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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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教授疲憊地搓了搓自己的臉, 嘆了口氣:“好消息是,目前兩項檢查,篩選是陰性,但聚合酶鏈式反應是陽性。你被咬傷已經快三個月,這時候尚未出現抗體, 感染的概率不超過千分之一;而且後者假陽性率更高。”
蕭瀟整個人都傻在那裡, HIV這個詞距離她太遙遠, 現在一下子與她搭上聯繫, 她實在是承受不起。
沈教授也崩潰。要是換成普通人是這種檢查結果,他大可以安慰對方,真正染上HIV的概率非常低。可再低的概率因爲這個人是自己的外甥女兒,他也驚恐不安。現在, 唯一能做的是吃病毒抑制劑, 等待送往另一個實驗室的標本檢測結果。搞不好, 還得再複查。
因爲PCR反應檢測靈敏度過高,假陽性出現原因至今尚不明確;萬一再來一次假陽性,儘管這個概率非常低, 誰都承受不起。
他本來想要瞞着外甥女兒這件事,怕孩子受不住。可作爲醫務人員的職業道德,又不允許他這樣做。
蕭瀟是個善良的孩子, 萬一她染了病,他是說,萬一。倘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病毒傳給了其他人。這是非常可能的, 日常生活中,哪裡破了個口子,血液就有可能成爲污染源。到時候不等病魔打敗她,她自己先內疚死了。
他安慰蕭瀟:“一般情況下,只有在篩查跟PCR檢查都是陽性的情況下,才能確診疾病。你現在做了那麼多趟檢查,就一回陽性,而且那個的假陽性率還挺高。所以,你也別害怕。咱就心裡有個數,日常生活中注意一點。”
這些話並不能安慰到蕭瀟。恐慌與無措幾乎將她徹底壓垮。她渾渾噩噩地回到蜜雪兒家,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想找個人哭訴一通,卻悲哀地發現沒有多少可供選擇的對象。
她不無恓惶地想,這個病足以讓所有人對她退避三舍了吧。她不敢跟任何人說,舅舅也讓她保密。因爲就算後面複查結果全都顯示她沒有傳染上。可人的思維有慣性,一旦讓對方將你跟艾滋病聯繫在一起,想要扭轉觀念就有一定的難度。
流言蜚語殺死人,他不想外甥女兒成爲這樣的受害者。
沈教授嘆了口氣:“現在這事兒,就咱舅甥倆知道。你舅媽跟你爸媽,我都沒說。我就怕他們承受不住,一下子說漏了嘴巴。你,我原先也不想說。你怪舅舅吧,舅舅讓你知道這麼不好的事。可是舅舅希望你好好的,同時也不想其他人因爲這件事受連累。”
蕭瀟除了偶爾對舅舅的話點頭,就是一徑地沉默。
沈教授心如刀割。如果說兒子,他還希望對方有曲折且執着的人生,玉不琢不成器。這個外甥女兒,他真的只想孩子一生平安順遂快樂無憂。
現在醫院正在人事變動,一朝天子一朝臣,盯着他大外科主任位置的人不少。沈教授知道他此時不應該離開醫院,過來參加這個可有可無的學術研討會。但他心中有種荒謬而詭異的念頭。交換吧,他願意用他未來事業的發展去交換外甥女兒的身體健康。
老天爺沒有任何提示,他已經竭盡所能去奉獻他能給的一切。
沈教授將外甥女兒送回寄宿家庭後,蕭瀟就把自己鎖進了房裡。美國家人都出去做義工了。她的義工申請要審覈好幾個月,暫時,她無所事事。
她躲上牀,用被子裹住自己,瑟瑟發抖。她用手握成拳頭,堵着自己的嘴巴,默默流淚。她一生中,偷偷哭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是第一次爲她自己。
蕭瀟越想越害怕。她覺得整個人要爆炸了。她忍無可忍,爬起來奔到電腦前面,開始找多多。她得找人說說話,不然她真的會瘋掉的。
多多頭像灰着的那幾個小時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她拼命地搜索新聞,看魔術師約翰遜不是一直好好活着嚒。總會有希望的,不怕不怕。
她身子一直打着哆嗦,就這麼木呆呆地坐在房間裡。蜜雪兒過來喊她吃晚飯,她只能勉強擠出聲音,她跟舅舅在外面吃過飯了。今天特別累,想要早點兒睡覺。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蕭瀟卻覺得如墜冰窟。所有人都會遠離她而去吧。她沒有上牀,晚上似乎降溫了,她整個人都哆哆嗦嗦的,牙齒也上下打顫。
她拿毯子裹在身上,縮成一團,企圖以此來留住一點兒體溫。她的腦子似乎也被凍僵了,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解脫。她一直盯着電腦屏幕,沉默着等待着,期待頭像亮起來。那邊有人跟她說,她也在。
可是她注視着的頭像始終是灰色的,一直只有她一個人。
蕭瀟知道自己不應該失望,也不應該沮喪。多多從來都非常忙碌。她有可能一大早就起牀開始寫劇本。爲了防止思路被幹擾,她大概不會上線。她也有可能一早就奔出門去看小白白。她說她給小白白買了新玩具。
或者是,她去給自己寄禮物了。
總之,她不會躲着自己。
可憐的多多,她爲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舅舅不是忘了帶,而是直接丟掉了。
舅舅說,她們都可以怨恨他。他是大人,卻沒有足夠的胸襟去包容。理智上,他清楚地明白,他不應該怪那個小姑娘。可情感上,他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外甥女兒替任何人去承受這樣的厄運。
蕭瀟沒有立場去恨舅舅。舅舅愛自己,她清楚。她只是難過,爲什麼會這樣子。多多要是知道了她給自己準備的禮物被丟掉了,一定會很傷心吧。
多多的手其實並不靈巧。他們學工的時候,她還差點兒劃傷了她自己。那個陶藝小娃娃跟秸稈編成的小姑娘手拉手的作品,她一定失敗過好多回,才把最好的那份挑出來給自己的。
蕭瀟漫無邊際地想着。但這一切並不能消弭她冰冷的絕望。她從小就是個特別受寵受歡迎的孩子,從未體驗過如此的孤獨。有些時候,我們希望有那麼一個人在身邊。不是指望他(她)能幫自己解決困境,而是渴望陪伴。
電腦上屏保圖像不停地旋轉。那變幻莫測的線條,一如她紛雜繁複的思緒。
假如……,那麼,她該怎麼辦?她出身醫學世家,她自信自己的醫學理論知識,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一名醫學本科生。舅舅說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解決問題。可她早就不是大人說什麼都信以爲真的小孩子。這是個世界無解的醫學難題。
有人說,這是上帝的另一次洪水。只是沒有神啓,沒有諾亞方舟。
即使身爲醫學教授的舅舅,也無能爲力。
蕭瀟嘆了口氣,準備關機睡覺。即使她根本睡不着,也得閉目養神。等到天一亮,她又得睜開雙眼,面對這個世界。
她動了下鼠標,準備關閉窗口。那個灰色的頭像卻突然亮了,彈出兩行字。那句“我的大寶貝”一下子戳中了蕭瀟的淚點。她終於忍不住,哭着撥通了許多的電話。她之前好怕,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非常害怕許多會不接她的電話。
她害怕被嫌棄。
許多聽完了蕭瀟的哭訴,整個人都呆住了。她真的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臨牀上所謂的HIV檢測,通常指HIV抗體檢查,這個反應靈敏度已經相當高了。許多在醫院工作時還碰到過一起假陽性的病例,患者跟家屬都崩潰了。後來去疾控中心又查了其他項目確定沒感染上,才從地獄中解脫出來。
從病毒感染到出現抗體,機體需要時間。醫務人員都知道這個空窗期的存在,但實際工作中,卻鮮少會爲初篩陰性的病人再複查一次。因爲可控性低,病人很可能一出院就消失在人海,完全無法追蹤。更重要的是,複查出陽性的概率非常小,性價比過低。
蕭瀟哭着跟許多討主意:“多多,我該怎麼辦啊。我誰都不敢說。我要是真染上了,我以後該怎麼辦?”
許多緊緊閉上眼睛,那種心臟被捏住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她想象不到的冷靜:“別怕,不會染上的。要是真染上了,也別怕。咱就好好治療。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蕭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多多,多多,你不許不理我啊。我保證會注意,但你不許不理我。”
許多也哭了:“你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不理你呢。咱們說好的,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你別怕,我會好好掙錢。咱用最好的藥,對了,雞尾酒療法。肯定能行的。你別怕。”
蕭瀟哭着哭着,抱着枕頭睡着了。
電話這一頭的許多,卻心如刀割。理智上,她清楚地明白,蕭瀟的感染概率應當非常小。但是一個PCR檢測陽性的結果,已經足夠讓所有人崩潰。
沈教授爲什麼不快刀斬亂麻,直接在同一家實驗室做第二次PCR檢測?他也在害怕吧,寧可再煎熬幾天,不知兇吉的結果公佈日期往後延。
許多完全坐不住了。她沒有辦法坦然面對自己好友可能感染上艾滋的事實。並且,蕭瀟是爲了保護她,才遭受這種厄運。
那麼現在,她能做些什麼?
許多漫無邊際地想着。她隱約想起了魔術師約翰遜的報道,他爲什麼能維持那麼長時間的生命。嗯,首要原則是錢,必須要有足夠的錢來接受最先進的治療。
沈家跟蕭家都不缺錢,他們會想盡辦法給蕭瀟最好的治療。但這並不意味着她就能夠若無其事地置身事外。她得有這份經濟實力,在被需要的時候,拿得出這筆錢。
許婧今天休息,正在家裡跟許寧一道大掃除。她看見妹妹出房間,笑着問:“晚上想吃什麼?我待會兒去超市買菜。”
許多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撒了謊:“嗯,姐,我跟陳曦有點兒事,今晚在外面吃。”
許婧有些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晚上別玩太晚。早點回家休息。”
許多胡亂地點點頭,換了鞋子,往小區外面走去。
她不敢跟姐姐弟弟透露半個字。蕭瀟是那樣的信任她,才把這件事跟她說。她沒有權利跟任何人透露別人的秘密。
許多不敢待在家裡,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理清楚思緒。她不去想蕭瀟肯定不會染上的,她需要想的是,萬一悲劇發生了,她要如何處理。
久病牀前無孝子。一個人如果徹底成爲負擔,就極容易被社會所拋棄。誰也不會願意爲了另一個人賠上自己的一生。那是無窮無盡的付出,讓人看不到希望。
許多去了陳曦的公寓。她沒有拉開窗簾,就窩在沙發上發呆。沒有發生的事情,她就不敢打包票說自己將來一定能做到。起碼,現在的她,客觀來說,並不能做到。
許多閉上眼睛,開始思考,她要怎樣做,才能夠達成自己的承諾。錢,強大的內心,這兩者都不可或缺。前者需要去賺取,後者需要自我修煉。
她在紙上寫下這兩個字,後面分別打了指示箭頭與問號。如何才能分別實現這兩點呢?
手機響了,她拿起來看,發現是陳曦的來電。她猶豫了一下,等到一首曲子播放了前三分之一,才接通。
陳曦是提醒她起來活動活動身體,一直坐在電腦前面,身體會吃不消。
許多聽他溫言細語地哄勸着自己,突然忍不住開了口:“陳曦,你晚上有事嗎?”
陳曦愣了一下,有點兒不確定:“多多,你有事?”
聽筒裡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多多的聲音似乎在猶豫:“嗯,我現在在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