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任由格林挨個走過藏獒的大鐵籠子,五隻藏獒此起彼伏地狂吠着,只有一隻沉默淡定,在格林經過的時候,伸出鼻子嗅嗅,長毛之下一對深沉的眸子滿含複雜的表情。我立刻認出來,他就是昨天趴在我窗子上的皇帝。
老林把格林往皇帝的籠子前湊了湊,漸漸縮小安全距離。這是一種特殊的見面儀式——藏獒的首領審查一個外來戶。隨着距離拉近,皇帝滿臉嚴肅和慎重,一言不發,老林觀察着皇帝的眼神,用手摸摸懷裡的格林,首先表明自己對格林的認可,隨後緩緩地將格林送到了皇帝的眼前。
藏獒們的叫聲平息下來,似乎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下一步的判決。驚訝、不解、排斥、怨憤、憎惡、疑問各種複雜的氣氛交織在空氣中。逼人的氣息讓格林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皇帝探出一點頭來,巨大的鼻子觸碰到了格林溼漉漉的鼻尖,格林條件反射似的身子一抖,頸毛豎了起來,犬舍裡一片寂靜,每隻藏獒都在籠子裡靜靜觀望事態的發展。
對從頭到屁股體長不過六十釐米的小格林而言,皇帝算得上是個龐然大物。格林的身高只夠得着皇帝的腿彎。皇帝聳動鼻翼輕輕嗅聞着格林,眼睛卻望向老林,似乎想從主人的眼睛裡挖出更多的信息。
自從知道他就是頭獒皇帝,我多了不少敬畏,但昨天皇帝能接受我,我心裡又存着幾分希冀。我輕輕撫摸着格林的脖頸安慰,小傢伙慢慢放鬆下來,似乎膽子也大了許多。我咬咬牙把格林塞進了皇帝的大籠子裡,手心裡狠捏了一把汗。
格林仰起臉嗅了嗅籠中的味道,猶豫了一會兒,竟然一步步向皇帝走了過去。這不光皇帝意外,人意外,滿屋的藏獒更是一片譁然,詛咒驅趕憤怒的吠叫聲重又響起!格林已踱到皇帝面前,反客爲主地嗅聞起皇帝來了,似乎不是皇帝審查他而是他在審查皇帝,格林的尖嘴已湊到了皇帝的大鼻子跟前,細細的脖子就在皇帝的大嘴巴下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如果皇帝不高興隨時可以一口咬下來,咬碎他僅有皮球大小的狼腦袋!皇帝低頭猶豫着,臉上交替着複雜的神情,他抽抽鼻頭俯下脖子,還想再深度聞一下這個荒野小子的味道……突然,格林伸出溫熱的舌頭舔了一下皇帝冰涼的鼻尖。
錯愕的皇帝一陣過電似的震動,原本因警惕和遲疑而豎立的鬃毛剎那間伏貼下來,眼裡閃現出一絲溫柔,他不由自主地放下身段,也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小格林窄窄的臉頰。格林高興壞了,小爪子扒住皇帝的大腦袋像抱住奶油蛋糕似的猛舔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同類的溫柔,被同類接納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好與溫馨。雖然在成都時,狐狸也接納格林,可狐狸的接納中害怕與屈就的成分佔多數,更不會去舔吻他。雖然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會給予格林溫柔關懷和撫摸,但畢竟我不會愛到去舔他,可對犬類而言最溫情的表達就是舔吻,那是無可替代的感情交流。記得我以前割傷了手,格林看到我流血關切地跑過來爲我舔傷口,卻被我驚叫一聲推開,那一瞬間他的眼裡滿是不解和委屈,一種關懷被拒於千里之外的感覺,那時他就隱隱認識到了我和他不是同類,再親近都有一定的障礙。而此刻這樣的吻瞬間拉近了狼和獒的距離,畢竟是比人類更親近的同科動物。
隔閡一旦被初吻打破,格林調皮的本性又冒出來了,他大着膽子往皇帝的身上爬,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父親一樣淘氣起來。皇帝輕輕搖了一下尾巴,表明了對格林的接納和認可。
我鬆了口氣,想起了老林對皇帝的評價——他對幼崽愛得很!
審查通過,藏獒們的叫聲漸漸平息下來,母獒們持中立態度,畢竟格林是個小崽兒,雌性更加容易受感化一點,另外兩隻大公獒卻態度不一。公獒“黑虎”是內斂型的,他面對領袖的這一決定比較沉默,但神色中卻對這一異類流露出厭憎和不屑的神色,咬人的狗往往是不叫的,黑虎在籠中背過身子睡覺去了,彷彿聲明:首領要接受是首領的事,最好別惹到我這裡來,否則照樣不客氣!公獒“森格”則是外露型的,格林野性的氣息撩撥着他的攻擊意識,森格狂吼不止表達他的極度不滿:野小子!只要把我放出籠子就是你的死期!
是夜,格林竟然沒有回我的屋子,他自己鑽進了“乾爹”皇帝的籠子裡,枕着巨獒毛茸茸溫暖寬厚的身體沉沉入夢,聽着那些同類的鼾聲,他恍惚找到了另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