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考軍醫之人,這邊兒站啊。藥師醫女,另列一行。”管事吆喝着分派隊列,慕夕瑤無所謂向右挪動一步。她是來瞧熱鬧,滿足了好奇心,瞅個空溜人就是。
“扎頭巾的,便是你,上去給那小兒瞧瞧是何毛病。”指了最前頭一夫子樣瘦小老頭兒,考校終於開始。
場中漢子早急得臉都紅了,這會兒見有人過來診脈,立刻將男童衣袖捲上,把手腕遞到那老頭跟前。
兩指搭在腕上,那老頭起初鎮定自若,閉眼切脈。片刻過後,卻蹙起眉頭,又換了隻手,眉心褶皺不見舒展。
“如何,可有了結論?”被上首大人催問,老頭立馬緊張起來。
“這,這,大人,這幼童不似普通發熱。與受涼並非全然一致的脈象。”
“不是受涼發熱,你倒是說出個緣由。”那徵官不耐煩。
小老頭兒抹抹額上細汗,支支吾吾半晌,回不出話來。
“罷了。下一個上去試試。”
慕夕瑤直愣愣瞅着列隊之人一個個近前診脈,半盞茶功夫就換一人試手。如此兒戲,哪裡是救死扶傷之人該做之事。
正緊鎖眉頭對這軍醫考校極不看好,更叫人惱火之事緊接着就來。
“主子,奴婢方纔瞧着,當下上去這人,好似給右邊兒那位大人遞了兩次眼色,那樣子,頗有些討好。”蕙蘭猶豫着說了無意中瞟見之事,總覺這事情對主子或許有些用處。
她這丫鬟雖不及墨蘭穩重,但卻是個直率實心眼兒的。慕夕瑤頷首,暗自留心。
果然,那人上去沒一會兒,便擡頭侃侃而談。術語她聽不明白,只那幾處關鍵地方,卻是猜出個大概。按那人意思,那正在發熱的男童,應是吃了不妥當的東西,引起高熱腹瀉。
“大夫,咱家娃子,今早上沒泄肚子。”那漢子老實,當堂辯駁出口。
“你是大夫還是怎地!這會兒發熱,明兒就得拉肚子腹痛,不定你指着看!”氣呼呼拂袖站起,那人居然硬生生轉了口風。那漢子被他火氣嚇了一跳,以爲自己說錯了話,冒犯了人,連連道歉。
那徵官自身後指了一人,說是上去驗看一二。那人執弟子禮,快步上前粗略掃上一眼,便朗聲道,“確是如此。與大人先前在豫州看的病患,分屬同一症狀。”
“如此,算是過了。”
人羣中立刻掀起不小動靜,羨慕感慨聲隨之傳出。
慕夕瑤眸色變幻,盯着場中正在客氣推拒那通過考校之人俯身行禮的徵官大人,面上漸漸就凝肅起來。
這般大生氣吼得病患家屬不敢吱聲兒,顯然有心虛鎮場面的嫌疑。
交代不遠處衛甄,暗中派人接了那男童一家,即刻前往城中另一醫館再次看診。慕夕瑤停留片刻,將那兩位徵官和濟仁堂衆人神色打量個遍。遂招呼衛甄,欲趕上那家子看個究竟。
“誒那姑娘,輪到你識藥了。”身後藥童高聲呼喊,只換來慕夕瑤頭也不回,極快登上馬車唰一聲放了帷帳。
沒了旁人干擾,車廂裡,慕夕瑤與方纔出門時迥然不同,竟是難得沉默,一言不發。
這哪裡是挑選軍醫,連個普通大夫,恐怕也遠遠不及。漠北之戰,一分一毫也開不得玩笑!不說大魏軍士如何,就只他家殿下那幾萬私軍,倘若真被這來歷不明,本事尚待考證之人,莫名就給治沒了,想着就叫她肉痛得緊!
趕到另一處喚作渠安堂的醫館,那對夫婦正焦急等着大夫給個準話。方纔濟仁堂那場荒唐事兒,已讓兩人暈頭轉向,不知聽何人說好。
“非是吃壞了肚子,倒像是急症引發。”這位大夫年紀頗輕,然則說話行事絲毫不亂,沉穩有度。
又仔細查看那男童情形,無意竟在耳根處摸到,似有腫脹發燙。
“你家小兒以前也似這般?”掰着他腦袋試探着用手指摁了摁腫脹之處,這大夫面上也露了難色。
大夫尚未診出結果,卻叫邊上慕夕瑤恍然間聯想起一類病症。再瞧瞧這男童年歲,伴有發熱,心裡越發確定下來。
“你家小兒用飯時,可有叫喚,咀嚼起來有疼痛之感?或是你家裡附近,也有孩童患了此症?”
那婦人眼前一亮,上前兩步,本欲接近了說話,卻被衛甄阻攔開去。
“這,這位小姐,小婦人沒有惡意的。只是方纔你說得極準,才一時情急,想要討教個方子。”只看這位姑娘出門的派頭,便知不是尋常人家閨女。如此講究的排場,既有護衛,又有丫鬟,該是大戶人家小姐纔對。既然專程送了她夫妻二人帶了孩子過來正經看病,定然會是良善之人。
“你且稍待,妾需與大夫好好商量一二。”病症她是懂的,可惜怎麼開單方,慕夕瑤卻是門外漢。
“民婦謝過這位夫人,小婦人夫妻二人,家裡也是勉強過日。可爲了小兒這病,看醫用藥,積蓄已是花銷大半。銀錢您怕是看不進眼裡,只能送了這半籃子雞蛋,全當是感謝您善心救了咱家娃子。”聽她自稱“妾”,這婦人面上有些尷尬,稱呼也跟着糾正過來。
尋常百姓心思淳樸,一分的恩情,也記得深重。慕夕瑤不好推拒,便用心與那年輕大夫說起這病症的緣由。最緊要,卻是需隔絕開去。
片刻過後,那大夫瞭然頷首,躬身對她一禮,說了聲“受教”。之後十分迅速開了單方,叫那婦人拿回去每日裡早晚煎熬一副,七日便能去了病症。又將隔絕一事說與他二人知曉,防着這病症流散開去。
藥錢不過一兩銀子,倒叫那夫婦二人感恩戴德,連聲謝過方纔離去。
趁着大夫招呼藥童收拾藥箱,慕夕瑤轉身,悄然帶人退出門外。
“將此事原原本本說與殿下知曉。切記不可耽誤。另外,請了這人到府上暫住兩日,務必以禮相待。”
衛甄哪裡不明白此事要緊,一回阮府便急急往前院書房尋殿下回稟。
“主子?”蕙蘭有些被一路都沉着臉的主子嚇到。鮮少見她如此動怒,便是回府,也沒見緩和下來。
“無礙,只是有些乏了。”小丫頭畢竟沒見過世面,不明白行軍打仗的艱難。一分一秒,只一個小小疏忽,便能取人性命。醫師,往往於將士而言,便是活命的保障。尤其戰場,若是生出疫症……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慕夕瑤越想越覺此事可惡。
晚間宗政霖踏足後院,神情顯然不如早間能見得愉色。
“殿下,那事情可查清楚?”主動迎上去伺候着,慕夕瑤心裡一直記掛着軍醫甄選之事。
“暗衛已查出私下裡收受銀錢之事。旁的,還需些時日。”虧得小女人不安分,否則這裡面牽扯之事,怕要叫他極其爲難。
查出來便好,事情水落石出,自有宗政霖處置。
“殿下,妾先服侍你用飯可好?這事情,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的。”
拍拍她手背,見慕夕瑤面前也擺了碗筷,便知這女人一直候着。“身子不好,下次無需等待。”
夾了一筷子桃仁雞丁擱他碗裡,慕夕瑤徑自佈菜,未曾應下。若是她一人用飯,她倒是好說。可惜他家殿下便不知要拖延至幾時。
“妾未見着殿下,每每獨自用飯,總是缺了滋味。”您這會兒還沒登基呢,底子壞了,您老子可不給賠的。沒道理妾這麼辛苦盼來好日子,還得爲您鞠躬盡瘁,垂簾聽政。
缺了滋味?宗政霖想起兩人盛京那會兒鬧彆扭。小女人獨自守在大宅院裡,可是養得白白胖胖,頓頓大魚大肉,好不豐美。如今抱怨起食不知味,哪裡還猜不出她是一心爲了他着想。
話雖然無賴了些,卻叫他,稀罕到心坎兒裡去。
“嬌嬌。”
“嗯?”
趁勢俯身,捉了她小嘴兒,哺了塊菊花裡脊,復又舔吮下脣瓣。宗政霖語聲輕柔,自今晚進屋起,終是露了笑意。
“這般,滋味可是夠了?”
……
翌日一早,宗政霖帶着慕夕瑤請回來的大夫出了趟門。再回府時,神情琢磨不定。
“嬌嬌可知此事追查至何人頭上?”
“卻是何人?”
“宗政暉座下,正三品詹事府詹事,秦立。”
又是太子?慕夕瑤雙目圓睜,只覺這事兒匪夷所思。
“太子爺如今可是惹了一身騷。自個兒都沒打整規矩,大戰未起,就能起了心思動您頭上來?”且此事若要明查,也太過顯眼了些。
“嬌嬌錯矣。”宗政霖眸色黝黯,鳳目寒光暴漲。“秦立此人,乃是本殿許多年前,埋在太子麾下重要棋子。”
“此前太子府上諸多消息,俱是經了他手上傳出。”
慕夕瑤呼吸一滯,下巴擱在他頸窩,心裡諸多揣測連番閃過。
是宗政涵與太子間明爭暗鬥,牽扯了秦立;或是……宗政涵本來目的,就是朝着宗政霖而來?再或者,兩人聯手,唱了齣戲欲兩相得利?
若是後兩者,宗政霖麾下嶽來樓勢力所屬,便是大大失察。
“涉及到此事州府,預備將挑選出軍醫送往何處?”既然明面上事關太子,定然不會只是設計一州一府。判斷宗政涵是否察覺秦立背後真正效忠的主子,還是要藉由這批挑選入軍的醫師來判斷。
“三軍皆有。中路大軍與宗政明麾下佔了八成。”
此話一出,還有何不明白之處!
慕夕瑤氣呼呼撐着他臂膀,額頭緊緊貼在宗政霖寬闊額間。
“殿下,妾給護着您!”
宗政涵果然狡詐,這時候已然動了手腳。
噗嗤一聲輕笑,宗政霖肩膀抖動,笑不可仰。這寶氣妞妞……
便是讓宗政涵識破又如何?他手下之人,可沒有蠢笨得自身難保,且敢叛主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