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明白的是,都藍是怎麼跟達頭聯合起來的,論輩分,達頭是土門可汗弟弟的兒子,而都藍則是土門可汗的曾孫,都藍要叫達頭一聲從祖父,可自阿波和達頭分裂西突厥之後,東西兩部之間交戰了十幾年,早已經是血海之仇了,怎麼他們如今竟然能聯合起來,而且他們聯合後,竟然不是去進攻隋朝,反而是要先拿自己這個同族揮刀?
這一切都沒有弄清,都是疑問。
自當初沙鉢略兵敗臣服於隋朝後,就把汗庭遷往白道川,那裡水草豐美,氣侯溫和,宜農宜牧,正利益於此,東突厥才能沒多少年,便恢復了過來。但突利所統領的北方突厥,卻是在沙海之北,是漠北地區,那裡更加的寒冷,條件更加艱苦。因此,雖然地域寬廣,但實力卻並不強大,而且這裡還有鐵勒諸部,這些鐵勒人才是北方真正的地主。可是現在,都藍率兵自南北上,達頭率兵自西向東,如同洪水猛獸,猛撲了過來。
各種消息,各種流言,有如飛蝗,又似亂蠅。
有人說,這次戰火是因爲突利可汗迎娶了本該嫁給都藍可汗的隋朝安義公主,都藍誓要搶走安義公主,只要都藍得到了公主,自然就會退去。
有的則說,這是因爲去歲都藍可汗率兵劫掠隋朝邊境,結果突利可汗卻暗中給隋朝通風報信,致使都藍可汗不但沒有搶到戰利品,還碰了幾次壁吃了幾個埋伏,現在是來報復來了。
還有的人則說,其實是達頭可汗率兵進攻東部,爲報東部西征之仇,而都藍可汗則是發兵來救援突利可汗的,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甚至有人說,聽薩滿巫師講,這是長生天的旨意,草原上新崛起了一個神罰者,他終滅亡突厥,征服突厥人,爲了突厥的未來,東西突厥必須放棄舊有恩怨,重新聯合起來,一起對抗那神罰者。而神罰者,就在東部草原南緣上新建立的那些漢人城堡裡。
突利可汗畢竟曾經跟着父親東征西討過,憑着多年的軍事經驗,他判斷這次絕不會只是些局部衝突,更不會是爲了來搶奪牛羊、馬匹,這很有可能是達頭和都藍聯合了,他們這是要置自己於死地。都藍已經背叛了隋朝,而達頭可汗更是被隋朝打壓多年,這兩個人聯合起來,不先去對付隋朝,而先向着自己而來,明顯是早知道自己和隋朝站在一起,這是要先清理後方。
突利可汗阿史那染干是個學過漢文化的突厥貴族,年輕之時,伯父沙鉢略臣服隋朝後,派出了兒子往隋朝學習,他雖然沒有一起去過長安,但卻也從那位堂兄帶回來的諸多漢人,漢家書籍裡知道了另外的一個世界,見識到了許多不一樣的思想。從書上看到了漢人的文明和發展後,他對於突厥現有的這種制度傳統,越發的擔憂起來。突厥各部之間經常紛爭不斷,經常爲爭水爭地爭奪草場而互相廝殺,你來我往,加上瘟疫,雪災、旱災等,經常弄的草場凋敝,人蓄銳減。尤其是突厥人的可汗繼承製度,以及部落分封制度,更加充滿了隱患。突厥人是強大的,但他們的強大卻都耗在了內鬥之中。他希望能學習漢人,就如歷史上自草原大漠上發展壯大起來的鮮卑人一樣,最後一統北方,統治整個中原的北方,甚至統治那些文明富足的漢人們。
他認爲,要做到這些,就得學習漢人。可惜他的同族們明顯跟他想法不一樣,他們只知道騎馬與砍殺、掠奪。
當這場猝不及防的戰爭降臨時,他馬上召集在汗庭的貴族們,他的駐地眼下騎兵不過千餘,面對敵人的突然襲擊,當下最要緊的就是迅速集結兵力,召集統領的部落牧民們武裝集結起來。因此,他下的第一道命令是讓自己的長子阿史那.咄吉趕緊帶着自己的令箭去調集東面各部落的騎兵,讓次子阿史那.俟利佛設帶着他的令箭去調集西面各部的騎兵,然後讓第三子阿史那.咄必去調集北面的兵馬,讓四子阿史那.步利設去調集南面的兵馬,而第五子阿史那.叱吉設隨自己留在牙帳備戰。
染干的五個兒子都是相當強健驃悍勇猛的小夥子,各自都已經在戰場上用敵人的首級證明過了自己,尤其是老大咄吉,更是深得染干的信任與滿意。
阿那史咄吉對於父親的安排有自己的想法,他上前行了一個單膝禮,然後站身了身子對染干道:“可汗,我以爲當前之勢,達頭和都藍來勢洶洶,就算我們現在召集各部兵馬,只怕也來不及集結,就會被他們個個擊破。我以爲當務之急,咱們不能只考慮孤軍作戰,應當先把這個消息告訴南面的隋朝,讓他們出兵相救。”
“遠水難解近渴!”阿史那染干嘆息,他左算右算,唯獨沒有算到都藍會聯合了東部十幾年的世仇西部的達頭一起來犯。如果只有都藍,染干雖然實力不及於他,但只要隋朝趁機發兵,他完全不懼都藍。
阿史那咄吉是染干的長子,此時二十六七歲,身材只是中等,但身肌肉賁起,異常結實,一雙深陷的眼睛透出智慧與精明,雙鬢留着的那部細密捲曲的鬍子爲他增添了幾分成熟與老練,他的臉龐與身架都如同刀削斧砍一樣,輪廓分明,曬的古銅色的肌膚下,隱含的是一種力量與意志,站立在那裡矯健挺拔,驃悍勇武。
於都斤山在大漠之北,與都藍的漠南汗庭隔着一片大沙海,與達頭的西部突厥,也隔着一座連綿的金山山脈。也正因此,突利與大隋這個後臺之間,其實相隔遙遠,尤其是還隔着都藍的漠南勢力。現在都藍與達頭一殺過來,突利立即要被包了餃子。
“南面的隋軍是解不了我們的圍,但我們也不必在這裡坐等,我們完全不必跟達頭和都藍在此作戰。我們可以暫避其鋒芒,達頭從西來,都藍從南來,但咱們可以向東撤退。我們一面向東撤退,一面還可以召集東部的各部人馬,然後一路向東。”咄吉向自己的父親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向東?”突利抱着雙臂,目露沉思。“向東是鐵勒諸部的地盤,這些人只怕和我們並不一心。”
鐵勒部族衆多,東西突厥境內皆有,甚至實際上,鐵勒諸部落加起來,其人口兵馬遠勝於突厥阿史那部族,但鐵勒向來分散,因此雖然部族衆多,但向無一個領頭羊,匈奴強大時,鐵勒爲匈奴統領,鮮卑強大時又爲鮮卑統領,柔然強大時又爲柔然統領,突厥當初也正是擊敗了鐵勒,藉着合併鐵勒的勢力,才得以擊敗柔然,成爲草原的霸主。雖然鐵勒歷史上也曾經建立過幾個小汗國,但都沒能長久。染干爲突利可汗,便一直管理着這些鐵勒部族,不過這些鐵勒部族雖在他統領名下,可實際上各大鐵勒部族自管自的,他除了能徵收些稅賦,也管不到他們太多。
現在都藍這個大可汗要來討伐他,只怕沒有哪他鐵勒人願意跟隨自己對抗都藍和達頭的聯合。
“我們不去鐵勒人的地盤,我們一直向東!”咄吉道。
“一直向東?那是契丹、奚、霫三族地盤了。”
“沒錯,父親當也知道,如今這三族已經內附於隋朝,咱們只要到了三族,就等於找到了援手。”
“可三蕃只是小部族,他們連鐵勒都打不過,更別提達頭和都藍的聯兵了。”染干猶豫起來。
“父親,三蕃確實不強,可父親只怕還不知,這三蕃如今不但已經內附隋朝,而且已經被隋朝正式劃爲州縣,列爲疆土了。”
“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染干驚訝。
咄吉道:“父親,這也是我剛從商隊那裡打聽到的。據我得到的消息,大隋皇帝在奚族南面幽易諸地,設立了一個新的大總管府,三蕃如今盡轄其內,這個新設的大總管府的總管,乃是大隋皇帝的嫡長孫親自出鎮。”
“這事當真?”
“絕不會有假。父親,我們直接往東撤,只要進入三族境內,就等於進入隋境了,到時就算達頭和都藍敢追進去,咱們也不用再怕他們。”
染干見兒子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當下心中很是滿意,對於這個兒子的能力他是瞭解的,兒子十六歲就開始跟他上陣廝殺,十年來,身經十餘戰,斬敵過百,在漠北草原上的戰士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勇士了。這個兒子不但上陣勇猛異常,而且還十分機警,善於動腦子。當下他心中暗暗讚賞,道:“如果我讓你率部打頭陣東進,你需要多少人馬?”
“只需要一百附離侍衛足矣,父親不需多派人馬,我一路上自會召集沿途兵馬,爲父親開路。”
“很好,你先行開路,我隨後就率兵跟上。記住一點,如無必要,就不要跟鐵勒部族起衝突,只要他們肯放我們過去,不加阻攔就足矣,也不需要他們發兵相隨。”
“明白。”說完,咄吉立刻轉身出帳,不到半個時辰,他已經召集了部下一百名附離狼衛,披掛扎束停當,一起縱馬呼嘯而去。R1152