“四嫂您說這事兒,妾覺着極好。”
四皇子妃正心下忐忑,這話鑽進耳裡,不覺就驟然擡頭,盯着她很是瞧了又瞧。
這姿態,是怕她勉強,回去與宗政霖訴委屈告狀?
可她能應得不爽快嗎?既是淑妃娘娘支了這位過來探口風,順帶作說客,她當然得識相些。不過她能面不改色,如此有風儀,更多卻是因爲六殿下事先哄着人,給餵了好大一顆定心丸。
她這是有寵在身,萬事不愁的。該擔憂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