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婧默默的, 抱着小黑黑上樓去了, 免得小奶狗又礙着她媽的眼。
許媽焦急地喊:“你還帶它上樓啊,落了一地的毛,全家身上都要長蟲子了。”
許爸皺眉:“帶到房裡又怎麼了。在城裡, 小狗不照樣跟他們一個屋子裡頭待着。”
擱着往常,許媽肯定得反脣相譏,但今時不同往日, 她立刻噤聲了。
達子多精明的一個人, 登時便從他丈母孃的反應中意識到不對。往常這家裡頭嗓門最大的肯定是這位丈母孃。去年上個淑女課堂也沒見她聲音變弱, 今年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舊社會的小媳婦, 在他老丈人面前一聲都不敢吭。
達子也不吱聲,就默默地喝茶嗑松子,笑着跟小姨子小舅子搭話。
他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想起他轉手出去的鋪子, 那個商業區到現在還要死不活的。於是他開了腔, 問陳曦:“你那店現在怎麼樣?上次過去看的時候, 好像裝修的都差不多了。什麼時候租出去還是打算自己幹啊?”
陳曦笑了笑:“先散散味兒。我打算找幾個人, 自己開個齋菜館子。反正不急着一時半會兒的。”
達子咧嘴樂了樂。這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是不一樣, 花錢打水漂哄他小姨子開心呢。小姨子折騰着吃素,他就連齋菜館子都給弄出來了。爲着吃頓飯, 開上半個多小時的車, 他不嫌棄折騰就好。
許爸看了陳曦一眼,冒出一句:“還是把精力放在學習上頭的好。”
陳曦連忙應下,到時候他找了專門的人來打理。他定期過去看看就行。
達子喝了口水, 又把目光轉向了許寧。誰知還沒等他開腔,許寧就直接站起來,拎着書包上樓去了。這小舅子的脾氣,達子訕訕道:“還是寧寧愛學習成績好。我那時候一到放假,連書包在哪兒都搞不清楚了。”
許媽笑道:“這有什麼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現在混得比誰差了。我看那些清華北大出來的,找不到工作的多的是。前面不是還有北大畢業出來的賣豬肉麼。這麼多年的書白讀了,還不如初中畢業就當小刀手,還能練出水平來。”
許多知道她媽說的是名噪一時的北大屠夫陸步軒。她覺得有些無語,的確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條條大道通羅馬。接受教育並不意味着我們將來一定能夠成爲所謂的人上人,獲得更多的財富,但教育絕對可以拓展我們生命的寬度與深度,讓我們的人生擁有更多的希望。
因爲陸步軒將來賣豬肉,所以他就不應該讀大學接受高等教育嗎?他能將豬肉銷售運用營銷學做大做強,這些知識底蘊來自於他接受的高等教育。人生的每一種經歷都是財富,不能因爲暫時的失意就否定自己的曾經。如果不是那些你認爲可有可無的經歷,你也不會被塑造爲現在的自己。
許多也不想再在樓下待着,她看了眼陳曦。後者立刻反應過來,笑着跟許爸打招呼:“叔叔,我今天出了不少汗,先去洗澡了啊。”
許爸點點頭,囑咐他:“別忘了開着浴霸,免得受涼了。”
達子感覺自己的心臟受到了重重的一擊。這小子已經能夠坦然地在許家登堂入室,連洗澡這種私密的事情都能坦蕩蕩地告訴他老丈人。猜也不用猜,都這麼晚了,連澡都洗了,肯定是在他老丈人家裡留宿了。他好想爲自己掬一把同情淚。他還暗戳戳地懷着小心思,偷偷等到迎婿日的晚上纔敢登許家的大門。
他本以爲自己挑這個時機簡直就是完美。一則許家大年初二按照慣例肯定去李家村拜年,吃過晚飯纔回家。二則選在晚上這個時機,肯定不會有人來拜年開酒席。他正好可以在許家多待一段時間。
可現在,人家陳曦早早就坦蕩蕩地來了。愈發襯托的他像是見不得人一樣。眼瞅着樓下只剩下老丈人跟丈母孃這兩位長輩,達子也沒勇氣繼續留下來了。他總覺得丈母孃跟丈母爹之間的氣氛不對。達子自覺還是不要摻和進人家的家務事爲妙。
他笑着告辭,拜託許爸許媽別忘了吃榴蓮。他笑道:“我們家是我媽受不了這個味兒,其實我覺得挺好吃的。”
許媽是因爲單位辦公室主任跟工會主席都喜歡吃榴蓮,又知道這水果貴的很,一個就得快百十來塊,愈發覺得這是好東西。儘管她本人並不愛這個味兒,還是春風滿面地笑納了達子的好意。她還拿了一盒花生糕跟一袋子蜜棗還有桂圓給達子當回禮。
達子一見這回禮就樂壞了,花生糕就是百年好合步步高昇早生貴子的兆頭的。蜜棗和桂圓更是家庭圓滿早生貴子的意思。他覺得,他這位丈母孃實在太懂得他的心思了。他想的可不就是步步高昇早生貴子麼。
許爸看着妻子拿出來的回禮就想皺眉頭。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給個小孩子,人家拎着水果來,直接回水果不就結了。家裡的紅富士蘋果孩子們不愛吃,剛好可以拿着當回禮。
達子欣欣然地收了回禮,興匆匆地走了。
許爸也不看妻子,自己往衛生間洗漱去了。
許媽這一天難得有這麼一段鬆快的時候,兩個腮幫子都笑酸了。此時堂屋裡只剩下一人一貓,她茫然不知所措起來。大花貓虎虎懶洋洋地窩在許爸給小黑黑用廢棄的抽屜做出的新窩上,表示這地方,虎爺它霸佔了。
許媽看了眼老貓,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行了,就剩下咱倆相依爲命吧。都是被嫌棄的人。”
大花貓轉過腦袋,懶洋洋的不吭聲。那個黑乎乎的小煤球上了樓就不下來了。嗯,樓上也沒什麼特別的。這家裡頭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是虎爺它的地盤。
小黑黑倒是惦記着下去跟那隻大貓玩。它從出生起就是在家裡頭養的,除了去寵物門診打預防針,它還沒見過貓。大花貓虎虎可是耀武揚威的霸王貓,跟寵物店的那些軟萌漢子妹子完全不是檔次上的。小黑黑經過短短的一個下午的相處時光,已經深深地被虎虎大人的王八之氣所折服。
許婧看它扭來扭去,以爲它又想噓噓了。哪知道給它把墊子鋪好了,它又跑了開來,還衝着許婧“汪汪”叫,一個勁兒想往門口跑。
她擡頭看妹妹:“小黑黑這是怎麼了?”
許多咬牙切齒:“被它爹給帶壞了,玩野了心唄。”
陳曦剛纔總算承認了。就這幾天的工夫,小黑黑已經從一個斯文秀氣的小淑女變成了只野猴子,每晚光哄它睡覺,陳曦就得百寶耍盡。
許多冷冷地瞪他:“你怎麼不去練雜技啊?”
陳曦訕笑,企圖討好:“這不,黑黑還小麼。人家都說了,拉布拉多最聰明,等長大了,絕對是聰明貼心的小天使。”
許多抓狂:“我們本來就是小天使,愣是被你把畫風給帶歪了。”
一條才四十天的小奶狗,瘋的跟個什麼一樣了。玩球這種低級層次的遊戲已經完全不能滿足小黑黑了。人家現在要玩活物,這麼點兒大的小東西,竟然還企圖將虎虎大人當玩具。
許多拗不過小黑黑的撒嬌賣萌必殺技,又陪着它下樓。她生無可戀地看它一次又一次地爬進屜子裡,然後被虎虎大人的爪子給胡擼出來。這條傻到家的小奶狗還以爲虎虎大人這是在陪它玩兒,蹦躂的更加起勁了。
閨女哎,你長點兒心吧。女兒當自強,你這麼傻乎乎的,我總擔心你會被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臭汪拐走。
許多的內心是崩潰的。因爲虎虎大人不洗澡啊。它一貫是自己舔毛解決衛生問題。她回家時帶了乾洗粉準備給虎虎大人搞個人衛生,結果遭到了大花貓的激烈反抗。要不是看在她也算是主人的份上。虎虎大人估計直接一記虎爪受就揮過來了。
小黑黑這麼一直往大花貓的身上蹭,衛生狀況可想而知。它這麼只小奶狗,疫苗纔打了第一針,哪裡能這樣鬧騰。
許多要把它抱走,玩野了的小黑黑還不高興,企圖往地上賴。許多震驚了,這小東西,居然還會這麼一手。她琢摸着怎樣對它進行家庭教育。洗完澡聽說許多又帶着小黑黑下樓的陳曦,趕緊忙不迭地跑下來。他看着許多虎着臉,立刻舔臉笑:“那個呀,黑黑還小,咱們慢慢教育啊。”
許媽在這過程中,一直悶頭在桌子邊剝花生。其實她也不知道剝出花生米有什麼用。孃家婆家的親戚都不登門,她也完全不用再準備任何酒席。這花生米剝出來,難不成她自己炸了撒上鹽下酒?許媽有些想笑,可惜她酒精過敏,碰一口酒就得渾身起疹子。否則她真想跟電視上說的那樣,一醉解百愁。
從孃家出門以後,丈夫跟孩子就當她不存在一樣。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應。他們好像完全看不見也聽不見一樣。
老二下了樓,就忙着伺候狗祖宗,對她這個媽視而不見。她真是活的,連條狗都比不上了。
許多強行抱起小黑黑,虎着臉瞪它。小黑黑企圖撒嬌,往她懷裡蹭,要求再玩一會兒。許多罵道:“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多髒,還這麼蹭。”
小黑黑驚呆了,媽媽從來沒有這樣跟黑黑說過話。它圓圓的黑眼睛看着許多,然後竟然滾出了眼淚。
許多也愣住了。她知道小狗聰明,跟小孩子一樣。可小黑黑還不到兩個月啊,這小東西竟然這麼逆天,捱罵都會哭了。
小奶狗這麼一哭唧唧,還談什麼教育啊。
許多的心都軟成一片了,直接一把抱起小黑黑,安慰道:“好好好,我們黑黑不哭啊。媽媽帶你上樓,我們去洗個澡澡,然後香噴噴的睡覺覺。”
說着她還瞪罪魁禍首:“趕緊的,把黑黑的乾洗粉跟毛巾拿上。”
陳曦立馬執行命令,將功補過。
兩人在樓上的房間裡鋪開墊子,讓小黑黑蹲上去,給它用乾洗粉仔仔細細洗了兩遍。雖然乾洗不比用水洗澡乾淨徹底,但小黑黑太小了,疫苗纔打了一針,呼吸系統現在脆弱的很,萬一洗澡受涼感冒了,問題就大發了。
許多隻能夠天天給它梳理毛髮。就跟舊時候鄉下女人一樣。照着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一年只有七月七才能洗頭,否則據說其他時候的洗頭水閻王爺都收着,等着你去了陰間喝。其他時候不能洗頭怎麼辦,就用一種名爲篦子的密齒梳子時常梳着去污止癢。
小黑黑的專用梳子就有五把。因爲陳曦每次經過寵物用品店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手賤。好在梳子不貴,不算特別敗家。許多給小黑黑梳理着身上的毛髮,一把寬齒梳子梳完了再換密齒的,然後再重複一趟。小黑黑最喜歡這樣的按摩皮膚方式。
許爸上樓來,將放在他們房間的沙發招呼陳曦一起擡到許寧的房間裡。許婧開了大衣櫥,翻出備用的被褥。因爲不知道天氣會不會突然降溫,曬被褥時,他們把所有的被褥都拿出來曬了,現在還有剩下的可用。
許多抱着小黑黑在旁邊看她姐收拾牀鋪。
許爸瞥了眼這個還滿臉稚氣的二女兒,心裡一陣嘆息。這還是個自己都稀裡糊塗的小丫頭,竟然女婿都上門了。
他沉默着進了房間。許媽也畏畏縮縮地跟着上樓來。家裡住人就二樓的這三間,其他地方連牀都沒有。她倒是想就在樓下和衣而臥,湊合一晚上。奈何正月初,晚上氣溫極低,外頭風吹枯枝,陡峭的很。
許媽害怕自己凍病了,越發引得丈夫厭煩。都說久病牀前無孝子,何況是已經冷成冰的夫妻。
許爸依然沒有理睬他,直接脫了外套,睡在了牀的一邊。
許媽趕緊用完衛生間,快速洗漱完畢,緊緊貼着牀的另一邊睡了。還在牀上有兩牀被子,一人一牀,雖然有點兒冷,但拿大衣棉服壓一壓,還是可以睡的。
她偷偷摸摸下牀關了燈,縮回被窩裡後,一顆心還是“撲通撲通”直跳。李成在醫院裡頭怎麼樣了,她是想也不敢再想。手機摔到地上不知道碰到了哪裡,重新開機怎麼也打不開。不過這樣也好,省的電話追過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許媽是真的累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疲憊。好像身體沾到牀上就跟陷進了棉花堆裡頭一樣,渾身上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然而腦袋卻詭異的有一絲清明,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安睡。她的睡眠質量一直談不上好,多年來都是這樣。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她期待着明天永遠不要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睡覺吧,明天應該還會加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