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對於他姐的眼神卻有點兒心虛。他心虛的倒不是房子產權問題, 因爲這套房子他也並不在意。世界那麼大, 還沒有他的立錐之地嗎?
少年郎心虛的原因是今天下午被他姐逮了個正行。
回顧許家這一天的活動,上午主要是許爸許媽發生爭執,然後許媽乖乖掏出了所有錢買房子。到了下午許爸進城乾脆利落地簽了購房合同, 付了定金。
但這些,都是大人們的事情。實際上,四個小輩妥妥一溜兒吃瓜羣衆。
可同一天, 孩子們的活動也挺豐富。
上午他們給小黑黑剪了腳趾甲, 陪它在院子裡玩球, 順便豎着耳朵聽樓上房間的動靜。確保有什麼衝動之下不可描述的事情發生時, 他們能夠第一時間衝上去阻止事態惡化。
中午全家人連同陳曦在內,一起去大伯家吃午飯。現在兩兄弟連孃舅家都不認了,自然要親密一點。上午堂哥過來喊他們中午吃飯時,許爸也沒謝絕。他表示一家一頓, 中午他們過去吃, 晚上大伯家上他們家晚飯。
原本陳曦的身份有點兒尷尬。這女婿不是女婿, 親戚不是親戚的, 擱在哪兒都辣眼睛。許爸這回倒是態度大方的不行, 直接招呼陳曦一塊兒過去吃飯。他給出的理由是下午他得開車去城裡,飯桌上得有個人幫忙擋酒。
陳曦樂得牙花子都快露出來了。許多卻埋怨她爸, 難得今天陳曦不用滿城跑的應酬來應酬去, 可以好好休息休息肝跟胃,她爸還讓他喝酒。
許爸就是笑笑,心裡感慨女兒真的已經要成。人家的人了。現在小丫頭心裡頭想着, 眼睛裡看着的,都已經不再是自己和妻子。
好在去年下半年,大伯腦卒中了一次。雖然救助及時沒釀成大礙,但大伯孃已經嚴禁他喝酒了。儘管過年親戚登門,酒總要意思意思,但總共也就三小杯。堂哥雖然想放開了好好喝一頓,奈何昨天他姐夫過來時,兩人都喝趴下了,所以今天戰鬥力也不行。
堂姐夫比起許多初一頭回見時,胖了不少。原本身上帶着的那股兒書卷氣也蕩然無存,整個人都顯得有點兒油膩又說不出的陰鬱。
他昨晚上喝多了,沒能回家,夫妻倆一道留宿在了岳家。直到許多一家人登門吃午飯,他才下樓來。大伯孃問了一聲堂姐人呢。他就說堂姐沒胃口,不想起牀。
許媽驚訝了一句:“這可不能這樣,早飯不吃算了,午飯怎麼也不想吃呢?”
許多猛然反應過來,堂姐這是懷孕了。算算時間,她差不多就是今年生的孩子。
大伯孃果然笑得合不攏嘴,表示堂姐下下個月就要生了。她得意地跟許媽說:“你別講,那閘唐的土地廟就是靈驗。我帶老大去求了符,回家來燒掉泡水喝,沒兩個月,老大就懷上了。”
許媽一聽來了精神,開始詢問究竟到底是哪家土地廟。他們單位有個快四十歲的職工,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懷上。
許多看了眼堂姐夫,沒吱聲。堂姐夫妻感情不和,不算是秘密。堂姐甚至有幾次被打的受不了了,自己偷偷跑回孃家。結果只要堂姐夫過來接,照樣還是跟着回去。
鄰居王嬸還跟許媽感慨過,能怎麼辦,孃家又不可能養她一輩子。
許媽當時憤恨地表示,說堂姐那丫頭就是傻,就應該跟他們家鬧。好端端的,她又沒做丟醜的事情,憑什麼把她趕出來。
現在回想起她媽當時擲地有聲的腔調,許多真心有種想笑的感覺。讓別人勇敢永遠比自己邁出第一步要簡單的多。
大伯孃聽說女兒不想吃就想睡覺,居然也就不再問了。
許多本以爲她會盛飯挾菜端上去,不管堂姐想不想吃,起碼她想吃的時候還有東西吃啊。許多試探着提了一句,要不要端碗飯上去給堂姐備着。
誰知道大伯孃漫不經心地來了句:“你甭管她,天這麼冷,菜冷的快。她要是餓了想吃,自然自己會下來吃。”
許多心中涌出一股深深的無奈。許媽看不上自己這個妯娌也是有原因的。大伯孃的確沒什麼兒女心。這種情況下,女婿還在面前。你一個當媽的對親生骨血都是冷冷淡淡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你讓女婿怎麼想。人家理所當然的覺得這戶人家的女兒不必看重。
她本以爲桌上的大伯跟堂哥會有點兒反應。這好歹是個大肚子啊。
結果飯桌上,堂哥一個勁兒要敬許爸的酒。許爸表示現在過年期間,酒駕查的嚴,不肯喝都不行。陳曦替酒的話,他敬一杯酒,陳曦就得喝三杯。還是大伯孃罵他,喝不死他,昨天吐成那樣,今天又要犯老病了。總算一桌人定下來只喝一瓶酒。
許媽撇撇嘴,自己挾菜吃。她這個妯娌摳門是出了名的。過年待客不能用歹酒,一瓶像個樣子的酒起碼得上百塊。她這位大嫂哪裡舍的得。
餐桌上,除了他們三姐弟互相看了看對方,大伯一家人壓根就沒覺得放一個大肚子孤零零在樓上餓着肚子有什麼不對。
許多輕輕地吁了口氣,左手摸着腿上的小黑黑。他們一家人出門的時候,要求小黑黑在家待着。結果這幾天玩野了的小奶狗徹底崩潰了。一放下它,它就扒着許多的褲腿哼哼唧唧快要哭了。
陳曦尷尬地承認,小黑黑現在特別黏人。他不跟着他外公去外公的老上司家裡有個重要原因就是老上司的夫人非常討厭小動物。小黑黑不放他走,他乾脆帶着小黑黑過來找她了。
當着過來喊他們吃飯的堂哥的面兒,許多隻能維持住淑女的微笑。她恨不得掐死陳曦這個混賬。這麼黏人,不肯自己在家待着,等到他們寒假結束上學上班去了,它要怎麼辦?!
陳曦縮着腦袋,小心翼翼地看她,試探着問:“要不,我們先把小黑黑寄養到我外公那兒,等它習慣糾正過來再抱回家?”
許多瞅着堂哥已經在前頭走,立刻狠狠地掐了陳曦一把。虧他想的出來,小黑黑疫苗還沒打完,打蟲也沒開始,這怎麼能放在他外公家呢。再說了,隔代親,誰知道他外公會把小黑黑慣成什麼樣兒。
陳曦還真不敢保證,因爲他覺得其實他外公纔是最慣小黑黑的。就連外公練字時,小黑黑從小板凳跳到椅子上然後又跳到寫字檯上,踩了墨汁在宣紙上亂走;外公也不生氣,還說它聰明,在畫梅花。
許多聽了差點兒沒暈倒。這更加不能放外公那邊了,否則小黑黑直接滿天飛了。
許爸看小奶狗哼哼唧唧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點點頭:“帶上吧,我們家的小狗也不髒,我們自帶口糧,去親戚家見識見識。”
這虧得堂姐不下樓來,不然小黑黑就有點兒尷尬了。畢竟是孕婦,還是得小心爲上。
吃完飯以後,約好了晚上再上許爸這邊吃晚飯,一家人告辭了。回家的路上,陳曦有意識落後一步,小聲跟許多說:“多寶你放心,等你懷孕了。我肯定好好伺候你,絕對不會這樣。”
許多瞪他,冷聲道:“不懷了,生個娃再被你養的無法無天,我還要不要活了。”
陳曦立刻保證,小黑黑這是沒經驗。等到真生了孩子,他一定吸取經驗教訓,絕對把他們家的孩子養的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許多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就跟咱們小黑黑似的?”
陳曦立刻蔫吧了。他們家小黑黑可不是在這條路上一去不復返了嚒,各種會撒嬌賣乖。
許爸回家上了趟衛生間,就自己開車出去了。許媽還想讓許寧跟着去,結果許寧表示今天找同學玩兒,沒搭理他媽。其實許媽的心思,幾個孩子都能猜得到。她是不放心許爸,害怕許爸拿錢去做了別的事情。
許多十分無奈,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將心比心,以己度人?她媽先自己別想着再摳唆家裡的錢貼補孃家去吧。
她不想再待在家裡面對她媽,乾脆問陳曦想不想出去挑薺菜。今天風和日麗,正是挑野菜的好時候。
許婧也不願意跟母親待在一起,藉口怕許多認不出薺菜,挑錯了,跟着一塊兒出門。呃,這個理由還真是能接受。
當年她讀大學時,放寒假去許婧家裡玩,結果兩人把一種名爲小鵝草的植物誤當成薺菜挑了回來。當天許婧的前夫在家裡招待同事,她倆燒菜的時候越聞味道越覺得不對勁兒。薺菜具有一種獨特的清香。可家裡客人都已經來了,都在等待原生態的野菜,許婧實在沒臉直接倒掉。最後她特意煮了二十多分鐘,而後加了兩勺子糖蓋住苦味。
呵呵噠,當日一桌人將小鵝草吃得一乾二淨。嗯,沒發生食物中毒事件,真是感謝老天爺的慈悲爲懷。
這回不僅是小黑黑要求出門,連大花貓虎虎也悠哉悠哉地跟在了他們身後。作爲一隻中華田園貓,虎虎大人身體力行着證明它熱愛大自然。
小黑黑被陳曦抱着還不滿足,一心想要騎在虎虎大人身上。奈何虎虎大人作爲一隻高傲的喵星人,怎麼會搭理一隻小奶汪跟它完全不放在眼裡的雙足獸。於是小黑黑一直不停地往前撲,然後摔倒,站起來接着撲。
許多看着都替它疼得慌,想要過去抱起它。許婧不讓。小孩子就得多摔打。小黑黑也一樣,不然怎麼能長成一隻有模有樣的大狗。
等到了田埂上,小黑黑已經是一身草屑一身泥。它還毫無自覺,看許多蹲下身挖薺菜了,以爲這是要跟它玩兒,直接就往許多的身上撲。許多就是搭着它兩隻前爪開始教訓:“看看你,成小瘋子了。”
小黑黑興奮地“汪汪”起來,真心人來瘋,從這邊跑到那邊,圍着三個人團團轉。
大花貓虎虎則是直接往被曬得暖乎乎的草叢上一躺,開始悠閒自得地曬起了太陽。
陳曦判斷不準薺菜的模樣,田埂上還有一種不知名的野菜,乍一看,跟薺菜有六七分相似。許多也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小鵝草。後來她嫌陳曦太煩了,每挖一顆都要問她,太浪費她時間了,乾脆讓陳曦自己掐一下葉子,然後聞聞味兒是不是。
這下子可好了。小黑黑這個吃貨,以爲陳曦聞味道就是爲了看好不好吃。他們一轉頭的工夫,它已經幹掉了一小把薺菜。這可把三人嚇壞了,生怕這小呆狗吃壞了肚子。薺菜都沒洗過泡過,誰知道這塊地方之前有沒有人打過除草劑跟農藥?
許婧這回真生氣了,拍着巴掌勒令小黑黑把嘴裡的東西給吐出來。哪知道小呆狗一受驚,乾脆將野菜全都吞了下去,而且還嚇得當場噓噓了。
許多不忍直視,媽呀,這都什麼狗啊,居然直接嚇到尿褲子了。能怎麼辦,當媽就不能嫌棄自己的寶髒兮兮。她只好將小黑黑身上的小衣服扒下來,順便擦乾淨它的PP跟腿。小黑黑還委屈的不行,耷拉着小腦袋,一副快要哭的模樣。
陳曦看了怕它受涼,情急之下,將他自己衝鋒衣的帽子卸了下來,給小黑黑做窩。
誰知道小奶狗居然還嫌棄,自己顛兒顫顫兒顛地蹦躂到虎虎大人身邊,“嗚嗚嗯嗯”去了。神奇的是,虎虎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小黑黑的蠢相取悅到了它,這回沒有揮爪相向,默許了小黑黑趴在它肚皮上的舉動。
許婧看了感慨了一聲:“小黑黑大概是想媽媽了吧。”
一般小狗這個時候還沒斷奶呢。小黑黑不滿月就被抱走了,難怪會這麼粘着大花貓。
許多驚悚,脫口而出:“可我們家的虎虎是公貓啊!”
衆人轉頭看了小狗對大貓的黏糊勁兒,紛紛不忍直視,實在太辣眼睛了。只能說,好吧,這年頭流行奶爸這種人設。
趁着小搗蛋鬼有貓接管了,他們趕緊挖薺菜。這種野菜看着一籃子,洗洗下了鍋,端上桌也就一盤子。這一片田埂上的薺菜不少,就連田裡都有。
陳曦看着有些好奇,問許多:“這邊是種什麼的啊,我看沒有稻草茬子。”
許多無奈地搖搖頭:“不清楚,可能是不種地了吧。現在種田成本高,收益小,很多地都已經拋荒了。”
前兩天王嬸上他們家閒坐時,還說了村裡有人的天包給了菜農。菜農在上面種了萵筍,今年大豐收。但是菜販子過來拖貨,一車萵筍才三十塊。劃下來,一畝田連一千塊的毛利潤都沒有。刨去種苗滅蟲藥化肥等等的開銷還有請人種菜的人工費,別說掙錢了,還得倒貼。
除了這一家外,其他包田種大白菜種韭菜的,同樣是血本無歸。爲啥不自己拖到市場去賣?交通費比賣出去的菜還貴。
許多不勝唏噓。這種情況,在後面十幾年裡依然存在。她記得自己重生前一年回家,還曾跟着她媽去人家田裡砍包菜。菜農嫌棄菜賣出去也是虧本,看着爛在地裡面又招蚊蟲,還一股臭味;乾脆放話讓村民們自己願意拿走就自己來收包菜。許媽還感慨包菜也不禁放,而且不好曬乾了吃。家裡吃飯的人少,白浪費了。
也許以後,會走集體農莊的道路吧。這樣,起碼可以解決農田拋荒問題。
許多是農民的女兒,她的體內根深蒂固地流淌着屬於土地的血液。看到大片農田沃野拋荒閒置,她本能地肉痛心疼。
除了薺菜外,許婧還發現了馬蘭頭。這也是味鮮嫩爽口的野菜,焯水後跟豆腐一起拌,放點兒麻油,味道最好。
許多認馬蘭頭就不行了。她老是把一種長着桃子絨毛一樣的野草當成馬蘭頭。許婧挑出去好幾顆,只好皺着眉頭道:“行了,你就老老實實地挖薺菜吧。”
可憐的許多立刻蔫吧了,乖乖挑薺菜去。
他們從村子邊上的田埂開始往前挖。野菜這種東西,真的是越挖越多。一個籃子根本不夠裝,況且有兩種野菜呢,混在一起不好放。她看了看,招呼許多繼續挖薺菜,她先回家再拿個口袋過來。
等許婧一走,許多就完全沒有形象可言地往地上一坐。太累了!一直彎着腰蹲着挖野菜真心好累。她媽上輩子一直說她跟她弟,幸虧他們考出去了,不然在農村靠幾畝地過日子真心累死了也掙不到錢。
許多拎了拎籃子,這麼一大籃子的野菜,撐死也不過兩三斤重,要是賣出去,恐怕十塊錢的賣不到。可挖完了野菜以後還得將枯葉什麼的摘乾淨,這樣才能賣出去。如此差不多要忙活一個下午方可拾掇出兩三斤的商品,才十塊錢,真心好廉價。
她不想再蹲着了。陳曦怕她坐在地上受涼,一個勁兒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許多翻白眼,瞪他,開什麼玩笑。也不看看是什麼場合。她還要不要在村裡做人了。
兩人正在說笑着打鬧間,陳曦無意間擡頭,立刻欣喜不已,指着左前方的位置:“多多,你看,那邊是什麼?”
許多順着他手的方向看過去,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什麼時候,他們村裡,也有這麼一大片梅花林了。
陳曦伸手牽她起來,兩人往梅林方向去。這邊的梅花都是淡粉色的,隔着十米遠,便能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許多一路走一路驚歎:“真沒想到,這邊居然還有這麼多梅花。”
陳曦笑着撈起也顛顛兒跟過來的小黑黑,點點它的腦袋:“這回讓你看個夠。”
兩人走到梅林邊上時,才發現中間最大的那株梅花樹下蹲着兩個小孩。其中一人是號稱要去找同學玩的許寧小朋友,另一人是小臉蛋圓乎乎的陸秋。
一陣風過,梅花瓣兒落下星星點點。陸秋絞盡腦汁纔想出一首詩:“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許寧沉默了一會兒,冒出了一句:“明年應該梅林還在,我再帶你過來看。”
陸秋沒有滿足:“那後年呢?”
許寧看着梅花,正色道:“後年要還有的話,估計就得圈起來收錢了。”
許多直接倒在了陳曦的懷裡,耳不忍聞,她家的傻弟弟啊,哪裡能這麼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小寧寧也是過了很久才追到老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