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將帥出發的前一天,楊廣臉色越發的陰沉了。他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裡,一整天都沒有離開,只是抱着壇五斤裝的懷荒燒春飲個不停。他絲毫不掩蓋自己煩燥的心情,不掩蓋此時不希望任何人進書房去打擾他,他也不願意看到蕭妃,自回來後他已經是整日夜的不眠不休。一邊飲酒一邊不時的用手捏着手指的骨節,聽着發青那清脆的卡嚓卡嚓聲。
楊廣在思索,痛苦的思索。
諸王出京的前夕,張衡化妝成一個不起眼的夥計,跟着每日爲晉王府送菜的馬車冒險潛入了府中,他躲過了晉王府外層層把守的禁衛羽林,來到了楊廣面前。楊廣將他迎入書房,這對主從之間進行了一場嚴肅的談話。
張衡此番進府,也是接到楊廣的緊急召喚,在這個關頭,如果他私入晉王府秘會晉王,不但對他,同時對晉王也將是個極大的風險。不過晉王相召,張衡不得不來。眼下時刻,不論是楊素還是宇文述,他們更是輕易動不得,只怕他們身邊有無數的人盯着。倒是張衡眼下不那麼矚目,而且他又屬於晉王心腹,見到晉王后纔有作用,換了其它無名小卒雖然風險小了,可卻無法起到真正的作用。此時晉王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傳聲筒,他更需要的是一位替他參謀的智囊。
張衡以爲晉王可能要談的是如何洗清刺案的冤枉,其實關於這方面,他心裡也有了許多瞭解。有太子一黨的全力干涉,沒有個兩三個月。都不可能真正查明此案。可是當他見到楊廣時,卻意外的發現。晉王今晚要談的並不是這個。
“如果我們此時兵變,”晉王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接就用一句震憾無比的語開場,“如果我們此時兵變,能有幾分勝算?”
“兵變?”張衡被震的語無倫次。他第一反應是晉王瘋了,第二反應是晉王醉了。可仔細看去,晉王臉上雖然帶着幾分酒意,可那雙眼睛卻清明無比,他沒有醉。也沒有瘋。
“我覺得皇帝的想法變了,他似乎已經準備拋棄我,也許他還會換掉太子,但是新的太子很可能不會是我。”楊廣咬着牙齒道,“關於此次刺案,我想來想去,也總想不明白。我沒有行刺楊林,楊林自己也不可能行刺自己,也不是太子。更不可能是楊俊,楊諒和楊秀二人沒這本事,我覺得,刺案真正的兇手也許是皇帝。”
張衡直吸冷氣。越發覺得有些跟不上節奏了。
“可是皇上爲何要這樣做?皇帝很喜歡楊林。”
“正因爲皇帝喜歡楊林,所以才策劃了這個局。刺殺皇太孫不過是個局,真正的目的是衝着我來的。藉着刺案,然後把出征前的我給拿下。我一直想不明白虞孝仁爲何會參與其中。爲何會背叛我,現在我覺得我想明白了。因爲皇帝。虞孝仁無法對抗皇帝,虞家那些流放嶺南的家眷,他們的命運全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皇帝的要求他無法拒絕。”
“僅憑這個無法證明,只是猜測。”張衡還是無法相信刺案居然是皇帝一手策劃的。
“證據,到了我這樣的地位,很多事情哪還需要什麼證據,真正到了需要證據的時候已經晚了。”楊廣冷笑,“我不能坐以待斃!”
“也許事情並沒到那一步。”張衡安慰他。“就算沒能統領北伐,可晉王依然還有很大希望。”
“如果是以前,也許是的。但是現在,”楊廣搖頭,心裡一片絕望。“我不能等到那一天,我得奮起,放手一博。我想過了,等明日諸王以及諸將出京之後,京師防範警惕必然會大大降低,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趁皇帝不提防,我們突然發難,兵馬不需要多少,只要少量可靠兵馬就可以了。只要我們行動迅速,第一時間攻入宮城,控制皇宮,那麼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到時我們奪佔皇宮,逼皇帝下詔禪位。”
“就師守衛森嚴,皇城更是戒備嚴明,皇宮宮牆高大堅固,更有精銳禁衛把守,想要攻入皇宮太難。”張衡沒有想到晉王居然有如此想法,冷汗都流了下來。
“正常情況想拿下皇宮當然不易,但我們不必強攻硬打。”楊廣緊捏着拳頭,“大興城的羅城、皇城、宮城三重城池,其北部城牆其實都是共用一體。皇宮的北門玄武門,直通皇宮,只要能拿下玄武門,我們就能帶着不多的兵馬從大興城北面經玄武門直入宮中,繞過大興城的外城守衛、皇城禁衛以及皇宮的守衛。”
“可玄武門向來把守森嚴,那裡屯駐有一支精銳。一旦有警,其餘禁衛也能迅速馳援。”
“玄武門的守將李子雄曾經隨我平陳,後又爲江州總管,去歲才調入京中監門衛擔任玄武門守將,他向來與我關係不錯。我有信心,若我軍至玄武門下,李子雄必會爲我打開玄武門。”楊廣自信的說出了自己想要發動兵變最大的自信來源,手中的真正王牌。
這一刻,張衡也不由的呼吸急促起來。如果玄武門守將真的站在自己這邊,那麼發動兵變還真有幾分成功的可能。皇宮守衛雖嚴,可如果玄武門在自己人手中,那整座皇宮實際上就等於是不設防的。他們也不是真正的要奪取大興城,他們需要的只是迅速的突入皇宮,將皇帝控制在手而已。只要進入了皇宮,控制了皇帝,然後再讓皇帝下旨讓京中禁衛放下武器,也並非沒有可能。甚至如晉王所說,到時直接讓皇帝下詔禪位給晉王。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在他腦子裡轉了幾轉而已,他很快就想到了更遠的地方。也許真的能做到這些,但做到這些就足夠了嗎?
就算晉王真的成功進入皇宮,成功控制皇帝。甚至讓皇帝下詔禪位,可其它人會接受嗎?
太子出征在外。可是幾十萬北伐大軍的統帥啊,何況還有皇太孫、諸王。以及兩位宰相也都在外,到時候控制了京城控制了皇帝,可控制不了皇太子皇太孫以及諸王啊。到時隨便一個不肯承認新皇帝,那就是一場大戰。而他可以想象,絕不會有人承認靠一場突然的兵變篡位的皇帝的。真打起來,他們絕對沒有半點勝算。他們經營多年,真正的實力盡在江淮,在京師,他們的人馬少的可憐。到時太子諸王等一反撲。他們立即就得被輾成塵土。
“殿下,此事關係重大,還請三思。”
“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如今情況,我若不博,再等些時日,到時我就算還想放手一博也沒有機會了。”楊廣擡起頭來,望着張衡,眼中充滿了悲觀。溢於言表。“形勢如此,我不能坐以待斃。建平,你熟知朝事,你說。如今皇帝的心思,可還在本王身上。若是皇帝真的還有意換我爲儲,那他這次爲何卻要因一點點嫌疑就要奪我帥位。甚至將我幽禁於京?皇帝如今還沒有動我,不是什麼相信我保護我。他不過是要先一步步剪除我的羽翼,然後再來動我。”
“真等到了那一天。皇帝別說廢黜我,只需要一道旨意將我安置於京師給一閒職,或者調到蜀中,那本王就算再有什麼想法也晚了。”
張衡也是點點頭,“本朝雖然明面上重用宗室,出則爲邊疆大吏軍鎮總管,入則爲尚書侍郎等要職。可實際上,宗室卻沒有真正的封國,哪怕是一鎮大總管,可皇帝也隨時可以將之調離他鎮,說到底,宗室都沒有真正的根基。”
楊廣苦笑着點頭,“本朝立國不到二十年,本王自十四歲授幷州總管,先後也歷幷州總管、河北行臺尚書令、雍州牧、淮南行臺尚書令、幷州總管、揚州總管等諸多職務,任職最久的揚州也不過八年。多年潛心經營,可如今皇帝一道旨意就把我又調到幷州。如果皇帝真的不欲立爲我太子,那這輩子我根本沒機會繼承大隋,就算我只想做一藩王也不可得。”
張衡也同樣苦笑,若說皇帝五子,當中最賢的自然是晉王。他追隨晉王不僅僅因爲與晉王走的近,更因爲他也爲這位賢明的親王所打動,相信如果帝位傳到這位的手中,大隋將來能夠更加強盛。可如今局勢變幻,他也越來越看不明朝中局勢了,本來繼儲形勢越來越明朗的態勢,也變的越發的陰霾起來。當初他們在揚州時也曾經謀劃過,努力爭奪儲君之位,如果最終事不可爲,那麼到時憑藉着他們在江南的經營,到時最壞的情況就是跟新皇劃江而治,割據江南。可現在的情況,皇帝已經提前堵死這條退路了。一旨詔令,晉王就從揚州總管變成了幷州總管,而且還是不能就任的幷州總管。一旦將來無法成爲太子,那真的沒有半點退路了。而眼下的形勢,晉王確實離太子之位越來越遙遠了。
但儘管形勢如此惡劣,可張衡依然覺得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候,他覺得晉王是被接連的打擊弄的有些絕望了。可他卻還沒覺得已經退無可退,他們還有機會,還能等待。
“太后向來有意廢勇立孤,若能順利控制宮中,到時逼二聖下詔禪位,然後讓慣會見風使舵的納言蘇威站出來統領百官支持孤,局勢可控。拿到玉璽之後,孤可讓蘇威假以皇帝名義擬詔將太子高熲等召回京師,到時直接將他們處死,再傳詔給其餘諸王召他們回京,控制他們奪其兵權,再讓我們的將軍們接管軍隊,大事可成。”楊廣越說越是興奮,似乎事情已經成功。
張衡連忙道:“此事太難,只要有一個環節出錯,那我們就將墜入萬丈深淵。我還是覺得如今局勢未到徹底崩壞之時,我們還應當多等候,靜觀其變。就算真的要行這一步,也不應當是現在。起碼,得有充足的準備,那時纔可行此險招。若要事成,奪取皇宮,控制皇帝固然最重要,但同時還得同時控制太子和高潁。另外,還須小心皇太孫,他如今執掌河北,勢力不小,又有皇太孫的名號,只怕到時會節外生枝。至於其它,倒不必過於擔心,只要能把皇帝和太子拿下,其餘人都不是問題。一旦能控制大局,蘇威必定第一時間向殿下稱臣叩頭,諸王裡秦王也不必擔憂,蜀王漢王也許會作亂不服,不過並非大礙。”
這些事情楊廣並非不知道,不過他擔心的是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一旦皇帝真的決定不把儲君之位給他,只怕他接下來處境就會十分堪憂。
“或許可以先慢慢謀劃,等到北伐凱旋之時,那個時候太子與諸王在京之時,再突起兵變,那時可以將皇帝與太子太孫和諸王一網打盡。”張衡還是不贊成匆匆起事,那樣太沒勝算了,只憑着一個玄武門守將爲內應,想成事太難。
“只能等待?”楊廣看似在問張衡,其實是在問自己。他想要馬上兵變,也是已經絕望了而已。可被張衡一番勸說,卻又讓他覺得自己並還沒有到絕境。非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在此時匆匆兵變。儘管他心裡覺得,只要能攻佔皇宮,控制二聖,那麼就算到時太子與諸王不服,他也不懼。不過張衡的話,終是讓他恢復了幾分信心,也許局勢還沒有壞到那步。
“這亦是爲了萬無一失。”張衡望着楊廣,“也許局勢到時又有大變呢,或許到時皇帝依然覺得殿下才是最好的皇位繼承人選說不定。”
楊廣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今天聽信你的話究竟是對是錯!”
“謀定而動,總好過匆促起事,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敗就再沒有第二次再來的機會了,我們必須慎之再慎。皇帝、太子、太孫、諸王,漏掉任何一個,都將後患無窮,必須得有個萬全之策,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如此纔算大功告成。”張衡再次勸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